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番外之伊甸園的蘋果一(金伊瑾)

番外之伊甸園的蘋果一(金伊瑾)

番外之伊甸園的蘋果一

“上帝在創造人之初,亞當和夏娃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伊甸園裏。園裏有棵樹,結着許多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上帝吩咐亞當:你随意吃園中的各種果子,只是不能吃那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吃了必定要死。但亞當配合夏娃聽信蛇的誘惑,不顧神谕,不僅吃了禁果還把果子分給亞當。果子讓他們心明眼亮,知善惡美醜,可也觸怒上帝而被趕出伊甸園。”

秦望舒合上厚厚的《聖經》。她們坐在教堂的圖書館,這裏很安靜,通常這個時候修女們都正忙着做禱告。

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在焦躁的同時又令人大腦昏昏欲睡。豔陽穿過圓拱形巨大的玻璃,落下過亮的光斑,照在她們身前的桌子上,黑色硬書殼上暗金色的西洋文漂亮又蜷曲,像是在光明所籠罩的天國。

她摸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蘋果,拿在手上。蘋果鮮紅飽滿,吸引了正對面金伊瑾的目光。她道:“這裏有兩種解釋,廣為人知并被認可的是觸怒上帝,而在《聖經》中真正的解釋是他們再吃一顆蘋果将會得到永生。他們沒有死,這是上帝的謊言,後人為了維護神的尊嚴杜撰了原罪論,意味人生來皆有罪,綿延自亞當和夏娃——人類之始。”

她放下蘋果,推到金伊瑾的面前,果實的香甜散開,她問道:“金小姐想吃嗎?”

白鴿從窗前飛過,影子落下覆蓋在蘋果上,拉得斜長又快速劃走,像是蛇。上帝在知道蛇誘惑了夏娃犯罪後,立下詛咒,讓它用肚子行走,終生吃土。很遺憾這個結論并沒有得到證實,因為科學數據表明,許多蛇都在生殖腔附近留有還未退化幹淨的腿。

這不是神罰,也不是神跡,只是物種進化,追其緣由,不過是活着二字。

金伊瑾垂眼看着身前的蘋果,果實的馨香萦繞在鼻尖,無疑這很誘人。她在國外留過學,自然知道《聖經》,也清楚地知道apple 這個單詞除去蘋果外的含義。西洋故事很多,許多像是華國這樣不着邊際的傳說,蘋果在其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它引發了許多鬥争和浩蕩,是人也是神,本身就帶着種不詳。

她拿起,欣賞了一番後,突然道:“這是亞當的蘋果嗎?”

《聖經》中亞當偷吃蘋果後,一塊果核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留下個結塊。作為懲罰,上帝讓這個果核永遠留在他喉嚨裏,成了現在男性的喉結,浪漫一點也被稱為亞當的蘋果——是為罪證。

而她喉嚨光滑,只有軟玉般觸感的肌膚。這是一種不公,夏娃也偷吃了禁果,罪證卻在亞當身上。

“我們可以交換喉結。”

她看着面前的人勝券在握,清苦的面容因為看書而戴上了金絲邊的眼鏡,顯得矜貴無比,面上的笑容如出一轍的完美,像是機械,挑不出錯也沒有任何感情。她們都是西洋派的女性,有幸在同一個城市,廣博的知識和開闊的眼界很容易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後的互相來往和文學沙龍似乎也都順理成章,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話。

最頂端的獵人總是以獵物的姿态出現,一場精心的謀劃,她如約入網,還是心甘情願。但她并非魚肉,獵物于獵人同樣有價值,所以費時費力撒下彌天大網,在這一點上,她們是平等的。

“禁果讓夏娃和亞當能知善惡分辨美醜,那你的果實呢?”

“金家,一個真相。”

她心裏一跳,轉着蘋果的動作停住。對方把她查得很清楚,也可能是使詐,畢竟街坊總是閑話傳得最快,她的家事早就滿城風雨。她輕笑一聲,不明意味道:“秦作家是蛇嗎?”

她看見對方笑了一下,然後道:“我可以是。”

蛇在《聖經》中的含義矛盾,在絕大多數教徒眼中,它是誘人犯罪的惡魔,就像是創世之初引誘夏娃偷吃禁果,但同樣在人類發展中,也曾以神杖的模樣出現。摔杖化蛇,是戲法,更是神的權利。

金伊瑾沒回答,這在秦望舒的意料之中。謹慎、多疑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優良的品質,她伸手從對方手中拿過蘋果,雙手握住,然後用力——掰開。在華國蘋果并沒有西洋那麽多含義,它只是簡單的平分之果,好比梨,分了就要離。

“神賜予信徒生命的桂冠,我也可以賜予金小姐得知真相的權利。”她大口咬下手中一半的果肉,蘋果甜脆,汁水溢滿嘴,分不清是果實本身香甜還是吃這項舉動香甜。她伸出手,另一半在掌中,再一次遞到了金伊瑾面前:“合作嗎?”

