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遺夢(三)
秦蘇捂住額頭,正中心處被戳了一點紅,有些發熱。她看着秦望舒,又是那種晦澀交織的眼神,她垂下了眼,一秒後又擡起,誇張叫道:“好啊,你的狼子野心果然暴露出來了,我就知道你想我死!”
這話一出口,她當場愣在原地,秦望舒似乎也被她驚了一驚。她想捂住嘴,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又覺得這樣過于心虛,只能捏緊拳頭,梗着脖子與秦望舒對視。
秦望舒沒說什麽,或者說,她毫無感覺。她只是掃了一眼秦蘇穿着襪子和涼拖鞋的腳趾,在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像是春日神父花園中會出現的毛毛蟲。
然後意味不明的輕笑還是輕哼了一聲,可能兩者皆有之。
秦望舒脫下了外套,往沙發上一丢。家裏有些地方是幹淨的,有些地方毫無人氣,看得出來秦蘇活動路線十分固定,再或者——這只不過是個夢,夢裏一切,醒來後都會如春水了無痕。
“我們的蘋果小姐呢?”風衣褪下,露出了一件高領的黑色毛衣,緊緊纏在秦望舒過分消瘦的身體上,那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又再次浮上心頭。
秦蘇有些愣神,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金伊瑾。她嘴裏念叨了幾遍這個新稱呼,突然露齒一笑,有些傻氣。
“她遲到不是慣例?”
秦望舒動作一愣,神色有些詫異和微妙,她想了想,又突然把風衣拿起套回身上。這舉動看得秦蘇眼皮子一跳,恨不得上去給她一個大逼兜,問她是不是有病。
但秦蘇不敢,尤其是在秦望舒眼神掃過來時,兩股一夾,露出乖巧、可愛、秦蘇式笑容。
“我覺得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是刻入骨髓的,不管經歷了什麽,都不會變。”秦望舒坐在了沙發上,放松地往背後一倒。
沙發很軟,她坐下去時能聽見彈簧繃緊的聲音,她腦子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繃簧反彈時,把人紮穿的血腥場面,于是她又站了起來。
“我覺得人的眼睛不能,至少還不到瞎的時候。就算她和你骨子裏都有一半一樣的血液,你也不能帶着十級濾鏡吧。”秦蘇踩着小拖鞋,噠噠噠走到秦望舒身邊,屁股一撅,就坐了下去。
“更何況,我也是你親妹妹啊,你怎麽這麽偏心?”她仰着頭,原本臉頰就不多的軟肉因為角度又隐匿,在這一瞬間,與另外一個逝去不算久的臉龐重合。
秦望舒久久不言,秦蘇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什麽。她眨了一下眼,沒有水意,也不酸澀,因為早已經習慣了。
人的心都是偏着長的。金伊瑾比她有能力、聰明、又能提供更多的幫助,誰會拒絕一個百利無一害的人呢?
“要不要我去打個電話問問?”秦蘇再次開口。獨自一人在家的這些年裏,她已經能很好地收斂所有情緒,再委屈的孩子也不會對着空無一人的房子發癫。
“我想換一個沙發。”沉默了許久的秦望舒終于開了金口。
又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
秦蘇毫無波瀾地站起身,臉上呈現出一種成年人才有的平靜和無奈。“你是獎金有多嗎?”
秦望舒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彈簧不安全,我怕哪天我一轉身的工夫,你就被紮死了。”
畢竟不是什麽時候,她都在場的。
秦蘇狐疑得皺起眉,圍着秦望舒走了幾圈,直覺告訴她,面前這個人很不對勁。但秦望舒那副狗脾氣和鳥嘴,又确實很難有人能奪舍和魂穿,所以她只是思考了一秒,就點頭。
“行,我想要北歐風格實木的,得黑胡桃木色,木質的不容易塌,重點是好看。”她一拍手,又立馬補道:“你付錢。”
“我沒錢。”
兩人相顧無言,幾秒後,秦蘇抱着耳朵瘋狂搖頭。秦望舒沒接受過這個時代快餐文學的洗禮,也不明白秦蘇此時的模樣可以用“瓊學”概括,只覺得她在發癫。
“你騙我!你怎麽可能沒錢?!”
“我真沒錢。”
秦望舒揉了揉額頭,覺得養孩子這種事,果然不管哪個時代都難以适應。如果神父是想借此讓她為做錯的往事後悔而痛哭流涕,她只能說,她這個人沒心肝。
“你真沒錢?”
