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隋緣喃喃說着,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心神。他抱着腦袋,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中,細長的眉頭攪在一起,擰成了深深的結。
“不只是沈夢,我還傷害了好多人……五十,隋意,沈黎,隋忻,還有……”
他恍惚地轉過頭看向面前的邬江,清冷的面孔染上了憂慮,仿佛有了煙火氣息。隋緣好不容易平靜的神情又開始破碎,幾乎咬着舌尖說出來。
“還有你。”
邬江安慰的動作懸在空中,內心閃過一絲靈光,卻沒有抓住。于是,他抓住了隋緣的手,擱在自己的臉龐上,這個動作太過于親昵,幾乎是在瞬間,隋緣就要掙開,可被捏住手腕,翻過來印上一吻。如同燙傷一般,隋緣下意識縮回手,可捏在手腕上的手遲遲不松開。
他擡頭看下向邬江,希望對方能放開自己,可猝不及防撞入邬江的眼睛中,眸色深深如同暗夜,唯獨倒映了一片光亮,那片光亮是一個模糊的人影。只一眼,隋緣就懂了,他慌忙低頭錯開,下巴卻被人擡起,被迫面對那雙眸子。
“看着我,隋緣。”邬江一字一句,絮絮輕語,“你沒有傷害任何人,我也沒有被你傷害到。你不必心懷愧疚,也不必自我責怪。”
“沒有人怪你。”
臉上多出一只手,輕柔地拂過額前的烏發。
那只手微微涼,并不冰冷,相反,隐隐有些熱切。
隋緣顫着睫羽,如蝶翼撲扇,太過劇烈。
幾秒之後,他閉上眼,像是自暴自棄一般,用哭嗓發洩情緒。
“你不懂!”
他猛地掙脫,使勁地推開邬江,将人推倒在地後,他面上有些不忍,但很快踉跄着爬起來,身上的幹淨衣服因為沾了青苔泥土有些髒,連手也一樣。
最髒的還是隋緣的臉,涕淚縱橫,幾乎看不清神情。
嘩——
細雨毫無征兆地變大,摔得林葉盡響。啪、啪、啪……
聲響中,雨幕中,隋緣的淚水和哭聲湮滅了,連同身影。
邬江起身追過去,“隋緣!”
暴雨阻隔聲音,前面的身影模糊。
隋緣跌跌撞撞下山。
在暴雨中下山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抉擇,可正是他心裏別扭,顧不了那麽多。
下山的臺階又濕又滑,只要一碰到青苔,就會腳底打滑。
到處都是水,隋緣看不清路,破罐子爛摔一樣下山。
他不想管那麽多,或者說,他就是故意的。
他恨不得踩空臺階或者腳底打滑,痛痛快快地滾下山,然後兩眼一閉,也比現在飽受折磨得好。
身後貌似有聲音,但他一點都沒有停留,腳下的動作又急又險。
雨水糊住眼,他踩上了青苔。
視線抛到空中,他仰面朝天,密密麻麻的雨滴轟轟烈烈地拍打在他臉上。
有些痛,他眼中含淚,和雨水混在一起。
可更多的是暢快,他扯動嘴唇,進了一大口雨水。
“隋緣!”
呼聲短促,來不及分辨。
他就已經被人抱到懷裏,一手緊抱腰部,一手護住頭部。
景色在翻轉,腦子暈乎乎。
迷離間,隋緣想起了邬行雲放的那場大火,似乎也是這樣,邬江抱着他在樓梯翻滾。
不過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沒有力氣去護住邬江了。
而且,從這裏滾下山腳是死局。
頂着暴雨,他忍不住痛罵:“你是傻子麽?為什麽來救我!”
“我想。”
邬江的聲音沉悶。
隋緣一頓,咬了牙。
“你根本什麽就不懂!還想着來安慰別人,邬江你真蠢!”
“你告訴我,我就懂了。”
邬江有些虛弱。
隋緣咬了唇,鐵鏽的氣息蔓延在口腔。
他的聲音弱下來,夾着哭聲,“你根本什麽就不懂……”
有人将他的腦袋按進胸膛裏,沙啞道:“我蠢,你來教我,我就不蠢了。我不懂,你來給我說,我就明白了。”
“不哭,也不用怕。”
“我在。”
“你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我聽着。”
“你有什麽委屈,也可以發洩出來。”
“我受着。”
有時候簡單的幾個字比任何的表白都要重要。
起碼,此時是這樣的。
隋緣徹底壓抑不住了,他大哭起來。
轟轟烈烈地哭。
……
山腳下,兩個人彼此相擁,在暴雨中呼吸纏綿。他們都沒有意識,一人甚至紅了眼眶,可彼此卻離得那麽近。
也從未有這麽近。
“老板!隋哥!”
