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門大開。
數不清的魔物與魔修沿着魔淵直往玉昆山奔去, 倒像是天地雷劫的陰雲般,遮了天日。
單單是晉王城的凡人都能感受到那股陰沉可怖的力量——再想到前些日子傳出的魔界至寶丢失的消息,難不成魔界是要向仙門開戰嗎?
魔界修士蜂擁而出之時, 白芨卻提着那把青鸾劍擦拭着上面的血跡。
喻永朝為她系發的動作頓了一頓, 撩起白芨的耳邊碎發, 落下一吻。
“該走了。”
白芨推了推師兄, 喻永朝卻抱她愈緊,在她耳邊低語:“再陪我一會。”
白芨還想說什麽,感受到師兄的力道後亦是緊緊抱住了他。這出戲劇需要玉昆和魔界一同上演,由她親手落幕。
昨日她與大師兄結下生死契, 途中汲取了他一部分的修為。她明明要結雙生雙死的契約, 卻被師兄改成了單方面的。
她死則他死。
他死她卻生……
生死契已立, 她的修為大漲, 如今已至合體後期。只是不知什麽緣故,雷劫遲遲沒有到來。白芨瞥了一眼肩頭的百靈鳥, 後者縮了縮頭,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雙鏡重合, 她得以知曉布下圖騰陣法的幕後之人——十萬大山的妖族。根據顧初衍所知,妖族分為了兩派。一派由族長引領布局設下圖騰陣法,汲取亡靈之力助妖皇破階飛升,一派為大祭司派人來保護作為巫祖轉世的她。
江流臨陣倒戈, 供出了妖皇所在之處。
上一世仙魔交戰恐怕不是天道滅世的真正原因——關鍵在于那場戰鬥之中死掉的無數修士, 他們的力量被無處不在的圖騰陣法所汲取,源源不斷地充當着妖皇破階的養料。此破階之法惡毒無比,故而天道才會滅世。
那她既然能重來一世, 估摸着也有天道的手筆。
白芨又看了一眼百靈鳥, 忽地問道:“上一世時, 你為何不來提醒我?”
百靈鳥抖了抖鳥羽,拒絕回答着這個丢人的問題。
“上一世?”喻永朝重複着這個詞語,擡眸去看白芨。
“……”
“都說了我是被騙了。”見到喻永朝耐人尋味的眼神,百靈鳥最終還是跳了出來。
“不裝了?”白芨笑道,“倒是有趣,究竟是誰能夠欺瞞堂堂天……”
百靈鳥一急,撲着翅膀堵住了她的話。“這個不能說。”
本來化作鳥身就夠憋屈的了,如今被白芨念出來公開處刑,它驚恐無比:“想知道什麽,等一切結束了我都可以告訴你。”
一雙手将它從白芨的面前抓走。
喻永朝垂眸撫摸着百靈鳥的鳥羽,後者一動也不敢動,感覺自己很有可能有重開第三世的機會。
白芨道:“師兄,我答應過你,等伽藍塔重建以後,你親自來看我吧。”
摸着百靈鳥的手一頓。
百靈鳥從死亡線上被拉了回來,此時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白芨還想去說些什麽,卻聽見師兄輕笑了一聲:“走吧。早解決完事情,早去看你。”
她一怔,拉住師兄的衣角。喻永朝去抓她的手,一點點掰開她攥緊的手指,緩聲道:“我信任你。就算此世覆滅,能同你生時相識,死時相依,已是我最好的結局。”
一聲嘆息載着她的記憶飄回了從前。
那日她拽着玉昆的弟子自爆之時,師兄在哪裏?
上一世師兄沒得到返魂草,殘魂歸于魔界之後,雖然魂魄齊全,但記憶依舊是混亂的。他得知父母的魔骨被煉化,被放于玉昆之時,心情又該是如何的呢?
剎那間,白芨想起了伽藍塔九十一層中經歷的幻境。
師兄再次回到年幼之時,燃燒着生命去融化着玉昆的護山大陣。護山大陣本就是道清留下的防禦禁制,若是被僅有出竅的她用魔火燃化,修為已至大乘期的魔祖魔尊豈不是顯得像個笑話。
……是師兄啊。
那跳動着燃燒着生命的魔火,了結了她仇恨的人,是師兄啊。
雲海之中,玉昆山門隐于霧氣裏。劍陣流轉環繞在外,金光大作,格外亮眼。禦器于空中便可看見,玉昆弟子在山門之內結陣,仙力外溢,逼得低等魔物身上的魔氣都弱了三分。
護山大陣已經開啓,仙門與魔界雙方于此對立。
白芨深吸一口氣,眼前的一幕與上一世的畫面逐漸重合起來。也是這麽一天,魔界之人被阻攔在護山大陣之外,仙魔雙方交戰,死傷無數。
魔祖一襲紅衣,不見平日散漫的态度,一掌轟上護山大陣。衣角翻飛,俾睨衆生,頭一次顯現了魔祖的氣勢。濃郁的魔氣震蕩開來,阻擋住了眼前的視線。
“滾出來。”他冷聲說道,“玉昆奪我魔界至寶,今日也該給一個答複。”
劍光筆直從陣中竄出。玉昆掌門迎風而立,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魔祖這麽大陣仗,卻不想想手下弟子的性命。魔界之人果真蠻不講理,空口無憑便來污蔑我玉昆。”
魔祖冷臉望向玉昆掌門:“污蔑?誰不知你玉昆最為僞善,滿口大道正義,做出的事連魔界都不齒。”
白芨眼角一抽,十分認同魔祖的話,掌門與魔祖在沉仙崖上方對罵,雙方陣營身後的修士未敢輕舉妄動。
白芨撫摸着腰間的玉牌,等待着時機。
掌門被魔祖怼的啞口無言,身後的長老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我們怎知你魔界是不是蓄謀已久,編出了個魔界至寶自導自演,意圖一統修真界,來攻打玉昆?”