“沒有。”秦望舒沒有騙人,她沒有這個時代的錢幣,或許這個時代的“秦望舒”有,但她不知道錢放在哪兒,追根究底,結果都是一樣的。
秦蘇确認後,立馬冷靜下來,就好像剛剛狀若瘋子的人不是她。“你覺得我們現在去投靠金伊瑾或者張雪,她們接納我們的概率有多大?”
秦望舒又沒說話,秦蘇也只是随口一問,她就自顧自地說:“天下熙熙郎朗皆為利,她們應該不會這麽勢利眼吧。你是新銳風頭正盛的科學家,多得是人想要和你打關系,我們怎麽也不至于去睡橋洞——”
她正說着,秦望舒突然看向門邊。伸手出在秦蘇腦袋上一按,像是收音機的暫停鍵,她立馬就消聲了。
緊接着一陣敲門聲響起,秦蘇瞪大了眼,指了指大門,又看了看秦望舒,滿臉不可置信道:“這就是高智商人類的通靈本事嗎?”
秦望舒覺得熟悉的無力感又沖上心頭,她已經懶得去糾正秦蘇的說法,或許說糾正了也沒用。
她走過去開門,門的結構和她所在的時代沒什麽區別,只是轉動時,重金屬摩擦的厚重聲,讓人聽得一挑眉。
“相比這個,我更擔心你現在的精神狀态。”門打開了,印入眼的首先是一雙尖角高跟鞋,秦望舒勾了下嘴。
不管哪個時代,金伊瑾小矮子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不離腳的高跟鞋也似乎成了她身份标簽之一。
金伊瑾臉上帶着妝,這個時代的胭脂水粉技術更加高超,在臉上完美與肌膚融合,看不出任何膩子粉感。
這是一張與記憶中一樣的臉,卻又有什麽東西變了。
金伊瑾扇着風,似乎一路趕着過來,臉上還帶着紅暈,一身嬌貴的雪膚,一看就是金窩窩養出來的主。
她踩着高跟鞋,沒和秦望舒客氣,直接走進室內,把門一關,鞋子一踢,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跷着腳開始揉捏,半點沒有客人的自覺。
“望舒,你說什麽精神狀态?”金伊瑾看了眼滿臉嫌惡的秦蘇,眼珠子一轉,突然沖着秦蘇臉怼腳掌,吓得秦蘇立馬跳開。
“金伊瑾,你是不是有病啊?人矮就多吃飯,不要一天天妄圖穿高跟鞋來彌補,自欺欺人沒有任何意義,癡心妄想和理想是有本質區別的。”
金伊瑾不悅地白了一個眼,她剛擡起手,就想起自己似乎摸了腳,讪讪放下。然後抽了一張紙墊着,揪住了秦望舒的衣角,噘着嘴,晃了晃。
“望舒,你看,她兇人家!”
秦蘇沒忍住幹嘔了一聲。秦望舒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她覺得神父不能、至少不應該讓她在除夕夜中這麽整她,她雖然不迷信,卻也多少會有些講究。
比如——她不想回去之後,面對會摳一年腳的金伊瑾。或者只要看到金伊瑾,她就會無法抑制地想起,在夢裏,金伊瑾用摳了腳的手揪了她的衣服。
她皮肉牽動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大抵是有些瘆人的,所以秦蘇和金伊瑾瞬間就乖絕了。她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公事公辦道:“今天有什麽安排?”
正事時,金伊瑾還是很能吼得住人的,如果她把腳放下那就更好了。
“今晚金家有一個晚會,算是正式介紹你這位前妻的女兒——嗯,認祖歸宗?”
她歪着頭想了一下,手指下意識要碰到臉,然後小小幹嘔了一下,又立馬放下,規規矩矩地盤起腿。
“你去換一身衣服,我們待會出發。”
秦望舒笑了一下,兩扇緊閉的門,她都不認識,但她記得秦蘇出來的那扇。她擰開另一扇門,剛打開一絲縫,螨蟲死去的味道和一絲極淡的黴味争先恐後往她鼻子裏撲。
她忍不住屏氣,轉頭看了眼不知何時與金伊瑾坐到一塊的秦蘇,哼了一聲,扭身進去。
“不是一家人也能認祖歸宗?”秦蘇的關注點總是很清奇,包括用詞也十分讓人懷疑語早死。“你家老爺子精得和鬼一樣,能同意嗎?”
