第四十一章 前夕
歲潤先進來,其次是旬弋,最後是江頤之,落到最末的女人低頭站在那裏揪着衣角,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剛才歲潤從擂臺上下來,開口第一句是
【溟青,好久不見】
溟青?好熟悉的名字,腦子裏閃過一塊記憶碎片,是兩位身着禮服的新人在耳鬓厮磨,剛好是上次夢裏自己偷看的那兩個
這次,她終于看清了另一個女人的面容,那個新婚之夜不穿鞋的新娘,她長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記憶碎片一閃而過,江頤之怔愣在原地還沒緩過神,原來和“徐硯”成親的,是自己嗎?
當不可能的事情毫無預兆實現了,喜悅往往來得後知後覺
江頤之從未想過那個人會是自己,糾結的衣角正如糾結的內心,她垂着頭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主動點?
“歲潤?”
看着冷若冰霜的國師,宋霖有些驚訝,他又看了眼徐硯,沒想到二者之間還有淵源
“姓宋的,你這是幹什麽?”歲潤面色不善,語氣帶了幾分咄咄逼人,剛才與下屬說個話的功夫,望戌就沒了身影
“歲大人,借一步說話。”宋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取下半空中那枚妖丹,緊緊攥在掌心,神色複雜
歲潤挑眉,她看向宋霖,這個狐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族長,兩人認識也有幾年了,就算是獸潮圍城,也從來沒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這裏沒有外人。”歲潤瞧了眼徐硯,感到有些好笑
徐硯狀若無意瞥了眼江頤之,發現那人只是自顧自揪着衣角,看都沒看自己,心裏閃過失望,她自嘲一笑,自己又在期待些什麽呢?
“你們…”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宋霖和歲潤也共事了好些年,從未見她與人族打過交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見外了。”宋霖随手布下一道結界,他攤開掌心看着那枚溫潤的珠子,一字一句說道,“妖皇之争,我支持狼族。”
原本狐族在妖皇之争中屬中立一派,并不打算摻和狼族和青鳥族的紛争,也對所謂的平民政治和精英政治不甚在意,他的責任只是保全狐族
只是,“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這句話說得一點不錯,妖奴一事落在自己身上,才體會到什麽是痛徹心扉
妖奴之事是所有族群共同的難題,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又有多少父親和自己一樣呢?宋霖頭一次生出悔意,後悔不早點作出選擇,把那個昏君拉下馬
“原來如此。”歲潤只是點頭,面上沒有一絲驚訝,就好像早知道會這樣,她看向宋霖,“昨晚青鳥族長也是這麽說的。”
頓了頓,歲潤的眼裏流露出一抹哀戚,“她們族裏剛孵化出的一窩蛋被幾個貴族吃掉了。”
每天都有生命在逝去,誰知道是意外,還是蓄謀已久的謀.殺呢
青鳥族為貴族階層苦苦謀求利益,結果卻被反捅一刀,保護這樣的人,惡心又寒心
徐硯嗤笑一聲,還是那句話,鞭子不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會知道疼的。現在後悔,早幹嘛去了,這些人固然可憐,卻也可恨
“明天乃月圓之夜,三族聽我號令。”冷酷的紫瞳猛地爆出一道精光,歲潤嘴唇輕啓,冷冰冰的殺意直至皇宮
待幾人從宋霖那兒出來後,歲潤領着她們前往國師府,兔子頻頻擡頭看向徐硯,冷豔國師的人設馬上就維持不住了,天知道自己裝了多久!
忍了又忍,她還是伸手扯了扯徐硯的衣袖,露出一抹笑
“嗯?”徐硯疑惑,注意力卻被歲潤的門牙吸引,小兔牙白亮亮的,怪好看
“你怎麽光盯着人家的門牙看啊!”歲潤趕忙收起笑容,有些氣惱,“我是歲潤啊,你不記得我啦?你以前就會使喚我,也不給錢,白嫖勞動力!”
