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淚

第三十二章 淚

入夜,天空化作一塊藏藍色的幕布,一輪巨月逐漸從地平線上升起,氣勢洶洶朝地面壓來,光圈暈染,漫天星辰皆為陪襯

距離農歷十五還有幾天,因而今日的月亮略微有些缺損,但并不妨礙月光的溫柔恬靜,令所有直視它的生物都沉醉其中

深山密林裏,時不時傳來幾聲野獸低沉的嘶吼,一個衣襟上繡着五爪金龍的男子端着酒杯随意靠在樹幹上,一條腿踩在下面叉分出去的枝丫,另一條腿懸空晃着,仙氣斐然的同時又有些放浪不羁

地下有一只剛剛咽氣的小獸,黃毛黑紋,看着像只老虎 ,小獸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它的頸椎全碎了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幾聲低淺的吟誦從口中傳出,酒杯随意晃動着,盛滿的酒液不時溢灑在身上,男人也不在意,他伸出手,酒杯遙遙對着那輪巨月,眼中閃過一抹癫狂

“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

“我們…就快要見面了…”

“望戌啊…這次…你不要再跑掉了…”

男子站 起身子,低聲念誦咒語,一道虛影緩緩自小獸體內升起,他雙手變幻,凝出一張令他憎恨無比的面容,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去!”

男子低喝一聲,那道虛影連同女人的臉化為一道銀光迅速朝密林深處射去

不多時,密林深處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巨吼,無數假寐的飛鳥受驚,朝空中撲棱而去,似是有所感應,深山的各個角落都傳來野獸的嘶吼,此起彼伏

一時間,妖界這座人跡罕至的深山彌漫着一股不安的氣息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轉身離開

####

不同于妖界,人間今晚很黑,大片的烏雲将月亮捂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月光洩露出來

臨河街13號別墅

樓下停着一輛通體漆黑的車,顧疏年呆滞地坐在駕駛座上,她擡頭,失神看着那間亮着燈光的房間

女人解開安全帶,卻沒有立刻下車,她捂住雙頰,有些佝偻的身體突然開始劇烈顫抖,淚水從指縫中滑出,在黑色的方向盤上留下道道水痕

封閉的車廂內傳來細細的嗚咽,很輕,很克制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随意拭去眼角殘餘的淚珠,探出身子,打開了副駕駛前的儲物箱,從中取出一個錦盒

盒子正中央擺放着一枚丹藥,丹藥通體紅色,表面上覆蓋着一層黑色的詭異紋路,顧疏年只是怔愣看着它

這顆丹藥是用來撕裂靈魂的

顧憲只給她一天時間,讓她處理好所有事情後即刻動身前往妖界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或許是早在顧輕舟出生的時候,顧憲就抽出了她的一縷魂魄,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為胎光、爽靈、幽情,胎光主生死,爽靈主禀賦,幽情主情愛

她檢查過顧輕舟的靈魂,三魂不全,七魄不整,連正常人的七情六欲都無法完整體會,本已是短命之象,而偏偏,偏偏顧憲抽出的那縷又是胎光…

顧疏年從顧宅出來後立刻前往冥界,去了鬼王府,找到那個喜歡坐老爺車的男人

“哦?”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面相透着陰柔邪魅,他直起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心下閃過一絲感慨,當初那個小女孩兒長這麽大了啊

鬼王名為付狂,掌輪回刑罰,人間一天,冥界一年,顧疏年今年三十歲,冥界則過了三百年

在這三百年裏,顧疏年的魂魄不知道飄到地府多少次,每次來都是遍體鱗傷,漸漸地,鬼王注意到她,他查閱顧疏年生平,确實是個多災多難的孩子

一路走來,顧疏年從懵懂青澀到現在成熟穩重,她的容貌在變化,可骨子裏的倔強堅韌沒變過,做人的底線和善意也沒變過

這也是付狂最欣賞她的地方,他不能插手人間之事,但可以做些別的,那天,他問她願不願意為冥界辦事,她說她願

“請付大人成全。”

鬼王的思緒被打斷,那道女聲再度從耳畔傳來,顫抖卻始終堅定

“你可知,這轉魂術乃禁術,以壽數為引,割裂己身之魂入異體,異體養魂,她死,你便死。”

“你須得承受靈魂撕裂之痛,須得承受禁術反噬之苦,代價因人而異,更重要的是,靈魂殘缺者,不入輪回。”

“你,可想好了?”