果肉潔白,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變黃,像是人。出生時一如白紙,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被塗抹,最終改無可改的定型——滿紙烏黑。她吐出果核,清瘦的體型讓她區別于絕大多數的女孩,喉嚨上有一個不顯眼的小結塊——是過瘦凸顯的喉管,與喉結無異,在吞咽時尤其明顯。

她移開了手,牙齒咀嚼時帶動了臉部的肌肉,一下又一下,蛇的冰冷膩滑感逐漸消失。她們在一片耀眼的白中,是信徒幻想裏充滿光明的神國,她的喉管一上一下,像是亞當吞咽果實的喉結,但本質是大逆不道。

蘋果不大,轉眼就要被吃幹淨,而另一只手的還分毫未動。她覺得有些無趣,金絲邊眼鏡下遮擋的眼睛神色暗了一些,她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好的耐心。聖經中大龍被束縛,鐵鏈捆綁一千年,丢入火山,一千年後再次重來。

她啄了下手指,加大籌碼道:“你知道金家嗎?真正的金家,不是你自以為是的假象。”

她的手指很細,在食指節處有一個凸起的老繭,微微泛黃,是她用筆姿勢不正确導致的。有些人撞了南牆會回頭,有些人只會一往無前把南牆撞破,開辟出一條滿是荊棘的歧路,就像是現在——

“你的爺爺,就是剛剛過世的金老爺,喜歡他妹妹。”她看着金伊瑾睜大了眼睛,原本放松的肢體不由自主僵硬,防備,尤其是繃緊的腰杆。“不僅是喜歡,癡戀,着迷,乃至于瘋狂。”

她每說一個字,對方神色就如同掀起驚濤駭浪的大海,到最後暮色四合,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海。然後,唰的一下,又突然放晴。

于是,天高海闊,一望無垠,只有海鷗在眷戀不舍,低飛不止。動物對自然界自有一套辨識的方法,這是融入骨子裏千萬年的危機本能,所以下雨時蜻蜓低飛,恐怒天罰。

——山雨欲來風滿樓。

“金老爺對外宣稱,妹妹外嫁,然後娶了你奶奶。你見過你奶奶嗎?你見過你奶奶嗎——”

晴天降下一道霹靂,就在身旁,震耳欲聾,脫險的狂喜還未卷席而來,直面死亡的恐懼就如同綿延的海水,冰冷、無窮盡。從腳跟開始蔓延,輕柔的,如同母親懷抱;然後漫過膝蓋,像是四月的春風,與街角邊的柳絮纏纏綿綿,說盡溫柔;再到腰部,是夏日的雨,珠兒大又疼,濕透的黏膩和寒冷一同升起,急切和惱怒;最後是沒過口鼻——垂死掙紮的無力,是蛛網上的獵物。

金伊瑾不想知道,也不想聽。

夏娃被蛇誘惑了嗎?沒人知道,他們只知道紙上記載她吃了蘋果,并且分給了亞當。

人在面臨巨大誘惑時,能拒絕嗎?可以。

她全身的神經和細胞都在抗拒,格外冷靜理智的大腦卻在這一刻發蒙。她說不了話,動不了一根手指,只能欲拒還迎得被迫做着違背身體意志的事。醫學上把身體和大腦劃分成兩個情感體,就像是男人的愛情和□□,腰部以上許着山盟海誓,腰部以下做着巫山雲雨,而身體永遠都比大腦來得真誠。

她看着秦望舒從《聖經》中翻出一張照片,推至她面前。黑白的并不清晰,但棺材是棺材,人是人,少女的模樣總是不會被認成徐老半娘。

她開始顫栗,但多年的禮教讓她維持住了體面,凍結的血液傳遞到指尖和面色,無一不白。葬禮上結紮的紙人,面色如雪,蒼冷中又點上了極為喜慶的紅,是華國幾千年的美學,格外嬌俏。

她還年輕,尚未雙十的年華如含苞待放的花。夏娃吃蘋果的時候是這樣的年紀嗎?亞當又是何許年齡?上帝懲罰他們的時候,他們會害怕嗎?脫離伊甸園時,他們會有絲絲欣喜嗎?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只不過是在金家鑄造的華麗鳥籠中生活了十六年的一只金絲雀,鳥籠挂得高,她看得天便廣。有一天,鳥籠被打開了,她撲扇着翅膀站在門上,躊躇不前。

