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者落幕
“你們…是誰…”
男子的聲音有氣無力,很是虛弱,面容透着一股病态的蒼白
“我們…”
江頤之剛想開口說話,前方就隐約傳來交談的聲音,有人朝這裏走來了
“別說話…”
男子神色變得有些驚恐,他一邊壓低聲音提醒兩個人,一邊手腳并用從地上掙紮着站起來,或許是動作過大,他又要向後摔下去
徐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謝謝…走…跟我來…”
男子道了謝,示意她們跟自己走,他沒有穿鞋,腳上的水泡早已被磨破,隐約露出一點暗黃
酒吧後面結構還蠻複雜,他帶着兩個人七拐八拐,最終在一扇小門前停下,卻沒有立即推開
正當徐硯和江頤之開口詢問之際,耳邊傳來撲通一聲,七尺男兒居然跪下來,眼角發紅,流下的眼淚帶着點粉紅
“求求你們!救救它們!”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我能感覺到你們沒有惡意!”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男子一把推開房門,由于用力過大,生鏽的鐵門撞在牆上又反彈回來,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裏面場景也暴露在衆人面前
徐硯的太陽穴狠狠一跳,饒是平淡如她,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透明的泡狀物體,外表應該是一層薄膜
其中有許多動物虛影,離門最近的幾個還在瘋狂掙紮,但大部分都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裏面,一動不動
該怎麽形容呢?
那些動物大小不一,形态各異,有鮮血淋漓的巨獸,也有尚未睜眼的幼崽,有些甚至還只是尚未成形的胚胎,它們密密麻麻在半空漂浮着,一個擠一個
幾個人看到的只是最外面一層,沒有人知道這片天地向上有多高,蔓延得又有多長
它們或睜眼,或閉目,很平靜,但極為震撼
前廳的音樂還在瘋狂叫嚣,江頤之甚至還能聽清MC正在聲嘶力竭的喊麥
【來吧!寶貝們!讓我們随着音樂瘋狂搖擺起來!一起通向快樂的彼岸!one! two! threee on!】
與醉生夢死不同,這裏有多少冤魂在痛苦裏掙紮?
難以言喻的悲哀和荒涼鋪天蓋地向幾人席卷而來,掉在地上的水珠又是誰的淚?
“你們…你們看見了嗎…地上那堆紙人…”
男子紅着眼睛,他用手指了指下面整整齊齊堆放在地上的紙人,其實不只有紙人,還有稻草人
它們表情十分豐富,但以笑居多,喜怒哀樂極其逼真,跟活的一樣
而唯一不足的就是,它們沒有眼睛
徐硯拿起其中一個笑着的紙人細細端詳,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叫陳笙…我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狼…”
陳笙擤了把鼻子,用手背狠狠擦去了淚水,脆弱的眼角頓時滲出了大片殷紅,而他毫無所感,就像感受不到疼痛
“我是妖界狼族一支的首領,也是它們中的一員。”陳笙面色凄然,再次擡頭望向半空,“族中…就剩我一個了。”
“妖怪死後不僅有魂魄,還有妖丹,魂魄就附在上面。”
“像我這種成年的妖怪難以掌控,他們就用秘法把我的魂魄從妖丹中分離出來。”
“而那些紙人稻草人!則被用來充當我們的肉身!他們強制把我們的靈魂塞在裏面!”
陳笙猛然從地上站起,渾身顫抖,一個個字從喉嚨裏蹦出來,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假人,眼底盡是濃郁的恨意
“就像這樣!”
他狠狠扯開肚皮,并不是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暗黃的稻草,粗糙又尖銳,還帶着黑點,興許是發黴了,一層人皮覆在上面,徐硯她們看見的血跡就來自這裏
“他們要我們去接待客人,端茶倒水也就算了,可是,可是他們要我們去伺候那些混蛋!”
“不論男女,都必須去幹那種事!”
“那些人是變态!是禽獸!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玩法!明明是人!可是人皮下的那顆心卻肮髒至極!”
那些屈辱的記憶一一在腦海中浮現,光是想想就覺得惡心,他踉踉跄跄扶住牆,捂着肚子一陣幹嘔,可什麽也沒吐出來
陳笙自嘲地笑笑,他忘了,自己早就死了,眼下這副軀殼,擺設而已
“我們反抗沒用的,妖丹在他們手裏,我們連自爆的權利都沒有。”
聽了這些話,江頤之不自覺攥緊了拳頭,“身體是假的,那些人為什麽還要打你們?”
“魂魄附在紙人身上,我們會有痛感,那些鞭子刻滿了符文,說是抽打肉身,不如說是抽打靈魂。”
“什麽人在那裏?!”
一道刺眼強光打來,徐硯下意識眯了眯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江頤之拽着向外跑去
按理說這種失誤在江頤之身上是不會發生,只是今天她實在被氣狠了
來不及多想,她右手拽着徐硯的胳膊,左手提着陳笙的衣領,徑直朝着圍牆處狂奔,因為兩個人輕,所以她翻牆翻得迅速又利落
江頤之沒有選擇直接回家,因為此刻陳笙的情況算不上好
“去…去光明…光明寵物醫院…”
陳笙用力掐着脖子,嘴巴微張,艱難地憋出一個地址,本就慘白的面容此刻變得更加灰敗
事态緊急,江頤之踩着油門就沖向了醫院,一路風馳電掣,原本十五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縮短至七分鐘
光明寵物醫院二十四小時營業
穿着白大褂的許心潋正在觀察着毛孩子們的情況,它們安安靜靜趴在軟墊上,見到許醫生的到來還會輕輕搖搖尾巴
“快點好起來哦,爸爸媽媽還在等你們回家呢!”