劉易行撐着黑傘,在山腳下苦苦尋找,看見遠處裹了層泥漿和青苔的兩人,喜不勝收,連忙招呼其他尋找的人,一起來幫忙。
幾人一同把兩人擡上車,并迅速開往醫院。
兩個人似乎總是和醫院有緣。
當日光照進病房的時候,隋緣睜開眼,看見懷裏的人不見了後,立馬坐起來,環望四周,見到隔壁的病床上躺着熟悉的人影,他才緩緩地躺回去,側過身子看邬江的睡顏。
要說邬江的睡顏有多麽新鮮,倒也不新鮮。隋緣見過了很多次,早已麻木了。但此時他就是生出了興趣,想去看一看對方。
什麽也不坐,就是靜靜看着。
“隋哥——”
“噓!”
劉易行進入病房,見到靠裏床鋪的隋緣醒了,陰沉多日的臉上終于有了一抹陽光。他熱切地走過去,卻被隋緣揮手示意離開,并告誡小聲一些。
他點點頭,給隋緣大概講了一下邬江的情況。
接下來,劉易行轉身走向門口,距離門口還有幾步時,他折返回來。
站在隋緣床前,面色複雜。
“雖然我想要錢,可是我還是想說一點心裏話。隋緣,對老板好一點吧。他雖然脾氣冷,經常壓榨我,但對你,卻是很好的。很多事情,老板心裏都是清楚的。但老板還是做了。”
短暫的午後,劉易行講了很多隋緣不知道的事情,隋緣也聽了很多。
聽着聽着,他将目光轉向對面的邬江,仍舊在睡着。
安谧清冷。
像是假人。
隋緣探出手,并沒有碰到邬江。
他手的影子觸碰到了邬江的臉,他忽然笑了,然後哭了。
自己也說不明白。
最後的最後,劉易行還是離開了。
臨走之前,深深地說:“老板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空曠的房間,隋緣對着自己的影子喃喃。
他知道邬江對他是特殊的,也知道邬江對他有心思。
因為邬江給他做過素戒,盡管每次都被他扔了,但他還是堅持不懈地做下去。
邬江對他表過白,無論是明面的,還是悄悄的,好幾次。
邬江一直在幫他,從最初到現在。
只是他一直不相信,或者說不以為然。
“邬江,快醒來吧,如果你醒了,我就答應……做你男朋友。”
說完後,隋緣自己笑了。
之後躺回去,面對天花板,回想一直以來的一切。
邬江确實在意他。
可是為什麽。
“真想聽你回答。”
呢喃飄散,可沉睡的人聽不見。
又是幾日過去,隋意和沈黎來找隋緣了。
面對他們兩人的到來,隋緣很意外。
但口中的消息,隋緣更意外。
“沈氏集團沒了,沈庸跑了。”
“發生了什麽?”
隋緣待在病房內太久,已經幾乎和外面的世界隔絕了。
“你不看手機的麽?”隋意低着一只眼,質問。
“我有自己想看的人。”
隋緣目光看向身旁。
“啧,肉麻。”
隋意嘲諷,被沈黎拉了一下。
“沈夢跳樓的視頻被全部洩露出去了,盡管十分鐘之內視頻下架,可仍舊有許多人瘋狂轉播消息。一時之間,沈氏集團股票大跌。沈庸發布聲明,表示視頻與他無關,但沒人信,與此同時不斷有勢力擠占沈氏集團的市場,最後就沒了。可惜的是,沈庸跑了。”
沈黎簡明扼要地将事情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你要小心,沈庸可能會來找邬江。”沈黎略帶擔憂地看了邬江一眼,就立馬被隋意掰回腦袋,嗔怒,“隋哥。”
隋意摩挲指尖下的肌膚,開着玩笑,“那家夥有人看,不需要別人了,你該看看有需要的人。”
“好。”沈黎笑着應下,然後看向隋緣,“你也要小心。”
“有需要的人。”
隋意磨牙強調。
沈黎裝傻,“嗯,邬江昏迷,自然沒有人照看隋緣了。隋緣的确是有需要的人。”
“……”隋意咬牙,“沈黎。”
“嗯,隋哥叫我有事麽?”
隋意又氣又無可奈何,
隋緣看得好玩,在旁邊偷偷地笑。正好瞥見沈黎看過來的目光。
“你能笑出來就好。”
“謝謝。”
隋緣一下子明白了沈黎的用意。
“那我呢?我可是被白白嘲笑了呢。”隋意強行插進兩人之間,語氣惡狠狠。
“結婚怎麽樣?”
沈黎定定地看着隋意,見到對方凝滞的神色,眼底滑過一絲黯然。
勉強笑了笑,“隋哥,我開玩笑的。”
“好。”
隋意忽然答應了。
“隋哥你說什麽?”沈黎不敢相信。
隋緣也不敢相信。
“我說好。”
隋意摸着沈黎的腦袋,淡淡笑着,“正好我哥也要結婚了,一起吧。”
“好呀。”沈黎喜上眉梢。
隋緣默默不語。
有些話,不是他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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