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番外之飛蛾善拂燈三

番外之飛蛾善拂燈三

奇怪得很,人們在倒黴的時候,總是會清晰地回憶已經逝去的快樂時光,但在得意的時候,對厄運時光總保有一種淡漠而不完全的記憶。

秦蘇似乎講了一個笑話,唯一的聽衆秦凱很給面子,甚至過于出色的演繹讓秦蘇又感到一陣戰栗。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她從對方的反應得知自己應當是猜對了。

她手指死死攪着褲腿,薄棉的褲子本就因為漿洗多次而顯得有些皺,這會兒更是擰成了一團。她意識不到,只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現在的情況和她預想的不同,有什麽東西以極快的速度在她能力所及的邊緣溜走——她想起了秦凱的話,與昨日秦望舒說的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的話。

——他說:“你應該是這樣子的,有主意,有些自私,有小心思和小算計,女孩總是比相同年齡的男孩多想很多,好的壞的,不着實際的,所以我一直認為女孩比男孩更危險。”

——而她說:“人在幫別人之前就必須學會如何自保,不會自保的人不管做什麽,到最後都只會是累贅。”

這一次,秦蘇沒有見義勇為,甚至也沒有多值得歌頌的英雄式行為,感動不了別人,也感動不了自己。她想,如果她是秦望舒,她也覺得麻煩,甚至也做不到對方那般,明知不可為還是做了,因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人。

或許是想通了“累贅”這件事後,她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而鎮定下來。她低下了頭,厚厚的簾蓋兒因為距離遮住了眼睛。關于年幼的事,她其實記得不算多,包括張寡婦,大抵人都是健忘的,而那樣乏善可陳的日子就像是一碗白粥,被時間煮得沒了味道,也沒了樣子。

沒人會記得,沒人願意記得。

“她是我姐姐,”她顫了顫眼睫,在簾蓋兒後,尖俏的下巴越發可憐。“我是她妹妹,你答應了她,得護着我。”

她其實比自己想象得要聰明一些,但又沒有那麽聰明,所以總是棋差一步。一步差,步步差,等到回頭時,就發現哪裏都是錯。這樣的小毛病或許會因為見識了大世面有所改善,但更多的是成為一顆已經長成的樹,除非折腰砍斷,不然歪了就是歪了。

她松了一口氣,覺得腿又有了支撐,貼着門框慢慢站直、站穩。她見過很多次秦望舒的背影,直挺挺的,走路時頭也總是微微仰着,兩人并沒有那麽相似的下巴略擡,恰到好處的高度看起來并不傲慢,只叫人覺得自信極了。她心生羨慕,也在家中偷偷練習過幾次,可總是掌握不好分寸,她又想到了張雪,驕縱到自滿,而水面上照出來的她——畏首畏尾。

她的氣度撐不起她想要的風骨和姿态,所以做什麽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所以放棄在認清真相後來得格外自然,不難受,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而她現在,又再次領略。

“她要做什麽?”

她邁過門檻,站在了房間內。背後依舊貼着門框,粗糙的牆面,不平整的顆粒在上面被薄薄的棉衣溫柔包裹,又毫無保留地反饋給她,有些硌。她被張寡婦養得精細,村子裏不少長舌婦說她是丫鬟命妄想當小姐,她曾幾何時也這麽認為,現在看來——一切有跡可循,或許她可以再大膽一些。

“她被人帶走了,走之前我聽到了銅牛奏樂,那些帶走她的人也應該聽到了,但是他們從開始就并沒有在意。”她仰起了頭,依舊底氣不足,但平直的牆面至少保證了她的姿态足夠标準。“我聽張雪說他們來這裏是找銅牛,但銅牛就在槐樹下,那麽大那麽重,就憑幾個人根本不可能避開秦家村的人帶走,所以第二天傳來山路被堵的消息。”

“山路被堵住了嗎?”她頓了頓,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荒唐,又改口道:“是因為暴雨把泥巴沖下去了?”