金伊瑾幹笑了一聲,沒解釋。其中各種利益複雜,倒也沒有,主要是現在電視劇都演爛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她也沒興趣重複。
“張雪也會去。”她說了一句,算是生硬的岔開話題。
果然,秦蘇的注意力立馬被轉移:“她不是在拍戲?最近微博沸沸揚揚都是她被金主包養的事,說什麽中年大肚油膩地中海男,要不是我知道內情,我就信了。”
金伊瑾年齡和秦蘇其實相差不大,在那個時代這一點年齡差被身份和地位無限放大,在這裏,她們只是一對有些相似——卻毫無血緣關系而被道德聯系在一起的“姐妹”。
“辛德瑞拉是長得挺好看的,我見了,有時候都忍不住想拿刀子把她臉皮刮下來貼我臉上,有謠言也正常,畢竟我金家和秦大科學家保駕護航的小花,誰敢碰?”
秦蘇點了點頭,覺得十分有理,又突然反應過來,金伊瑾似乎漏說了她,不滿地嘟囔道:“我也和水軍大戰了幾千回合,大道都磨滅了,怎麽不算我的功勞呢?”
金伊瑾想到了自家公司請的水軍,毫不留情地嗤笑一聲。
“辛德瑞拉?!”秦望舒穿着黑色絲綢長袖襯衫,下身同色西裝褲,把她高挑纖細的身形襯得更是矜貴。
房間的隔音不算差,但她五官靈敏,尤其是薄薄的木門形同虛設,她在內聽得一清二楚。兩個時代看似區別很大,卻又在千絲萬縷中總能找到聯系,很奇妙,就像是她第一次看《物種起源》,總能在後世的動物上找到不同之處的相同。
金伊瑾和秦蘇同時轉着小腦袋,見到秦望舒的裝扮時,紛紛眼睛一亮。金伊瑾立馬起身,從并不實用的小包裏掏出一副鑲金邊的平光鏡,搶先戴在了秦望舒臉上。
退開一步,端詳了幾秒,感慨道:“都是去實驗室當打工仔,怎麽別人就越打越頹,你就和做了醫美一樣?”
秦蘇也摸着光潔的下巴,到底情商沒有金伊瑾那麽高,直接道:“世風日下,熬夜催人老,你是不是不甘年華逝去,所以背着我們去拉皮了?”
秦望舒沒理她,自顧自地卷起了一截袖子,露出半截白得有些發青的胳膊,皮肉緊緊扒在骨頭上,像是詭魅的伥鬼。
之後又很自然地解開了幾顆扣子,剛好露出過于明顯的鎖骨,整個人氣質搖身一變。這下不僅是秦蘇眼神不對,就連金伊瑾也微妙起來。
秦望舒沒注意,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在意。她看了眼腳下的靴子,無師自通的去鞋櫃找鞋子,看見了一雙款式有些怪異但看起來就十分舒服的鞋子——她視線停留了幾秒,搶在金伊瑾之前,拿了一雙旅游鞋。
金伊瑾捂着心口叫了一聲:“我覺得人不能、至少不應該這麽糟蹋自己的審美。”
秦蘇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意見正好相反:“我想到了我玩的英雄聯盟,蒙多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句話讓秦望舒為之一側,豎起了今日第一個比較誠心的大拇指,頓時秦蘇面上神色飛揚。
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相比在秦家村時已經長了很多,卷曲的頭發柔和了她凜冽的線條,帶出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
“我本來打算帶你去實驗室測試一下智商的,不過還算有可取之處。”
秦望舒的鳥嘴慣來不說話,秦蘇摳了摳耳朵,當做沒聽見。她就着 T恤和小熱褲穿着旅游鞋,和兩人一起出門,關門前,她想起了什麽,踩着鞋子吧嗒吧嗒去茶幾上拿遙控器,要關空調。
“放着吧。”秦望舒及時出聲,樓道的采光很好,遠超室內的敞亮落在鏡片上,只有模糊不清的反光。“很快就回來的。”
秦蘇有些糾結地皺起了一張臉,她想說什麽,但又被秦望舒打斷。
“沒必要,咱家不至于缺這點錢。”
或許是這個理由說服了秦蘇,她放下遙控器,踩着輕快的步伐,很自然地就走到秦望舒身邊,一邊反鎖大門,一邊握上了那雙涼意十足的手。