“請大人成全。”顧疏年不為所動,語氣依舊毋庸置疑,下輩子的事情下輩子再說吧,這輩子,她絕對不能失去顧輕舟

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錦盒,顧疏年出了聲,“敢問大人,這丹藥該如何用?”

“不知。”付狂确實不知道,這轉魂術迄今為止他只見兩個人用過,顧疏年是第二個

“值得嗎?”付狂喃喃低語,擡頭看向虛空,似是在問她,又似是在問別人

“值得。”

腦海裏浮現出她靈動俏皮的面容,剛出生時,蹒跚學步時,撲到自己懷裏甜甜喊自己姐姐時,偷偷抹眼淚時…

回憶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裏循環播放,顧疏年笑了

手機的震動拉回了顧疏年的思緒

【姐,我看見你車了,怎麽還不上來?】

【馬上】

還有付狂臨走時跟自己說的話…攥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既然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顧疏年拿起那枚丹藥送進口中,藥剛下肚,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青紫

丹藥極為苦澀辛辣,又帶着一絲作嘔的甜膩,全身的細胞都在排斥,顧疏年胃裏一陣翻湧,她捂着肚子一陣幹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灼痛之意自小腹丹田升起,沿着經脈向全身游走,顧疏年閉着眼睛靠在座位上,面色紫一陣紅一陣

她雙手用力抓撓脖子,可渾身肌肉劇烈痙攣,四肢僵在一起根本無法動彈,甚至連呼吸都無法控制,就像是已經報廢了的拉風箱還在強制運作,急促又晦澀

體內陰氣上下翻湧,顧疏年調動陰氣退守靈臺,刺骨的寒冷令她保持清醒,她竭力念誦咒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傳來,耳鳴劇烈,腦子都快要爆炸了!

女人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正在漸漸撕裂、分離,顧疏年咬緊後槽牙,愣是一聲痛呼都沒發出

以魂補魂,這片靈魂将與顧輕舟一同生長,逐漸融入她的骨血,她不光要讓顧輕舟擺脫顧憲的禁锢,還要讓她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女人本可以想辦法去盜走那縷殘魂,哪怕顧憲現在不會動顧輕舟,但她不敢賭,也賭不起

輕舟,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五分鐘後

身體的痛苦逐漸減弱,可那該死的灼熱一浪蓋過一浪,顧疏年的面容略微泛着赤色,漆黑的眸子變得比之前更為冰冷深邃,時不時有紅光掠過

她撩起袖子,胳膊上原本正常的青色血管此刻變得鮮紅無比,蔓延着詭異的紋路,就如同那顆丹藥表面

顧疏年細細感受着體內變化,原本緊密貼合的靈魂此刻出現了一道約兩指寬的銀色裂縫,從左耳一路延伸至右腰,将靈魂分為大小不一的兩部分

或許是靈魂撕裂的緣故,顧疏年完整的記憶出現了斷檔,使她反應變得有些遲鈍,可即使這樣,兩個人的音容樣貌依舊無比清晰,一個是顧輕舟,一個是顧憲

一個愛入骨髓,一個恨意滔天

……

客廳只開了暖光,顧輕舟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左等右等也不見姐姐上來,正當她忍不住再次發消息時,門口終于傳來鑰匙開門聲

“姐!你回來啦!”

