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樓,出鐵栅門時,保衛室的門窗都閉着,白唯夫有意看了看,裏面沒有人。
他走出去,攔了輛小車,帶着許音甀坐了上去。
蘭城的大街小巷他閉着眼都能說遍,有些老地方已經被拆了建大樓,許音甀想吃的東西走了一圈就吃得差不多了。
最後兩人坐在曉春樓的二樓喝茶聊天。
許音甀從包裏拿出一枚精致的雕花鏡子,開始補妝。
“表哥,其實我在日本也一直有聽說你哦,我覺得表叔就是太古板了,我爸媽還挺喜歡你寫的小說。”
白唯夫“嗯”一聲。
許音甀收起鏡子,看着扭頭看風景的白唯夫,撅了撅嘴,“今天那個時安,是你什麽人啊?”
白唯夫扭頭看她,“一個朋友,怎麽了。”
“表哥你把房子鑰匙都給他了。”許音甀仔細看着他的表情,挑了挑眉,“也給我一把呗。”
白唯夫沒理。
許音甀哼哼幾聲,慢慢靠到藤椅背上,手指搭在細細脖子上,轉着珍珠項鏈,“哎呀,表叔給的任務不成功呀,我就說嘛,你怎麽會看得上我。”
白唯夫聞言有些不舒服,“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你是我妹妹。”
“那他是你什麽人嘛?”許音甀追問。
白唯夫端起茶杯,低頭看着淺褐色的茶水中倒影着的窗沿雕花,裏面茶梗上上下下起伏着,把倒影劃開又劃開。
“是我朋友。”
許音甀黑黑的眼珠轉了又轉,“你那個朋友會寫詩?”
“嗯。”
“你看過麽?”
“怎麽?”
許音甀雙手交叉摸着指甲,“他寫的是情詩诶。”
白唯夫笑了,“不一定情詩的形式講的就是愛情的內容。”
“那他在講什麽?”許音甀手肘搭上桌幾,上身往前傾,“表哥你教教我。”
白唯夫看着她,指甲點了點桌面,“明日送你去輪渡。”
“诶!怎麽能這樣嘛!”許音甀翻了個白眼,人倒回椅背,“不問了不問了。”
白唯夫笑了笑,扭頭去看窗外。
晚上回去時,白唯夫下意識往保衛室一看,裏面亮着一盞燈,但是沒有人,連貓也不在。
他往家裏去,上了樓,鑰匙插進鎖孔開了門,在玄關換了鞋後扭身把門關上。
進去走了幾步,才發現烏黑之中,似乎坐了個人在沙發上。
白唯夫擡手把客廳的燈打開。
低着頭的時安慢慢擡起頭,扭頭看向他,“你回來了。”
白唯夫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怎麽不開燈?”
“浪費電。”
白唯夫看了看他,“用不了多少電。”
時安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一陣後,輕輕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我妹妹不對在先。”白唯夫靠上沙發,擡手松了松領帶,“吃過了麽?”
時安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
白唯夫站起身,一邊脫着外套一邊往卧室走,“廚房有水果,先吃點,我換了衣服再出來。”
時安看着他走進卧室,低頭看着桌幾上那張酒店卡片。
白唯夫換上睡衣出來時,時安還是保持着剛剛那個姿勢,像一尊石像。
他走過去,“煮點面吃?”
時安擡起頭仰望着他,“你吃了嗎?”
白唯夫同他對視,點了點頭。
時安站起身,“我還是走吧,隔壁中學應該還有飯。”
白唯夫按住他,“煮面吧,很晚了。”
廚房竈臺升起白色的水霧,鍋內是滾開的水,時安敲了顆雞蛋,打進去,蛋黃被煮熟的蛋白漸漸包裹起來,面湯邊緣滾着白色泡沫。
白唯夫沒下過廚,他抽着煙站在門邊同他講話。
“今天你去哪了?”
時安抓起一小把面放下去,“沒去哪。”
“看你不在保衛室,你也沒什麽地方去,我擔心。”
時安用筷子攪拌面條的手微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那張泛白的臉在水霧裏若隐若現。
“回租的房子裏坐了一下,就出來了。”
“哦。”
白唯夫夾着煙,覺得氣氛有些滞澀,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眼看着時安下青菜,撈面,洗鍋,端面出來,都沒再說過話,白唯夫退到餐桌邊,看他坐下吃。
“我妹妹說,你的詩寫得很好。”
時安吃面幾乎沒有聲音,他咬斷面,輕聲說了句謝謝。
白唯夫把煙按進煙灰缸內掐滅,坐到他對面。
“你……”白唯夫似乎有些話差點脫口欲出,但又立馬截住了,他充滿了疑惑和猶豫,腦子裏塞着矛盾。
時安擡頭看他。
白唯夫端起桌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沒什麽,吃吧。”
白唯夫有時候忍不住想,他同時安在一起時,為何總是有雙雙沉默,無言以對的情況。時安不說話時,他就知道自己一定哪裏說錯了做錯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
比如這一天。
音甀約他去游湖,他把時安也帶過去了。
音甀看着遠遠走來的兩個人,心裏忍不住搖頭。
白唯夫帶時安去買票,扭頭問他要不要釣魚時,時安就不說話,只搖了搖頭。
買好票後,白唯夫去找船。
許音甀慢慢踱步到時安面前,歪下腦袋看着他,“你生氣嗎?”