“我不是望戌。”對方給自己的感覺很親切,徐硯難得笑了笑,并不介意歲潤把自己當成別人
“可是,咱倆真的很熟啊!”歲潤有些不樂意,她撩起袖子,朝徐硯衣服伸出手,想扒人家衣服
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默默當小透明的旬弋大驚,頻頻看向在場三個女人,縮了縮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
徐硯趕忙護住自己的衣服,向後倒退一步,目光警惕
“你想什麽呢?”歲潤大怒,自己可不喜歡望戌,她伸手指指徐硯的衣服,“快把幽熒玺拿出來。”
原來是這樣,徐硯松了口氣,拉開拉鏈,取出那枚精致的小玉玺
幽熒玺泛着淡淡的銀色光暈,上方印紐刻的不是異獸,而是一輪光滑細膩的滿月,周圍四個角空空如也
幽熒玺與歲潤都由太陰殿至陰之氣化生,如同雙生子一樣,二者之間有感應,歲潤接過玉玺,把它翻了過來,底部刻着六個字
【幽熒鎮,鬼魅蕪】
當然,歲潤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六個字旁邊的一個惟妙惟肖的圖案,徐硯湊近仔細看着,原來是只小兔子
“這可是望戌當年親手刻上去的。”歲潤叉着腰,神色有些自豪,“咱們可不是陌生人,知道嗎?就算你忘了,可還有人記得你。”
不止一個人記得你
“還有你,江頤之,溟青。”
聽到溟青二字,徐硯腦中又閃過一道白光,她記得,寤臧也曾問過自己,還記不記得溟青
溟青是誰?對自己很重要嗎?
徐硯默默收回玉玺的手頓在半空,看向江頤之的目光有好奇,有詫異
看着這兩人面面相觑,旬弋捅捅歲潤的胳膊,低聲說道,“你怎麽這麽快就說出來了,也不給人打個預防針啥的,這下好了,剪不斷理還亂。”
“你這笨龜,天界已經注意到她們了好嗎?再不說什麽時候說?”歲潤毫不客氣拍了下旬弋的腦袋,又劈手從他懷裏奪過小白,“不是我說,你這事兒做的真不好!”
旬弋瞪了歲潤一眼,責怪她随意亂打人頭
妖界實行宵禁,妖兵守在各街道路口,見人就查,就連國師都不例外,沒有妖民證的不由分說直接押走,不留一點餘地
不僅城內查,城外也查
顧輕舟剛坐到樹下沒多久就被幾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妖兵逮個正着,她原本想抗拒抓捕,但剛來妖界,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惹是生非,只得老老實實伸出雙手
與城內不同,城外拿不出妖民證的大有人在,等顧輕舟被妖兵捆住雙手趕進隊伍中時,被抓住的妖怪蔫頭耷腦,已經從前向後排成了長長一溜
一個妖兵拍拍手,指着隊伍最末的顧輕舟,和同伴交談着,聲音裏帶點喜意,“走吧!今晚齊活了!”
“走,早把這些人押進大牢早回家睡覺!”另一個妖兵取下挂在身旁的酒囊,往嘴裏猛灌了一口酒
妖兵驅使着馬匹分別來到隊伍兩側,一左一右,驅趕着這些“黑戶”朝刑獄走去
見它們走在自己前方,顧輕舟大喜,手腕輕輕轉動,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鋒利的紙刀,她一邊分心盯着那兩個妖兵,手中動作不停
可能是從未有妖怪逃跑的先例,也可能是那兩個妖兵急着回去,它們沒有注意到後面的異狀
斷裂的麻繩悄悄落地,顧輕舟屏住呼吸,貓着腰轉過身,踮起腳尖偷偷溜走,跑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嗯!”
顧輕舟吓了一跳,但對方更快,察覺到自己想出聲,一張冰冷的手掌就捂住了她的嘴,把即将出口的音節堵在喉中,化為一聲悶哼
“別出聲!”