“魔修的話也有人信?不會吧不會吧?”
護山大陣掀開了衣角。一道劍光穿落魔祖的衣角,消失在天際。
“既然要打……”魔祖笑得肆意,“那便打吧。”
一紅一白兩道身影騰飛而出,自沉仙崖上方躍起,魔氣與仙力縱橫,打得不分上下。白芨看着兩人前行的方向,自沉仙崖一路前往騰流河之處,最終靠近于古森林。
玉牌亮了起來。
“江流帶來消息,妖皇在陣中等候多時。山洞被妖皇破開,用以接收圖騰陣法傳送之力。”
那邊停頓了一下:“是時候了。”
流蘇劃過腰際,白芨放下玉牌,跨坐在天織身上。白芨放遠目光,輕聲道:“回去吧。”
她想起佛子那日所言:解鈴還須系鈴人。
如若自己仍然選擇了上一世的路,那麽此世将滅,也就滅了。可如今所識的魔界之人都是赤誠性情,又與大師兄所結緣。
即便知道自己身為棋子,負擔了救世的責任,她也甘願去做——
她還未證得大道,還未與師兄看盡世間美景……
那面青鸾鏡是祭司手下換了殼子的闕博所放,然後她按照被定好的路線,一步一步揭曉妖族的陰謀。從奪得青鸾鏡摘取返魂草開始,就已經踏上了命定之路。
妖族派江流在晉王城中布下魔物、收取亡魂;伽藍塔失控,本質原因亦是江流所布下的圖騰陣法,供給妖皇破階。而林問夏口中的系統恐怕也是族長那邊布下的局,目的就是交接師兄父母的魔骨,嫁禍玉昆宗,導致仙魔雙方開戰。
難怪林問夏争奪那面青鸾鏡——
布局之人心思缜密,環環相扣。哪怕她少經歷了其中一環,那麽這一世的結局依然是覆滅。如若她未能覺醒預知能力,無人将知曉妖族的陰謀,
白芨看了眼百靈鳥:“倘若這一世失敗了,還會有第三世嗎?”
答案顯而易見。
它的力量本就打了折扣,在一個成了定局的節點重啓世界線,将白芨帶着記憶送入第二世已經十分勉強,甚至不得已化身了百靈鳥從中幫忙。
如若這一世失敗,這方小世界便再也救不回來。
天織展開了它的雙翅,速度極快地從天邊飛起。饒是玉昆的修士們見過上古妖獸的面貌,此時也被它遮天的陣勢一驚。
回去……去那一切所開始的地方。
魔祖與玉昆掌門從騰流河交戰到古森林,白芨乘着天織緊随其後。魔界與仙門的長老亦是随着古森林的方向前行。此時天色分裂開來,倒與那上一世的天邊一模一樣了。
天道金雷若隐若現,随着衆人所在的方向移動着。
青色的劍光穿透了蒼穹,在仙力與魔氣的交織中格外亮眼。然而衆人打到古森林上方卻并未停手,那方向竟是——
十萬大山。
妖皇在陣法之中,沐浴這圖騰陣所給予的力量,修為一寸一寸地漲着。修為每每上漲之時,應襄便緩緩從山中攀升,離蒼穹之頂又近了一寸。
他此刻并不是人類模樣。巨大的龍爪按在圖騰陣上,背部生出雙翼,全身被鋒利的龍鱗所覆蓋。
妖皇應龍,萬妖之首!
就連上古妖獸天織也不得已低下了頭。
它雖然有着妖獸的傲性,卻仍會被妖皇的力量所克制。
白芨立于天織身上,手持青鸾劍,真正看到那幕後的巨龍之時,心生出一股強烈的怒意。
這人人懼怕又豔慕的應龍,明明能憑借自己蹲踞蒼天,卻布下如此陰毒的陣法強行破階。
此舉有違天道!手段何其狠辣!
