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下了樓,出鐵栅門時,保衛室的門窗都閉着,白唯夫有意看了看,裏面沒有人。

他走出去,攔了輛小車,帶着許音甀坐了上去。

蘭城的大街小巷他閉着眼都能說遍,有些老地方已經被拆了建大樓,許音甀想吃的東西走了一圈就吃得差不多了。

最後兩人坐在曉春樓的二樓喝茶聊天。

許音甀從包裏拿出一枚精致的雕花鏡子,開始補妝。

“表哥,其實我在日本也一直有聽說你哦,我覺得表叔就是太古板了,我爸媽還挺喜歡你寫的小說。”

白唯夫“嗯”一聲。

許音甀收起鏡子,看着扭頭看風景的白唯夫,撅了撅嘴,“今天那個時安,是你什麽人啊?”

白唯夫扭頭看她,“一個朋友,怎麽了。”

“表哥你把房子鑰匙都給他了。”許音甀仔細看着他的表情,挑了挑眉,“也給我一把呗。”

白唯夫沒理。

許音甀哼哼幾聲,慢慢靠到藤椅背上,手指搭在細細脖子上,轉着珍珠項鏈,“哎呀,表叔給的任務不成功呀,我就說嘛,你怎麽會看得上我。”

白唯夫聞言有些不舒服,“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你是我妹妹。”

“那他是你什麽人嘛?”許音甀追問。

白唯夫端起茶杯,低頭看着淺褐色的茶水中倒影着的窗沿雕花,裏面茶梗上上下下起伏着,把倒影劃開又劃開。

“是我朋友。”

許音甀黑黑的眼珠轉了又轉,“你那個朋友會寫詩?”

“嗯。”

“你看過麽?”

“怎麽?”

許音甀雙手交叉摸着指甲,“他寫的是情詩诶。”

白唯夫笑了,“不一定情詩的形式講的就是愛情的內容。”

“那他在講什麽?”許音甀手肘搭上桌幾,上身往前傾,“表哥你教教我。”

白唯夫看着她,指甲點了點桌面,“明日送你去輪渡。”

“诶!怎麽能這樣嘛!”許音甀翻了個白眼,人倒回椅背,“不問了不問了。”

白唯夫笑了笑,扭頭去看窗外。

晚上回去時,白唯夫下意識往保衛室一看,裏面亮着一盞燈,但是沒有人,連貓也不在。

他往家裏去,上了樓,鑰匙插進鎖孔開了門,在玄關換了鞋後扭身把門關上。

進去走了幾步,才發現烏黑之中,似乎坐了個人在沙發上。

白唯夫擡手把客廳的燈打開。

低着頭的時安慢慢擡起頭,扭頭看向他,“你回來了。”

白唯夫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怎麽不開燈?”

“浪費電。”

白唯夫看了看他,“用不了多少電。”

時安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一陣後,輕輕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我妹妹不對在先。”白唯夫靠上沙發,擡手松了松領帶,“吃過了麽?”

時安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

白唯夫站起身,一邊脫着外套一邊往卧室走,“廚房有水果,先吃點,我換了衣服再出來。”

時安看着他走進卧室,低頭看着桌幾上那張酒店卡片。

白唯夫換上睡衣出來時,時安還是保持着剛剛那個姿勢,像一尊石像。

他走過去,“煮點面吃?”

時安擡起頭仰望着他,“你吃了嗎?”

白唯夫同他對視,點了點頭。

時安站起身,“我還是走吧,隔壁中學應該還有飯。”

白唯夫按住他,“煮面吧,很晚了。”

廚房竈臺升起白色的水霧,鍋內是滾開的水,時安敲了顆雞蛋,打進去,蛋黃被煮熟的蛋白漸漸包裹起來,面湯邊緣滾着白色泡沫。

白唯夫沒下過廚,他抽着煙站在門邊同他講話。

“今天你去哪了?”

時安抓起一小把面放下去,“沒去哪。”

“看你不在保衛室,你也沒什麽地方去,我擔心。”

時安用筷子攪拌面條的手微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那張泛白的臉在水霧裏若隐若現。

“回租的房子裏坐了一下,就出來了。”

“哦。”

白唯夫夾着煙,覺得氣氛有些滞澀,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眼看着時安下青菜,撈面,洗鍋,端面出來,都沒再說過話,白唯夫退到餐桌邊,看他坐下吃。

“我妹妹說,你的詩寫得很好。”

時安吃面幾乎沒有聲音,他咬斷面,輕聲說了句謝謝。

白唯夫把煙按進煙灰缸內掐滅,坐到他對面。

“你……”白唯夫似乎有些話差點脫口欲出,但又立馬截住了,他充滿了疑惑和猶豫,腦子裏塞着矛盾。

時安擡頭看他。

白唯夫端起桌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沒什麽,吃吧。”

白唯夫有時候忍不住想,他同時安在一起時,為何總是有雙雙沉默,無言以對的情況。時安不說話時,他就知道自己一定哪裏說錯了做錯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

比如這一天。

音甀約他去游湖,他把時安也帶過去了。

音甀看着遠遠走來的兩個人,心裏忍不住搖頭。

白唯夫帶時安去買票,扭頭問他要不要釣魚時,時安就不說話,只搖了搖頭。

買好票後,白唯夫去找船。

許音甀慢慢踱步到時安面前,歪下腦袋看着他,“你生氣嗎?”