電梯的發明是懶人的福利,也是萬惡資本家收錢的理由。秦蘇站在裏面看着上面數字跳動,她家住在27 層樓,幾乎到頂的樓層,因為采光和位置幾乎是最貴的樓層。
電梯下降時略微帶來的失重感,讓秦望舒有些頭暈。金屬照出她模糊的模樣,她凝視了幾秒後,勾嘴一笑。
她發現每個時代都很有意思,科技不發達時,人們對高處的追求和探索刻在了一代代史書裏,等科技真到了這一天,竟又開始懷念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這樣的沉默在秦望舒和秦蘇兩人之間不算少見,金伊瑾卻是有點難耐。她穿着某時尚大牌的 T恤下配了一條極具風情的大 A 字裙,布料十分飄逸,走時像是綻放在腳邊的花,如果身高再高上那麽一點,或許會更具觀賞性。
當然,這話秦蘇不會主動說出來,畢竟她自認為還沒這麽欠。
高檔小區設施配備十分齊全,這套房子在購買時,“秦望舒”就很有先見之明的買了地上和地下各一個車位,以至于她們現在根本不需要去地下停車場繞,直接出單元樓就能看見那輛熒光騷粉的超跑。
秦望舒微微眯起眼,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神色自然的金伊瑾,隔着鏡片的眼神無端帶上了審視,兩個時代就算是再相似,歸根結底,也不是她記憶中的人。
相比她的沉默,秦蘇就直接得多:“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能不能別穿品如的衣服亂跑?”
陌生的詞彙,陌生的表情,一一被秦望舒看在眼裏,聽在耳裏。她看着秦蘇極其自然地拉開副駕駛座位置坐上去,十分自覺地系上安全帶。而金伊瑾什麽表示也沒有,只是兩個人熟稔又毫無意義地鬥着嘴。
她坐在了後排座上,掃視了一圈車內遠超那個時代的科技,終于升起了一些罕見的新奇感。她開始在想這個時代的她,正在研發的人工智能是不是也是遠超時代的一種科技,她是不是這個時代的領路人之一,或是星辰之一。
在日後無數個日月裏,成為教科書一般的存在,留給後人念叨和崇拜。不必去天國,這樣的她将以另一種形式存活百年乃至千年。
汽車的轟鳴聲讓她回到現實,她伸出手敲了敲秦蘇的靠背椅。
“怎麽了?”輕快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秦望舒回想了一下之前被秦蘇拿在手裏的小東西,發現确實沒有聽到過屬于它的稱呼,于是言語不詳道:“東西借一下。”
秦蘇轉過身,因為安全帶限制,只露出半張臉和滴溜溜轉動的眼珠子。“什麽東西?”
秦望舒在空中比畫了一個長方形,秦蘇恍然大悟,從荷包裏摸出手機丢給她,動作熟練得像是做了千萬遍。
“我真得說你這個壞毛病要改改,手機不帶等于失聯,24 小時可以報警的。”
秦望舒敏銳地抓住了“手機”這個詞,她應了一聲,算是表明态度。秦蘇滿意了,又坐正身子道:“我就應該給你買個小天才智能兒童手表,帶定位那種,有什麽事直接呼你,你定時充電就行了。”
秦望舒瞥了一眼手腕,那裏空蕩蕩,原本是有一塊手表,但送給了“秦蘇”,然後又随着“秦蘇”的逝去,而沒了存在的意義。
“你是欠我一塊手表。”她出聲道。
手機的操作不算難,她看着上面相似又少了很多筆畫的字體,倒也猜得出意思,反而是在打字這一關難倒了她。
她看着26 個字母被劃分在了九個格子裏,覺得像是英文,但又有些不一樣。倒不是時代的變化讓她跟不上,只是單純不相信秦蘇能用英文交流。
她思考了一下,決定輸入比較方便的英文,然後點了一下搜索。蹦出大量的詞條和論文,上面無一都跟了一個過于熟悉的名字——秦望舒。
“我什麽時候欠你手表?”秦蘇揉了揉臉,覺得秦望舒這種張口就要東西的表現越來越不要臉了,但是一想自己吃穿用度都是被包了,也只能認下。“那我存點生活費給你買一個?”
秦望舒點開一個鏈接,看着上面的文檔自動縮放成手機最适合觀看的大小和字體,有些訝異。眼都沒擡一下,就道:“可以。”
秦蘇抿起了嘴,只覺得槽多無口。“我的錢也是你給的,為什麽你不自己買一塊,非要多此一舉?”