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興沖沖撲向站在門口的女人,一時間沒注意到姐姐的異樣

女人順勢回摟住她,顧輕舟趴在姐姐懷裏,待冷靜下來後才猛然察覺不對,她的身子跟死屍一樣冰冷,再不複先前的溫暖,心跳聲幾不可聞

顧輕舟一把推開顧疏年,警惕懷疑的目光在女人身上掃過

“是我,輕舟。”顧疏年眼睛裏是一如既往地溫柔,低沉的聲線中帶了點邪魅,與體表刺骨的寒意不同,她的內心此刻卻火熱無比

尤其是,在看到顧輕舟後

再加上,兩個人并無血緣關系

原先一直被深掩于心底的陰暗此刻終于見了光,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這個被自己捧到心尖上的女人

在藥物的副作用下,平日在輕舟面前克己守禮的樣子不同,她的現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那顆藥會無限放大自己心底的欲望嗎?一時間,她竟分不清自己是為了顧輕舟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門還沒有關上,僅存的理智令顧疏年忍不住倒退一步,卻不小心被門檻絆倒,整個人直直朝身後栽去

“姐!”

顧輕舟吓了一跳,來不及去想顧疏年的異樣,趕忙伸手拉住她,卻一并被帶倒在地

“嘶~”

嬌嫩的手心被硬物蹭破一大塊皮,血珠緩緩滲了出來,顧輕舟忍着疼站起身子,想要将姐姐拉起來,掌心卻傳來一股濕涼,刺痛中還帶着點酥麻,怪異又陌生的感覺從身體深處升起,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血…

鼻尖傳來一陣奶香味,顧疏年的喉嚨不自覺上下滾動了一下,她近乎虔誠地捧起那只手,先是嗅了嗅,而後情不自禁探出了舌尖

此時此刻,她終于知道了轉魂術的後果

嗜血啊

在鮮血的刺激下,心下的灼熱感來得愈發洶湧,不斷催促着自己快點…再快點…顧疏年的眼神變得越發迷離,越發滾燙

整個世界裏,只有眼前人而已

“姐?”顧輕舟小心翼翼看着顧疏年,聲音輕淺,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嬌媚,姐姐今天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像是…

她不出聲還好,一出聲,顧疏年腦中維持理智的那根弦轟然斷裂,“對不起,對不起…”

顧疏年一把将顧輕舟攬進懷裏,分明是低聲道歉,雙臂卻越發用力,似是要把她融入骨血,溫軟在懷,冰冷的身體開始升溫,變得越發火熱

擁抱來得猝不及防,顧輕舟被吓了一跳,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麽女人失去了控制,理智也告訴自己此時應該推開面前的人

她伸手推搡顧疏年,但奈何對方抱得太緊了,根本無法掙開

鼻尖微動,她輕嗅着顧疏年身上傳來的體香,與以往清涼的薄荷不同,今天是愈發濃郁神秘的玫瑰,夢幻又迷情

像是被蠱惑,心下似乎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下意識地,顧輕舟回抱住顧疏年,她當然看清了剛才那人眼神裏蘊含的情緒

那是迷戀,情動和欲望

得到了回應,顧疏年的腰使勁向顧輕舟身上貼去,因為在家裏,顧輕舟穿得特別清涼,本就遮不住什麽的短T恤因為動作過大而被撩到了鎖骨處,對方滾燙的體溫順着平坦光滑的腹部傳來,略微帶着點潮意

怎麽辦?

反應過來的顧輕舟趕忙放下手,她有些害怕,可是這具身體卻被對方炙熱的體溫傳染,也在逐漸升溫

“咣當!”

兩個人碰倒了放在櫃子上的紅酒,玻璃傳來清脆的碎裂聲,令那雙迷離的眸子終于獲得短暫清明,她完全沒想到,這丹藥後勁兒這麽大,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她可是被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啊,自己怎麽能夠…

“走!回去!把門鎖上!”

也顧不上轉魂術了,顧疏年推着顧輕舟,過于着急了些,她手上沒掌控好力度,竟直接把顧輕舟推倒在地

“快走…快走…”顧疏年阖上通紅的眸子,無力癱在沙發上,單手用力揉着太陽穴,口中那一聲聲催促變得越來越小

看着她隐忍的五官壓抑着極大的痛楚,本就優柔寡斷的顧輕舟又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走?

顧輕舟心裏很矛盾,她真見不得顧疏年這麽痛苦

“走啊!”