時安看着這個天真爛漫的姑娘,淺淺笑了笑,“之前是我莽撞,抱歉。”

“嗯……不不不。”許音甀晃着腦袋,狡黠地看着他,“我沒問這個,我是說,你生表哥的氣嗎?”

時安的笑容漸漸淡下去,轉而是疑惑,嘴裏說的卻是,“沒有。”

許音甀背着手低頭踢石子,“表哥他寫起小說來是一套又一套,可這個人吶,腦子一根筋,你有時候就算跟他明說,他可能都不懂哦。”

時安沒有再開口,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小姑娘的意思。

許音甀擡頭,看出他很緊張,咧開嘴笑了笑,“你的詩真的很好,我喜歡你。”

時安微微後退一步,臉上冒起紅暈。

白唯夫回來帶他們過去,許音甀歡呼着跳着跑過去,他扭頭同時安講話,發現他看着自己滿臉通紅。

“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我……”時安漆亮的眼睛盯着他,輕輕吐着氣,但就是沒下文。

白唯夫擡手摸了摸他額頭。

時安一彈,急忙躲開他,追着音甀就跑了。

游湖的過程中,時安也不怎麽說話,倒是音甀确實跟個喜鵲一樣,叽叽喳喳。

“時安哥哥,你看那邊。”音甀伸手指着遠處天水交界的草線,“那裏寬闊得很,前有水後有樹,最适合野餐了。”

時安“嗯嗯”應下。

“這水呀,和我小時候一樣幹淨,記得以前放學路上還和表哥過來抓過魚呢。”音甀側身将手伸入水裏,撥着水花。

“音甀,小心點。”白唯夫一邊劃着船,一邊留意着她。

音甀故意用手掬了水來潑他,“嘻嘻,我水性可好了,你不如擔心時安哥哥。”

白唯夫被潑了一身水,正欲講她,時安遞過來一塊手帕,白唯夫收斂住表情,接過手帕草草擦了擦臉和衣服。

音甀扭頭笑着看時安,“時安哥哥,你會游泳嗎?”

時安點了點頭。

音甀笑着鼓掌,“那太好了,表哥都不會游泳!小時候還是我叫我大哥救他上來的呢。”

白唯夫頭疼這位丫頭,“多久的事了?我現在會游泳。”

音甀聞言,情緒驟降,“這多沒意思啊。”

白唯夫無奈搖頭。

時安倒是被逗笑了。

音甀瞥見他笑,也跟着笑,“表哥你看,你這人多無趣,時安哥哥現在才笑出來。”

白唯夫擡眼看他。

時安與他對視一眼,默默扭開頭去看風景。

回去途中,音甀一直纏着時安,白唯夫看不下去。

“音甀,注意點。”

音甀直起身板,“又怎麽了嘛,時安哥哥都沒說話,表哥你煩什麽?”

白唯夫微微蹙眉,“他是脾氣好才不講你,你……”

“沒關系。”時安看了看抱住自己右臂的音甀。

白唯夫啞然。

音甀朝他吐了吐舌頭,繼續扯着時安往前走。

等二人将音甀送到酒店,天已經昏了下來。

白唯夫左右看了看,對音甀道,“不去吃點東西?”

許音甀伸了個懶腰,“我困了,想睡一覺起來再吃,你們回去吧,我叫了酒店員工準備晚餐的。”

白唯夫點了點頭,叮囑她少不按時吃飯後,就帶着時安走了。

時安跟在後面,回頭看了看。

音甀站在酒店門口朝他笑了笑,轉身跑了進去。

白唯夫和時安并肩,看了看街邊,問他想吃點什麽。

時安開口道,“買的菜你還沒吃完,會壞掉。”

“你……你回去做?”

“嗯。”

“挺好的。”

白唯夫煙瘾上來了,摸出根煙來點上,又補了一句,“謝謝你。”

“不用謝。”

白唯夫看了他一眼,“你想要點什麽?我可以送給你。”

時安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白唯夫等了許久,沒有回應,終是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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