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等他走回公寓,差不多是要準備午餐的時候。

不少中學生從學校走出來,人潮一瞬間又擁擠了起來。白唯夫靠着街邊走回來。

保衛室的門今天又是開着的。

他剛跨入鐵栅門,青年忽然從保衛室的窗戶裏探出來叫了他一聲,蓋在額頭的頭發短了許多,應該是剛理過,露出一片幹淨的皮膚,眉毛稍微有些淡,襯得眼睛更加黑亮,整個人忽然明亮了起來,甚至連臉上的紅暈也能看出來。

這樣看着舒服多了。

白唯夫點點頭示意,“有事麽?”

青年喉結滾動了一下,試探着問,“那個……櫻桃甜不甜?”

白唯夫猛然想起這事,看了看他晶亮又稍微膽怯的眼神,點了點頭,“挺甜。”然後低頭從錢夾裏掏出一張票子,走過去遞給他,“今早你走得太快,我沒來得及給你錢。”

青年被他突然靠近和遞錢的行為吓到了,腦袋迅速縮回窗戶內,并立馬關上了窗。臉憋得通紅隔着玻璃盯着他,胸膛一起一伏,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生氣。

白唯夫看了看敞開的門,剛想從門進,沒想到青年又手腳麻利地走過去,門就被“砰——”的一聲關上了。震得耳朵癢。

“我是想要你開心一點才送的,是心意……不是貨物。”

白唯夫還是第一回 碰到這種情況,聽這聲音,都能想象青年是如何躲在小小保衛室內緊張發言。

白唯夫本來有一團氣悶在胸口上也不得也下也不得,這回站在門外聽到這麽一句,頓了一下,哭笑不得。

“謝謝你的心意,希望沒吓到你,抱歉。”白唯夫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門示意,然後轉身離開。

過了好久,久到白唯夫已經上了樓,站在書房落地窗前,青年才悄悄開了點門來張望,确認沒人後,才抱着鐵飯盒去外面買飯。

白唯夫看着青年抱着飯盒低着腦袋走出去,轉身看着剛剛開封的滿滿一盒山櫻桃,小小的一枚枚,顏色深紅,底下的部分因為浸着水,又擠在一個盒子裏悶了許久,已經爛了許多。

他捏起一枚,放入嘴裏。

山櫻桃不比進口櫻桃,不怎麽脆,也不怎麽甜,吃起來其實沒什麽口味,他一般單純把它當個無煙抽時的消遣。但今天這櫻桃,雖然已經有些軟,但是很甜,是真的甜。

白唯夫打消了把它們倒掉的心思,一邊看書,一邊挑着完整的吃。

櫻桃事件之後,青年似乎還擔心白唯夫為那天他的無禮而生氣,偶爾的搭讪就仿佛深海的蝸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觸角試探。

這種小孩行為和心思,白唯夫感到很有趣,漸漸地,青年成了他在這個公寓裏唯一交流的對象。

到這時,白唯夫才知道青年的名字,叫時安,而且後來才知道,那些山櫻桃是時安花了一元六角錢額外的費用,才允許他一顆一顆挑的。

時安其實沒有那麽膽怯,白唯夫後來有心對他關注多一點,就能發現,時安會同別的年青人抱團打鬧,嘻嘻哈哈的,像隔壁中學的熱血青年。聽自己講故事時會問一些聽起來有些稚氣的問題,陪自己到外地采風時,會有意識地聊有趣的話題來讓他心情好一點。

有時安的地方,空氣中到處張揚着屬于他的生命力。

白唯夫常年感嘆着這樣朝氣的生命力,剛認識時安時,他二十八,時安二十一,轉眼四年過去了,他已三十又二,時安卻還是二十五的生動年紀。

白唯夫沒有什麽“生活的勁頭”,他對一切都抱有着一種冷靜至冷漠的審視——他好像已經死了——但他又确實喜歡着時安這樣朝氣的生命。

只是時安總是在他面前将自己封閉起來,小心翼翼,離他很近,又防得他很遠。給白唯夫一種又堅硬又柔軟的錯覺,連一點點情緒都要斟酌着波動。

白唯夫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也沒想過去追究。時安就像一顆種子,掉在了他的城堡內,默默生根發芽。

有一年端午節,白唯夫淩晨四五點剛睡下,感覺才睡沒多久,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不是敲的聲音有多大,而是他的睡眠向來很淺。

理智慢慢恢複,聽着熟悉的敲門聲,白唯夫支起身,披上睡衣,出去開門。

時安提着兩串還冒着熱氣的粽子,眼睛晶亮地看着他,“我爸今天一大早托人帶過來的粽子,竟然還是熱乎的,我給你拿了些過來嘗嘗。”

白唯夫看着那兩串青翠,往後退幾步,“進來吧。”

他腦袋還突突的痛,意識不怎麽清明,坐到沙發上就沒再動。

時安傻傻地提着粽子站在玄關處看着他,輕聲道,“我該換哪雙鞋?”

白唯夫擡頭看他一眼,“不用換了。”

時安一動不動,白唯夫無聲嘆口氣,走過去,蹲下去,從鞋架上拿了一雙薄絨的拖鞋,放在時安腳前,“以後自己拿,就放在這裏。”

時安臉微微發熱,連應了幾聲,有些笨拙地換上拖鞋,然後跟着走進去。

經過白唯夫的指示,時安從廚房的壁櫥裏拿出兩個碗,一個用來放粽子,一個用來裝白砂糖。

等白唯夫洗漱完過來,已經剝好擺盤完畢。

他喝了幾口咖啡,精神了一些,看時安盯着他的杯子,就說道,“是咖啡,我喝得很苦,你應該不喜歡喝。”

“我想嘗嘗……說不定我也很喜歡呢?”時安看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

白唯夫給他倒了一杯,輕輕推到他面前。

時安應該是開心的,白唯夫猜測。

嘗了一口後,時安腦袋還沒擡起來,白唯夫看見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眼底終于有了些笑意。

過了一會兒,時安擡起頭,眼睛漆亮,“好喝。”

白唯夫沒說話,只笑了笑。

洗碗時,時安好奇地打量着咖啡機,白唯夫跟他解釋,時安應了一聲後,道,“原來是洋人姑娘送的,真好。”

“哪裏好?”

“……就是很好。”時安扭頭來看他,“你覺得不好麽?”

“還好。”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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