破階的光柱盤旋而起,應龍伫立其中,睜開了金黃的龍眸。
那一瞬間,本在交戰得不分上下的魔祖與玉昆掌門等人,無論是魔修還是仙門的修士,皆停下了動作,朝着應龍所在的方向出了手。
魔氣翻湧着而進,包裹着純粹的仙力,追向光柱中的應襄。
轟——!
“區區蝼蟻。”應龍氣勢大漲,将攻擊盡數攔下,與此同時發出一聲可怖的低吼,“竟敢對吾出手?!”
“人皇千百年前斬應龍骨坐鎮王城,今日你口中所謂的‘蝼蟻’亦可斬下你的雙翼,教你化作滋養泥土的肥料!”
應龍怒極,轉眸,卻見一黑衣女子騎在天織身上,手中青色的長劍泛着遠古之力。她那俯瞰衆生的眼神以及青劍的氣息,讓它想起一個人。
“巫祖?”
應襄昂起頭來,嗤笑着:“一切因你而起,如今你卻來指責起本皇來了。不過是個合體期的修士,你應如何攔我?”
“說的不錯。”白芨眼神淡漠,“一切既然因我千年之前預言天道滅世而起,自然也應由我終結。作為妖皇,你當是最了解我的。縱然我如今修為僅到合體期……”
青鸾劍微微轉動,古樸的長劍瞬間綻放出可怖的氣息。
“應襄,你應該知道,我主掌着什麽力量。”
圖騰陣法傳輸着力量的速度愈來愈慢。然而此時若是脫離圖騰陣法,所做的一切前功盡棄。
“你做了什麽?”
應龍陰冷地吐出一口龍息。
一點寒芒自周圍而起,龍息噴湧剎那,騰流河水奔騰起沖天之勢,餘下的驚濤将周圍兩側的森林盡數淹沒。水柱翻滾着沖天而起,朝着天上的修士不分你我地攻去。
“因果之劍?”應襄大笑,“那也得等你觸及到我為止。”
就算他被自己困在圖騰陣中,應龍就是應龍,大乘期就是大乘期。只要他想,那白芨便連他的一片龍鱗也觸碰不到!
天上的修士們抵禦着騰流河水,玉昆的弟子以自己肉身為基,搭造出了一面抵禦的牆,防止騰流河水翻湧沒入晉王城中。
一條青蟒自林中而出,盤旋在白芨身後。上古妖獸天織人面獸身,匍匐于白芨身下;青蟒一族的獨子,象征着祥瑞與生機,将白芨庇護其中。
宛如圖騰壁畫般的場景現于眼前之時,妖皇應襄未免也怔愣一瞬。
這便是巫祖。
上古時期有着預示之力,行着祈運之事的……妖族聖者。
若不是巫祖無意于權力,這妖皇的位置恐怕要拱手相讓了。
幸好她如今只是合體期——
等等!
餘下的玉昆長老乃至掌門連成一排,各自搭上前方之人的肩部,傳輸着靈力。最前方的掌門閉目,将手掌抵于白芨左肩。魔界修士則是在右方連成一排,在白芨的右肩之處由魔祖傳輸着純粹的魔氣。三方形成了個人字形,靈力與魔氣彙集在白芨的體內。
高高束起的發絲随風擺動着,魔氣與靈力在體內交織,氣勢瞬間暴漲。在應襄的感知中,白芨的修為逐漸從合體後期攀升到了……大乘巅峰!
只差一步,就到了仙人之力!
蒼青色的光柱同樣沖天而起,竟壓了妖皇一頭!
龍爪按在圖騰陣法中心,應襄迫切地需要那股亡魂之力——他不懼怕合體期的白芨是因為大乘期與合體期相差甚遠,就算巫祖有因果之劍,只要觸及不到他,便無法傷他分毫。
可如今白芨的力量超過了他……
圖騰陣飛速運轉着。
山崩地裂,河水倒流。猩紅的天空吹來淡淡的血氣。應襄踏着光柱,打算搶先踏破天罡飛升成仙。
十萬大山在坍塌。
白芨舉起手中青鸾劍——
然而應襄卻變了表情。原因無他——
那坍塌的地方就只在十萬大山,此方世界中的其他地方皆完好無損。玉昆宗的護山大陣依然在維持着運轉,魔界也絲毫沒收到圖騰陣法的侵蝕,至于晉王城,早就被玉昆弟子圍住,騰流河水被阻攔在外,不得進犯分毫。
“你做了什麽?!”
起手的劍勢正是玉昆宗的入門功法。劈、挑,劍花挽得十分漂亮,而那道劍光打出去時,只有應襄知曉拿分看似漂亮實則驚動天地的威力。
因果之劍斬因果。
應襄咬了咬牙,明白過來。他命人所布下的陣法怕是早就已經被白芨所斬斷,可彙報的人卻沒有提起。
早在巫祖千年之前預言天道滅世之時,他就布好局,等着千年之後汲取此界力量飛升,故而在仙門與魔界之中安插了諸多妖修。
誰曾想,妖族竟然也出了內鬼?!
“我做了什麽?”白芨垂眸,淩空而起,劍招淩厲,“當然是,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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