秦望舒快速在看論文,大量陌生的詞彙讓她在理解時有些吃力,到底是兩個時代的科技有一個質的差距,但在聯系了上下文,像是對應數學題一一在腦中替換了對等的詞彙後,又似乎通暢起來。
秦蘇的嘴還在叭叭叭,這點和“秦蘇”有些相似又不一樣。她們之間除去知識的傳授和公事公辦外,就只剩下挖苦譏諷,兩個人僅有的溫情也都是在她牢記監護人身份下,不得不做的事,但這點難得可貴的“親情”也在秦蘇适應後,消失得一幹二淨。
那個時代,每個人都自顧不暇,她的時間遠比耗在“秦蘇”身上寶貴。她剖析過這件事,覺得到底還是不夠在乎。
可她連自己也不在乎,她又會在乎誰?
所以這個時代的秦蘇,聒噪、勉強夠得着的熱情和開朗,在新奇過後也讓她生出一種不耐,的但這一切都在知道是夢的情況下,又變得無足輕重。
養孩子最大的快樂之一,也在于欺負。她自認為沒心肝,所以逗得毫無負罪感:“我樂意。”
毫不意外,她聽見了一陣磨牙聲,畢竟那個時代的秦蘇沒少在夢裏要磨刀霍霍向她來,但癡心妄想和理想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安靜的時候,時間不自覺被拉長。這樣的環境裏,秦蘇的屁股像是長了痔瘡,身子不停扭動,坐不住,惹得金伊瑾看了她好幾眼,但在後視鏡裏看見低頭的秦望舒時,又識趣地閉上了嘴。
秦望舒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大致對人工智能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這無非是一種詞語的拆解——人手工做出來的、有智力、有能力的——數字。一個人工智能從人工智障,到大量喂養後,會變得和人一樣,甚至可以模拟人物性格,做到人辦不到的事情。
她推了推眼鏡,覺得有趣。
她在查過“代碼”這個詞的意思後,還是喜歡叫數學。數學是一切東西的邏輯,就算是她再怎麽美化,邏輯都是一種冰冷毫無性格的東西,它代表着一種規則、一種最優解、一種最大勝算等等,但都與搖擺等感情詞語無關。
她把手機一關,開始思索——人工智能的定義到底是拟人化的多少,或者說讓巨大的數字組成了基礎邏輯代碼底色後,給它們染上屬于人的種種情感和欲望,這種虛假的互動和回應在很多時候确實能起到一時間的迷惑,但從始至終的最優解難道不是區別人與智能的根本嗎?
所以她不理解的點正在于此。
“秦望舒”研究人工智能,如果只是讓數字擁有自主學習能力,這只需要經過大量的實驗——甚至都不需要,只需要在網上篩選出相同問題支持率最高的回答,就會讓“機械感”染上臆想中的溫情,之後再不斷地更新數據和代碼庫就完全可以。
如果人工智能的研究是為了讓數字代替人解決問題,培養一種真正的思考過程,她光是想想都覺得是一種跨時代的創舉,但随之而來的問題就是——人工智能是人創造的,如何讓數字去解決人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她暫時想不到,而“秦望舒”是否能做到,她也不知道。她把手機遞給秦蘇,靠在真皮椅子上開始閉眼思考,如果她是“秦望舒”——這個說法會有點兒荒唐,人的性格本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秦蘇、金伊瑾無一不是印證了這一點,她不覺得“秦望舒”會例外。
她對自己,其實沒多少信心。星辰這個僞命題太大了,不是她說想當,神父說她能當,就當上的。
“秦望舒——”
秦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沒睜開眼,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我覺得你有點奇怪。”
她半擡起眼皮子,放松的身子有點下滑,從鼻子裏哼出了一個音節,示意秦蘇繼續往下說。她腦子還在思考關于人工智能的東西,只有極小的一部分空間劃給了秦蘇,沒有營養的東西确實用不到多少腦子。
“往日實驗室放假,你都會提前說,今天你一聲不吭就回來,你是不是被開除了?”