她見到的張雪,在祭祀以前,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總是仰着下巴一副矜嬌的模樣看人,縱使狼狽哭泣的時候,也仍閃閃發亮,像是夜晚那盞燈,完美地契合了她想象中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沒有什麽好,但難免有時會把張雪的臉想象成自己的。

夏夜的秦家村有很大很圓的月亮,像是一座銀盤,高高懸挂在天上。她每次都覺得月亮的離她這樣近,仿佛擡手可碰,可每次換來的都是空落落的失望,所以她學會了從水缸裏看月亮。

月光落在每戶人家,不分彼此地照亮了每一個人,但水缸是她家的,而裏面的月亮自然也是她的,可她卻不敢碰,因為一戳就破的通常都是謊言。後來,她又不喜歡看月亮了,縱使月亮不亮,永懸不落的它實在讓人難以觸及,她就喜歡了星星。月明時,星星很少,微微的光亮像是螢蟲,一閃一滅,到晨光熹微時,徹底燃盡。

月亮暗時,星星格外閃耀,整個夜空似乎都被它們占領,密密麻麻地彙聚成一幅難言的畫,她覺得漂亮,拍手指着叫張寡婦一起來看,但星星與月亮一樣,縱使亮或不亮,它們都永懸不落,而她只能竭盡全力擡起頭去仰望。

她記得自己的手拍着拍着又落了,到後來她喜歡上了家中的油燈。她可以随意剪芯子,控制光的大小明暗,甚至決定它亮與不亮。而每當這時,總會有飛舞的蛾子打着卷兒圍着,細小的粉末落下,她打了一個噴嚏,蛾子就沖進火中。

她睜大了眼,蛾子是一種很常見的蟲子,像是路邊被踩死的一只螞蟻,她不會有觸動,甚至不會意識到,但不管是怎樣渺小的生命在被火點燃那一刻都足夠耀眼。她聞到了焦味,或者說是烤熟的香味,像是樹上的知了,可能吃起來同樣焦脆醇香,這個念頭在腦中沒有萦繞多久,就被掉在桌面上的蛾子打斷。

它死了——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就知道這個既定的事實。她的感觸如同這個蛾子的生命,太過短暫以至于遺憾或是震撼都難以形成真正的震動,就已經消失,所以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蛾子動了一下,吓得她驚叫出聲。

這是蛾子最後的哀樂。

那天她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想,只覺得相比月亮和星星這樣閃閃發光的東西,被點燃的蛾子似乎是她唯一能觸碰得到的,所以她撚起那個被燒焦了的屍體,在屋子外正對自己床頭的地下埋了。不同于埋人那樣費心費力,她只是撿了一塊随處可見的小石子,用力推了兩下,小小的土坑就成了蛾子的墓地,而那點兒被刨起的土,又壓了回去。

沒有土包,也沒有墓碑,她覺得有點兒砢碜,就把那顆小石子放在了上面。第二天起來時,石子不見了,與周圍融為一體的泥土根本讓她分不清哪裏是哪裏,一只蛾子實在是太小了,小到無法有什麽能證明它存在過。可能家中的油燈知道它曾被點燃過,但油燈點燃過的蛾子太多,它也不過是千千萬萬中的蛾子之一,而她——根本分不清每個蛾子的區別。

這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她不明白為什麽,只是覺得自己心裏有些悶。再大一些後,她開始懷疑這段記憶是否真實,蛾子是否真的存在過,是否真的撲火燃燒,又被她懷着不知怎麽樣的想法埋入土裏。她不知道,畢竟油燈不會說話,而埋着蛾子的地方也早已不見。

“以往很多年都下過這樣的暴雨,但是從來沒有這種情況,我——”她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聽,猶豫了一會兒委婉道:“我只是覺得太巧了。他們才到,銅牛就奏樂了,第二天又是下山的路被堵住,如果沒有堵住呢?他們會和秦老爺子商量買銅牛的事嗎?秦老爺子不可能答應,然後呢?”