人是一種情感很複雜的動物,矛盾從還未出生起便誕生了,像是道家的陰陽太極圖。她恐懼籠外的世界,迫切地想要回到溫暖的鳥籠,卻又開始掙紮——隐秘的瘋狂從裂隙中爬出。

惡魔在誘人犯罪時,總是如同情人的吟喃低語。山南海北,鮮花遍布,光明自腳下起,迎來送往的風帶來了無盡的自由。

但她不想聽——

可她沒有拒絕,因為做出選擇的從來都不是惡魔,是人。

“金伊瑾,是金姥爺給金家小姐取得名字,但你是嗎?”

所有人都可以是夏娃,只要從亞當的骨頭中誕生,但唯獨叫夏娃的人不行。

“金家的傳聞,你聽過多少?你上過學,知道來風的穴一定是空穴,這樣風才能在其中流動。”

聖經中把人的貪欲總是描繪成蛇,蛇誘人犯罪,引來惡魔,釀成大錯。但現實中蒼蠅從不叮無縫的蛋,就像是春天種下一棵樹,秋天收獲一樹的果,也是人最初選擇了蛇。

秦望舒看着面前早已空空的位置,半晌輕嗤了一聲。她踢了一腳桌子,借力把身下的椅子推開,木頭摩擦在光潔的地面上,是另一種毛骨悚然的聲音。隔壁唱詩班的歌聲響起,稚嫩的嗓音帶着孩子的天真不知事,無憂無慮中是對天國盡善盡美的歌頌,所有人都向往天國,除了她。

可蛇最早确實生活在伊甸園中。

它被打下人世間,從雲端跌落泥塵,翻滾掙紮,上帝詛咒它食土為生。她看過的書籍很多,知識的廣泛遠超很多比她年歲大上不少的文化人,但她也不清楚,蛇最早是否以吃土為生,可她知道生物是會進化的。泥土孕育了生活在上面的所有生物——是花草樹木,是蟲蛇鳥獸,也是百樣的人。

蛇為了生存,可以進化出獠牙,也可以為了捕獵生出毒腺。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在圖書館裏咚咚作響,帶着她的心跳逐漸合二為一。六祖慧能在給弟子講經時,忽然起了一陣風,旗幡随之輕輕飄動,聽經的兩位弟子為之争辯。一人說是風在動,另一人說是旗幡在動,唯獨慧能認為是他們的心在動。

“望舒。”主教的聲音适時響起,她沒轉身,對着窗外的荒蕪,毫無坐姿。“你和金小姐鬧矛盾了?”

“沒有。”她否認道。

慧能知曉風與幡皆是虛幻,卻惹得弟子心旌動搖。世間大多數人執着于眼睛所見的外物,由此可見,人的本性根本不是固守清淨。

“我看她出去時,是跑着的,你欺負她了?”

這個說法格外有趣,她恰當地發出了一絲笑聲。驕陽拂面,不見溫柔,只有滾燙熱辣的曬意,沒一會兒她眼睛便受不住的眯起來。蒼冷的面容,泛起了一些紅,如同屋外依稀的生機。

這樣的太陽在冬日實屬罕見,尤其是四川這樣的盆地。陰雨綿連,潮氣四溢這應該是每一個生長在這裏的人固有的印象,偶爾作美的天公,不是從未展現的神跡,更像是與命運抗争的小人物,創造了昙花一現的璀璨,又快速凋零。

“金家小姐,我怎麽會欺負?”她用手壓在了《聖經》的封面上,随意得像是不經意間的動作,卻剛好卡在了主教停住的腳步。她半轉過頭,對上了主教肥胖的肚子,于是擡起下巴仰視道:“打狗得看主人,葉大帥與教堂的關系,我懂。”

主教沒發話,圓潤的臉龐是特有人種的蒼老,他與神父同齡,但神父早在三年以前因病去世,而他卻活了下來,印證了一句老古話,壞人活千年。她扯了一點嘴角,保證道:“不會過界。”

主教帶了點笑意,他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捏了兩下。她肩膀沒有肉,只有嶙峋的骨頭,包裹在不算厚的冬衣下,仍是硌人。主教的手恰好相反,寬大肥厚,像是一灘肉,油脂鋪了滿層。