一道氣音傳來,呼氣也是冷的,顧輕舟擡頭看去,心下放松的同時又變得有些不自然,是顧疏年
最近不知道是怎麽了,妖界查得格外嚴,城外還好,城內的妖兵大部分是鷹、犬、蛇一類,顧疏年幾次差點被抓到
當她聽說顧輕舟也來了妖界,顧疏年快急瘋了,一旦顧輕舟被抓進刑獄,一來少不了一頓毒打,二來那裏守衛森嚴,僅憑自己不好去救人
所幸走之前把紅果留下,自己根據留在女鬼身上的秘法追到這裏。這不,果然被抓了
“跟我來。”顧疏年錯開顧輕舟的目光,沒有去牽她的手,僅僅示意對方跟上自己
她的半邊臉隐入黑暗,另一半則映着清冷素淡的月光,讓顧輕舟看不清她的神情,唯一的感覺,估計就是那半邊臉白得有些過分了,沒有活人的生氣
顧輕舟默不作聲,只是跟上了她的腳步
兩個人繞開大路走小路,小心翼翼避開街道上時不時巡邏的妖兵,七拐八拐,最後在一間小屋停了下來
“今天先将就一晚。”
屋內空間逼仄,只有一張床,也只能放下一張床,屋門至床沿的距離連一只腳都塞不進去
顧疏年站在外面,沒有進去的意思,女人簡單交代完後就想轉身離開
“等等。”顧輕舟開口喊住她
女人聞言腳步一頓,還是背對着顧輕舟,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等着她的下文
“你來妖界做什麽?”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顧輕舟選擇了這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殺顧憲。”聽到那個名字,顧疏年就忍不住咬牙切齒,顧輕舟既然敢來妖界,東江必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顧輕舟嘴唇微動,大腦空白,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沉默是淩遲,猶豫了幾下,站在門口的女人還是轉過身子,說出了一直想說但未曾出口的三個字
“對不起。”
似乎是有些意外,屋內的女人擡眼看去,想看清她的神情,可奈何對方目光飄忽躲閃,甚至連與自己對視都不敢
見狀,顧輕舟沒由來冒出了火氣,她後退一步坐在床上,冷笑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顧疏年,你連看我都不敢,又有什麽資格說出那三個字?!”
“擡頭!看着我!”這是顧輕舟第一次直呼姐姐的名字,疾言厲色的同時心裏又有些發虛
女人下意識擡頭,卻看見對方眼裏翻滾的失望、憤怒,她嘴唇嗫嚅,不再漆黑的眸子只是愣愣盯着她看
看到顧疏年這樣,顧輕舟有些心痛,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麽到現在還瞞着自己,張嘴就那麽難嗎?還是自己不值得信任?
顧輕舟哭了
無聲的悲哀在空氣中翻湧,顧疏年慌了,再管不得別的,急忙攬住顧輕舟,手忙腳亂為她擦拭着眼淚,“別哭,別哭,是我不好。”
積壓多日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洩口,顧輕舟的眼淚止都止不住,豆大的淚滴簌簌落下,打濕了床單
随心而動吧,她回抱住顧疏年,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肢,雖然有些冷,可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
此時此刻,顧輕舟終于明白了每次和顧疏年獨處時,心中那種空落落的情緒從何而來
她不清楚那是不是愛,她只明白一點,自己會因她哭因她笑,哪怕顧疏年占有了自己,自己還是不讨厭她呀
見顧輕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顧疏年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摟得更用力了
再近一點,近一點,她的身子很溫暖,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燈火
飛蛾撲火,如果自己是飛蛾,那麽撲向顧輕舟時也必定是義無反顧
“到底怎麽了?”緩了會兒,顧輕舟終于抑制住抽泣,她拽着顧疏年的衣角,問出了那個一直想問出的問題,末了又補充一句,“不要騙我。”
顧疏年輕嘆一聲,坐到顧輕舟身邊,将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她盯着破損的牆角,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我…”
女人一五一十說出補魂之事,看着顧輕舟的眼眶又開始泛紅,顧疏年隐藏在身後的右手不自覺握緊了些
她到底說出了嗜血的副作用,都說愛裏沒有懼怕,顧疏年也想勇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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