顧疏年失态地大吼,可等不及對方有下一步的動作,短暫清明的靈臺便又被欲望攻陷

想走也來不及了

“唔~”

一個音節不小心從喉間溢出

濕潤堵住小巧飽滿的唇瓣,唇珠因被一條柔軟重重舐過,變得愈發飽滿鮮豔,顧疏年粗重溫熱的鼻息噴灑在臉上,引來一陣戰栗

理智和本能在激烈交鋒,顧輕舟腦中有兩道聲音,一道在說,“不可以這樣!她失去理智,你也失去理智了嗎?!”

而另一道聲音則在不斷蠱惑自己,“繼續吧~繼續吧~,你其實也不抗拒,不是嗎?”

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又出來了,顧輕舟緩緩閉上了眼

舌頭上分布着大量神經末梢,而突如其來的刺激也讓兩個人變得更加敏感

似是從未嘗過如此美味的蛋糕,那摟住自己腰的手逐漸向上,托住了顧輕舟的後腦勺,她不再滿足于唇部,還想索取更多

這種事情每個人似乎生來就會,顧輕舟不自知地打開雙唇,就像是邀請,顧疏年順勢進入,加深了這個吻,唇齒輾轉,在裏面攻城略地,灼熱的呼吸相互交織不分彼此,顧輕舟有些站不住了

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拖住她的身體,顧疏年只覺得自己嘗到了一塊冷藏過的果凍,軟軟的,還泛着絲絲甜意

她睜開通紅的眸子,看着浸在昏暗燈光下的那張側臉,若隐若現,如同陳年佳釀一樣,令自己沉醉…讓自己心甘情願為她堕落…

顧輕舟被吻得七葷八素,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試圖推開那人,腿心傳來癢意,她下意識繃緊腹部,可一條腿卻不禮貌地擠了進來,光滑冰涼的絲綢滑過滾燙的肌膚,很好緩解了那股難耐,卻又想索取更多

“嗯…”

一聲壓抑無意從喉間洩出,在兩人制造的動靜中這聲音極小得幾乎可以忽略,可偏偏顧疏年聽到了,盡管她被藥物支配,但還是下意識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去吻顧輕舟

細細密密的吻依次滑過額頭、眼睛、鼻子、臉頰,最後又回到了唇部,這很好地安撫了顧輕舟,女人的眉頭漸漸松緩

窗外羞澀的月亮被烏雲遮擋,不敢再看室內的一地春光

不知過了多久,上面的那個身形突然頓了一下,顧疏年終于恢複了清明,她看着身下意亂情迷的女人,此刻停下也不是,繼續也不是

“易轉生魂,倒行逆施。死生無常,亂轉陰陽。魂去魂去,莫再…歸來…”

正事要緊,顧疏年含住懷中人的小舌,默念心法,只見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順着唇齒交接之處緩緩渡入,最後消失不見

“嗯…”

那一大塊靈魂碎片在進入顧輕舟體內時瞬間崩裂為無數銀色星點,它們迫不及待朝着她殘缺處聚攏、補齊,直到七零八碎的靈魂逐漸完整,逐漸凝實

靈魂的完整令人莫名覺得有種沉甸之感,因為它承載着生命的厚重

顧輕舟恢複了正常人的感知,睫毛微微抖動,她擡眼看向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裏面只有一道紅光快速掠過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陣眩暈感突然襲來,顧輕舟的視線逐漸模糊,她竭力保持清醒,可最後還是陷入了黑暗

新舊靈魂的融合需要時間,沉睡對她來說并非壞事,指縫中還粘連着幾絲引人遐想的晶瑩,顧疏年默默拿紙擦掉

她将顧輕舟抱回卧室,替她處理手中傷口,最後為她掖住了被角

“輕舟…等我回來…”

恢複清醒的女人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後悔,因為後悔并不能挽回什麽

顧疏年就這麽靜靜看着她,在床邊坐了一夜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黑暗時,女人把手中的戒指放擱在床頭櫃上,她輕輕阖上房門,眷戀的目光在房門完全閉合的那一刻瞬間被刺骨的冰冷所取代

呵呵,顧憲一定想不到,自己會比他快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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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時候內心很猶豫,總感覺像是在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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