若是有火,油脂便烘得滋滋作響,醇香勾人。

她腦中有了畫面,面上的笑意又擴散了些許。金絲邊的眼鏡在耀眼的驕陽下一片反光,什麽都看不清,只有主教的影子落在上頭,像是個扭曲的鏡子。主教的暗示很明顯,男女那點事都掩蓋在遮羞的衣服上,撕開便是一條軟趴趴的蟲——醜得令人作嘔。

而女人飽滿的蚌珠也是如此,鮮嫩多嬌,顫巍巍的如同冬日的第一朵雪花。幹柴烈火的碰撞下,色授神與,世界都為之颠倒,同樣黏膩的令人作嘔。

她伸出手,蓋在了主教手上。看見他暧昧不明的笑容後,輕輕掃開。繁衍是動物的本能,人不管如何進化仍逃脫不了這個範疇之中,所以她可以适當地原諒一些這種越界的舉動。

“我以為動物只會在春天發情。”主教的臉色瞬間拉下,蒼老的面容滿是大小不一的褐色斑點,像是腐木上長出的蘑菇——陳舊、乏味、帶着黴氣,又可憎。“果然潛力這種東西,就像是海綿裏的水,擠一擠也能老骥伏枥。”

他沉默了幾秒,又笑起來。神職人員對待民衆總有一套固定的模式,就像是騙子行騙,總是勾着你相信後才開始下刀。這是宰熟,教人信教也是如此。必定要有超出普通水準的面容,外表永遠是打開社交的第一步,其次是如同羊水般溫暖又潮濕的笑容,輕聲細語地告訴愚昧的人——神行走在人間。

但神從來不愛人,沒有例外。

“你說月亮皎潔無暇,但被人摘下來亵玩過,還叫月亮嗎?”他笑眯了一雙眼,眼尾的皺紋深刻得像是刀割,垂在顴骨胖和善又慈祥。圓潤的臉龐和花白銀亮的頭發很接近畫像中的上帝——但神不會老,所以他只符合人杜撰後的想象。

“人死了太陽照常升起,月亮一樣落下。這些不因為外物動搖的,就算短暫地被搶占過,不是它們自己,難不成還會變成蛆?”她哂笑一聲,梨渦醉人,收起《聖經》後站直身。她已經長得很高了,但人種的基因仍是無可彌補,依舊要矮上一頭。

“天還未黑,不切實際的想法應當收收,白日夢太多上帝看了都要發笑。”

她鏡片下的神色未斂,漆點的眼珠沉沉,冰冷的像是一種爬行動物,随時會反咬一口。三年的時間能夠改變很多,比如一條蛇從破殼到捕獵,這是本能。

金伊瑾不知自己是怎麽跑出教堂的,走廊長且安靜,只有她一人,但背後卻像有惡獸追趕。等到站在驕陽下,熱意真實的被肌膚感受到時,手上的黏膩才姍姍來遲。

那半個蘋果還被她捏在手中,緊張之下捏碎了邊緣的果肉,流下的汁水帶着果實的甜膩和馨香,無處不勾人。平整如同刀切的果肉已經泛着深淺不一的暗黃,再遲上一些待裏面水分流逝,還會蔫縮,然後腐爛發黴,在這更早會引來無數蠅蟲,哪怕是冬天。

她腦中突然閃過那人舔手指的模樣,過細的手指并不幹枯,或許是勝在年輕,依舊白得充滿生機。淡色的唇,紅豔的舌,落在細長的手指上,像是蜿蜒盤旋的蛇,纏繞在手杖上。

她盯了一會兒蘋果,反手扔在地上。冬日本不該有鴿子,但教堂仁慈,給了它們溫暖的庇護。這種打破生物習性的事,一時間很難定論好與壞,白鴿被驚起一片,又撲扇着落下,啄來啄去的争搶那半個蘋果。

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轱辘的又飛到了她腳下,紅豔豔的外皮,一如聖經中描繪的禁果。她看了幾秒,面無表情地踩下去——果肉粉碎,汁水四濺,卡在鞋底裏又在步伐中脫出,然後被來往行人踐踏得分不清本樣。

金家綿延了幾代,住處并不是時下流行的洋房,還是傳統的府邸。她下了黃包車,看門的人趕忙打開大門迎接。朱色的木門一如這府邸,每年漆是上了又上,厚厚的木門包裹在其中,腌制入味,靠近便是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漆厚還是木板更厚,更甚者都有。

金府最早時并沒有這麽大,世代財富的積累讓家主以錢財動人心,買下了相連的院子。打通牆後,不斷地擴充,才成了如今規模的金府。她年幼時覺得氣派,同樣四角的天空,她就是比別人更能感受到陽光和雨露,還有自由的芬芳,等年長留學回來後,卻又覺得麻煩。