“秦望舒”研究不出人工智能超越人的學習能力,甚至讓數字組成智能的性格。
“有可能。”
秦蘇一皺眉,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低着頭過了一會兒又道:“你之前給我的錢,我都存着沒亂用,外加你的積蓄,我們可以衣食無憂過一輩子,沙發就別換了吧。”
如果人工智能具備的學習能力和解決能力按照“秦望舒”作為标準,她覺得這叫做數字進行生物上的虛拟克隆。可在科技不夠發達下,沒有實體的存在,作用遠不如生物學上的幫助大,但她想起數字好像本身也是虛拟的存在——又覺得人工智能并非她理解得那麽廢。
“你說的對。”
牛頭馬嘴的對話,把時不時看幾眼後視鏡的金伊瑾逗笑了。但她沒揭穿,她看得出秦望舒的心不在焉,也識趣地沒多問,樂得見兩塑料姐妹錯頻聊天。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秦望舒是越思考越覺得星辰難以勝任,秦蘇是越聽越覺得眼前一黑,仿佛苦日子就在明天。
到了金家後,秦蘇仍是皺着張臉,委屈巴巴的模樣看得金伊瑾差點就心軟告訴她真相了,也就是差一點,從本質而言,遺傳了金城血脈這塊,心肝較常人還是少了一些。
四川的夏天帶着無孔不入的黏膩,不過才下車,秦蘇和金伊瑾就覺得要出汗,反觀穿得最多的秦望舒清清爽爽,好似與她們不在一個畫風。
秦望舒跟在她們身後,腦子還是那些數字,秦蘇靠了過來,一句話說得又輕又快:“姐,我以後保證聽話。”
秦望舒不是秦蘇肚子裏的蛔蟲,但千回百轉的心思不需要一秒就便猜到了秦蘇在想什麽,她沒否認也沒解釋,只是照常應了一聲。
養孩子這事,她雖然不信奉棍棒教育,但該有的時候還是得有。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到自己頭上,最好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金家帶了這個時代特色和富貴,大小和她送給張雪的小洋樓差不多。她光是在外面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金錢芬芳,她有些感慨,果然不管什麽時候金錢總是人追逐的第一目标。
她看着金伊瑾和年過半百的管家打了一聲招呼,帶着她們進了屋子。客廳裏金老爺一身那個時代大戶人家穿着打扮,比她印象裏年輕精神許多,面容如出一轍,眼神依舊銳利不減。
金老爺似乎在看報,見到她們來只是點了點頭,不熱情也不冷漠,不像是對客人,反倒是熟悉的小輩。
金伊瑾拿出拖鞋讓她們換上,單獨支開秦蘇去樓上做造型,為接下來的晚宴做準備。秦蘇不疑有他,在茶幾上拿了一串葡萄就一蹦一跳地上樓去了,客廳頓時就剩下了他們三個。
秦望舒挑了一個單獨的沙發坐下,一種陷進去被包圍的綿軟感讓人要舒服地□□出聲,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突然覺得家裏也可以搞一套。
金老爺放下報紙,紙張碰撞的聲音把她思緒一下又拉到了現實。她推了一下并未滑落的眼鏡,記起那個時代中,她為數不多與金姥爺打交道的情況。
果然,老狐貍不管在哪裏都是老狐貍,她得承認,她有些想念夏波了。
“實驗室進展如何?”金老爺開門見山,絲毫沒有任何廢話的方式,敞亮得讓秦望舒直接啞口無言。
她面上浮現出幾絲無奈,然後掩面笑出了聲。
“我不知道。”她不是“秦望舒”,才不過接觸人工智能,又能知道什麽呢?
金老爺擰起了眉,金伊瑾此時安靜如雞,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就差貼張字條說:看不見我。
“你要是最近太累,就放一個假,如果實驗室不放人,我去和他們打招呼。”金老爺思索了幾秒,便松了眉頭,寬慰道。
聰明人總是喜歡想太多,金老爺算是聰明人中的翹楚,也難逃這個定律,但這對秦望舒而言已經足夠了。她再一次和金家有了利益捆綁,不過這次做主的人似乎不是她,金老爺活着,就輪不到,也不容許她這個外人節外生枝。
實驗室就算不是金家把持,那也很大概率入股或是起到主導作用,“秦望舒”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尚不明确,可能是一個給資本家賺錢的打工人,也可能是被大力賞識的千裏馬,但本質都是被動。
她不明白“秦望舒”為什麽會這個樣子,或者說,她覺得有一些骨子裏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就好比辦事,她必須是絕對主導人,她相信“秦望舒”也是如此。
于是,她蜷曲起手指,坐正了身體,食指節骨上用筆姿勢不正确留下的老繭讓她安心,有一種莫名的信念感,這裏就是她的時代,就是她的主場。
她的眼神飄過金伊瑾,落在金老爺身上,輕笑道:“金老爺現在是以什麽身份和我說話?金家掌權人,還是一個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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