時安看着這個天真爛漫的姑娘,淺淺笑了笑,“之前是我莽撞,抱歉。”
“嗯……不不不。”許音甀晃着腦袋,狡黠地看着他,“我沒問這個,我是說,你生表哥的氣嗎?”
時安的笑容漸漸淡下去,轉而是疑惑,嘴裏說的卻是,“沒有。”
許音甀背着手低頭踢石子,“表哥他寫起小說來是一套又一套,可這個人吶,腦子一根筋,你有時候就算跟他明說,他可能都不懂哦。”
時安沒有再開口,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小姑娘的意思。
許音甀擡頭,看出他很緊張,咧開嘴笑了笑,“你的詩真的很好,我喜歡你。”
時安微微後退一步,臉上冒起紅暈。
白唯夫回來帶他們過去,許音甀歡呼着跳着跑過去,他扭頭同時安講話,發現他看着自己滿臉通紅。
“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我……”時安漆亮的眼睛盯着他,輕輕吐着氣,但就是沒下文。
白唯夫擡手摸了摸他額頭。
時安一彈,急忙躲開他,追着音甀就跑了。
游湖的過程中,時安也不怎麽說話,倒是音甀确實跟個喜鵲一樣,叽叽喳喳。
“時安哥哥,你看那邊。”音甀伸手指着遠處天水交界的草線,“那裏寬闊得很,前有水後有樹,最适合野餐了。”
時安“嗯嗯”應下。
“這水呀,和我小時候一樣幹淨,記得以前放學路上還和表哥過來抓過魚呢。”音甀側身将手伸入水裏,撥着水花。
“音甀,小心點。”白唯夫一邊劃着船,一邊留意着她。
音甀故意用手掬了水來潑他,“嘻嘻,我水性可好了,你不如擔心時安哥哥。”
白唯夫被潑了一身水,正欲講她,時安遞過來一塊手帕,白唯夫收斂住表情,接過手帕草草擦了擦臉和衣服。
音甀扭頭笑着看時安,“時安哥哥,你會游泳嗎?”
時安點了點頭。
音甀笑着鼓掌,“那太好了,表哥都不會游泳!小時候還是我叫我大哥救他上來的呢。”
白唯夫頭疼這位丫頭,“多久的事了?我現在會游泳。”
音甀聞言,情緒驟降,“這多沒意思啊。”
白唯夫無奈搖頭。
時安倒是被逗笑了。
音甀瞥見他笑,也跟着笑,“表哥你看,你這人多無趣,時安哥哥現在才笑出來。”
白唯夫擡眼看他。
時安與他對視一眼,默默扭開頭去看風景。
回去途中,音甀一直纏着時安,白唯夫看不下去。
“音甀,注意點。”
音甀直起身板,“又怎麽了嘛,時安哥哥都沒說話,表哥你煩什麽?”
白唯夫微微蹙眉,“他是脾氣好才不講你,你……”
“沒關系。”時安看了看抱住自己右臂的音甀。
白唯夫啞然。
音甀朝他吐了吐舌頭,繼續扯着時安往前走。
等二人将音甀送到酒店,天已經昏了下來。
白唯夫左右看了看,對音甀道,“不去吃點東西?”
許音甀伸了個懶腰,“我困了,想睡一覺起來再吃,你們回去吧,我叫了酒店員工準備晚餐的。”
白唯夫點了點頭,叮囑她少不按時吃飯後,就帶着時安走了。
時安跟在後面,回頭看了看。
音甀站在酒店門口朝他笑了笑,轉身跑了進去。
白唯夫和時安并肩,看了看街邊,問他想吃點什麽。
時安開口道,“買的菜你還沒吃完,會壞掉。”
“你……你回去做?”
“嗯。”
“挺好的。”
白唯夫煙瘾上來了,摸出根煙來點上,又補了一句,“謝謝你。”
“不用謝。”
白唯夫看了他一眼,“你想要點什麽?我可以送給你。”
時安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白唯夫等了許久,沒有回應,終是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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