陳舊的如同被唾棄的封建禮教,又長又臭,也是這樣把人死死的罩在其中。她走過已經光禿禿的花園,到了前廳,果然她父親金城就在裏面。她爺爺去世沒多久,還未過頭七,府上滿是白帆,莊嚴肅穆地讓她煩躁。

她穿着西式的小洋裝,鑲着皮毛的領子包裹着脖子,白色的禮帽下還戴了一朵同色的花。這樣的打扮在往日是不夠暖和的,但今天天公作美,西式做派的炫耀又躍于心頭,這點路掌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混着馨香甜美的汁水,有種發酵的馊味。

“父親。”

她接過對方斟好的熱茶,呷了一口就放下。他們家的椅子仍保留着古式的太師椅,寬大方正,抛得光滑的木板又冷又硬,和西式的松軟的沙發完全不能比,若是平時她坐不了一會兒便會找借口離開,但現在她腦中全是那人惡魔般的呓語。

“你見過奶奶嗎?”

蛇誘惑了夏娃,言語不多,卻字字戳心,于是她選擇遵從內心,吃下蘋果。

“你奶奶?”

上了年紀的人大抵都一個模樣,他們固有的思想難以接受開放的新潮,而傳承下來解悶逗樂的法子也就那幾種。金城不愛鬥蛐蛐,但養了不少鳥,尤其是偏愛毛色鮮亮的鹦鹉,他說一句,對方學上一句,嘴甜的總能逗得他開懷大笑,瞧着倒是比她這個女兒還要親些。

他撅起嘴,發出咗咗的聲音逗着桌上的鳥兒,另一只手還不忘盤着兩顆油光發亮的珠子,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但仍是回道:“你怎麽問起這個了?”

“好奇。”

天國的伊甸園理應是極樂淨土,但卻有誘人犯罪的蛇。那麽,蛇,是從何而來?

“見過。”鹦鹉歪着脖子啄着豔麗的羽毛,這是鳥類再正常不過的習性,他卻笑了。頗好的心情沒讓她多問,便主動解釋道:“你奶奶神智有些問題,所以住在偏院靜養,鮮少出來。小時候怕吓着你,就沒告訴你,長大後你在外讀書,更見不着了,一來二去也忘了這事。在你留學那兒會,她去世了,你母親本想把你叫回來吊唁,但你爺爺制止了。”

“說大洋彼岸的,一來一回耗時太長,人在棺材裏也等不了那麽久,就直接下葬了。”鹦鹉叫了一聲,他滿面笑容,甚至出了聲,連帶着手上的珠子都放在一邊不盤了。伸出手指鑽進籠中,揉了揉它的頭。許是養久了記得人,它露出白色的陰翳,也蹭了蹭,很是親昵。這場面若不是一人一鳥,倒格外父慈子孝。“你應該是不記得了,小時候你見過她,說來也奇怪。你奶奶雖然瘋瘋癫癫的,但看見你卻安靜得很,不吵不鬧地只是抱着,瞧着和正常人沒有區別。”

她捧茶的手指突然攥緊,指緣處壓得青白,卻比不上心頭掀起的滔天駭浪。她沒什麽可問的,答案在腦中早就呼之欲出,但老古話卻是說不見黃河不死心。但見了黃河,就真的會死心嗎?

“那奶奶——長什麽模樣?”

金城終于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姑娘家在最好的年華不論美醜,總是有着別樣的漂亮,他女兒算是其中翹楚,模樣随了金家一脈,生得俏麗又端莊,和他這個爹若是上街,旁人都看不出一絲相像。

“你奶奶可是個美人,你和她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母親也是。”

她手一顫,再也握不住這滾燙的茶水,卻又在茶蓋要跌落時,手疾眼快的接住,憑白灑了一手。她沒說話,若無其事地放下茶盞,瓷器碰撞聲音清脆悅耳,若是碎了又是一番光景。她說不出哪個更好,只知道伊甸園有蛇,若上帝真無所不能早應當知曉,若知曉便不會有夏娃亞當犯錯一說,若不知曉,又算什麽無所不能?

她笑了一下,掩住了紅腫的手,另一只取下頭頂的禮帽。她知曉她的父親,謹慎、多疑又奸詐,她的異常早就被他看在眼裏,如果不做解釋,他便會刨根究底地查到源頭,如果解釋,又會出延伸出許許多多要完善的謊言。

她思考了一秒,半真半假道:“您知道秦作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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