她伸出手指,隔空點着它們濕潤的鼻頭,七八雙黑白分明的小眼睛濕漉漉的,正無辜地看着自己,許心潋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一汪水
“刺啦!”
門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吸引了許心潋的注意,她側頭看向門外,一輛白色越野車停在外面,兩個人匆匆從車上下來,中間還扶着一個
待她看清那人的臉後,頓時驚叫出聲
“陳笙!”
許心潋急忙上前從兩人手中接過男子,一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麽,醫生趕緊從抽屜中取出一枚黑色丹藥,掰開他的嘴巴就塞了進去
大概幾分鐘後
陳笙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呼吸也不複之前的急促,幾個人暗自松了口氣
“謝謝你們及時把陳笙送到這裏,我叫許心潋,是光明寵物醫院的醫生。”
許醫生輕輕推了推眼鏡,頭發被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整個人透出一股嚴謹又溫婉的氣質,和她身上那一塵不染的白大褂很配
她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徐硯看着許心潋,總覺得有些眼熟
“陳笙既然告訴你們這裏,也應該告訴你們妖奴一事了。”
許心潋把手插在口袋裏,擡眸望向兩個女人,語調平靜,鏡片背後的眼睛暗藏一絲銳利,可對面兩人神色淡淡,不見一絲波瀾,心下也不由對她們更高看幾分
“說說這裏。”
徐硯觀察着寵物店,幹淨整潔,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毛孩子們早就聽到動靜了,此刻正齊齊盯着幾人,有好奇,也有警惕
“如你所見,這只是一家寵物醫院。”許心潋笑笑,好看的眸子裏卻泛出冷意,“一來收治生病的毛孩子,二來,是幫助像陳笙這樣的人。”
“只是。”她輕輕搖搖頭,看向陳笙的眼中帶了一絲惋惜,“我不能治好他。”
男人那蒼白的臉勉強扯出一縷笑意,妖丹已碎,生命力也正在迅速流失,他想,自己或許沒機會再見到陽光了
“沒關系,許醫生,你已經盡力了…這是我的命…”灰敗、慘淡又無力的命運
徐硯不知在想些什麽,低垂的眼簾令人猜不到她的情緒,頓了一會兒,只見她把手摸進口袋中,掏出了那枚溫潤的珠子
“這是妖丹?”
珠子亮了亮,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
看着掌心那枚珠子,陳笙和許心潋眉頭緊鎖,像是在分辨些什麽,可很快又大驚失色
“這,這是宋随?!”
“畜生!那群畜生!”
陳笙失聲怒吼着,眼底盡是不可置信,他認識宋随,那只白色的小狐貍,和自己不一樣,她還小,還是活生生的,最初被送進酒吧時自己還偷偷幫扶一二
她那麽小,他們怎麽下得去手?!
他們怎麽下得去手?
怎麽下得去手…
受到驚吓的毛孩子們坐立不安,不停地繞着籠子狂吠
陳笙失神,他跌坐在地,頭埋在粗糙的掌心中,手中粘膩又冰冷,并沒有給自己帶來絲毫暖意
他更虛弱了
“陳笙!陳笙!看着我!冷靜!冷靜!”
許心潋使勁搖晃着他的肩膀,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或許是醫生的話令他有了些反應,原本漸漸渙散的瞳孔驟然恢複了一絲光彩
他跪在地上,膝行向徐硯挪去,扯着她的衣角,聲音不由急切起來
“求你!求你!求你救救它們!好不好?!”
“宋随相信你!我也信你!你幫幫我們好不好?!”
男人的眼底盡是希冀,他擡頭看着徐硯,蒼白的臉此刻竟泛起了紅潤,像是回光返照
徐硯輕嘆一聲,輕輕把陳笙拉起來,看着一米八的大塊頭根本就沒有多少重量
又能指望稻草人有多重呢?
“盡我所能。”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短短四個字,卻給了陳笙莫大的信念,那只緊攥衣角的手漸漸松開,他仰頭大笑着,淚水順着眼角滑入發間,最後消失不見
他盡情笑着,身影漸漸化為了一匹黑狼,黑狼的皮毛油光水滑,它緩緩走向徐硯,低伏身子,輕輕咬着她的褲腳
是臣服,是感激,是狼族至高無上的敬意
“嗚~”
黑狼仰頭長嚎,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醫院,黑亮的皮毛與夜色融為一體,再也不見
一代首領,就此落下帷幕
醫院的毛孩子們感受到了濃濃的悲戚,它們趴在地上,把頭埋在爪墊子之間,哼哼叫着
是惶恐,是哀傷,是送行
三個女人靜靜伫立在原地,望着陳笙消失的身影,空曠大廳裏似乎還回響着悠長的狼嘯
良久,徐硯終于出了聲,喉嚨有些艱澀,聲線也不複從前的清亮
今天,她們親眼看見兩個生命的逝去,卻無能為力
“極光酒吧,是誰的産業?”
…
“顧氏。”
——————–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