她視線落回秦凱身上,模糊的看不清。這才是她熟悉、真實的模樣,因為看不清所以每個人都顯得可親許多。

“他們會開始尋找失蹤的金小姐,會發現山神,知道金小姐可能被山神帶走的事。他們要給金小姐的家人一個交代,就一定會和山神糾纏到底,然後今天——”她眨了眨眼睛,欲望會讓人擁有最好的嗅覺,嗅到金錢醉人的氣息,哪怕是一枚銅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堵住的山路就會挖通,那些人都會來。”

她咬住了嘴,無法焦距的目光有些空,好一會兒才道:“山路是她安排的嗎?”

她的聲音有些輕,帶着不可置信。她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太過年輕,年輕得不知所為,也同樣無知,而這些缺點都在年輕下變得可愛,無足輕重,甚至可以被輕易原諒。

“還有呢?”

沉默了許久的秦凱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啞,像是許久未說過話那樣。秦蘇覺得有些假,他明明在不久前就和她說了好一通話,她說不出什麽滋味,也可能根本就無所謂。事實就是,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每一個人都沒有自己所知道的那樣親切、和善,張寡婦是,最早的秦老爺子也是,後來的秦凱仍舊,再到張雪,秦望舒,連她自己也是這樣,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她想了想,不确定道:“是炸藥嗎?”

炸藥是一個離她遙遠又不那麽遙遠的東西,她曾聽張寡婦說過,但因為并未親眼見識,所以聽起來像是聽天書。比如地動山搖,再比如晴天霹靂,她無法理解,真要做一個類比,大概是村子裏有些人有土槍,一槍下去野豬身上滿是彈孔,但是對熊瞎子并不管用。

秦凱沒回她,她知道自己又猜對了,然後道:“她怎麽會有炸藥?”

她看不清秦凱,只感覺對方的目光有如實質。她能想象出,那樣的臉色不算好看,可對方哄孩子的動作卻依舊輕柔,實在違和。她不笨,所以點了點頭,自問自答道:“教堂,她是教堂的人,教堂有炸藥不奇怪。”

她不知道的東西很多,比如炸藥的嚴重性和稀缺性,再比如教堂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或者她剛剛上任的姐姐——秦望舒是什麽樣的人,這些缺乏的常識不會成為幹擾她推測的可能,反倒成全了她不夠聰明的聰明。

秦凱動了下眼珠,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忍住了,只是重複道:“還有呢?”

她迷茫了一瞬,她承認她這些猜測除去真想要知道答案外,很大一部分是存了表現的心思。表現是每個人都有的虛榮心,而虛榮這東西她在很早就知道是一件無聊的騙人的東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麽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麽過失,可她就是喜歡。

喜歡被矚目時心裏的小歡喜,自得與自滿一點點充盈整個心房,到最後要溢出來,雀躍到歡喜都不足以形容。她是個俗人,生在這樣的俗世,就是這樣俗爛不堪。喜歡所有人都喜歡的,讨厭所有人都讨厭的,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她總能在衆人中不起眼卻又因為小心機有那麽點突出。

她在得知秦望舒是自己姐姐後,很難不承認有那麽一瞬間的狂喜,這樣極端的喜悅壓過了所有的負面情緒,但在理智掙紮上岸後又被冰冷無邊的現實吞沒。她無法抑制地想到對方在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時候,自己在秦家村過着怎麽樣的日子。

與張寡婦同點一盞油燈,為了節省只能把芯子剪得短短的,留下昏暗得病黃的光;年邊才能碰到的一些肉末,伴着少到可憐的油星子,食不知味地吃着飯;看着別家穿新衣時,自己守着似乎永遠不會亮起的夜,穿着一年比一年更久的衣服,縫縫補補長到十六歲。

很難說不怨,也很難不恨。

她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她也不是真的懂事、乖巧存在于人們口中的秦蘇,她只是一個自私、早熟的白眼狼。她像是那個夏夜的蛾子,努力撲扇着薄薄的翅膀,落下了細微的磷粉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痕跡,然後打着圈兒克制不了本能地撲向油燈。她聽人說過,燈可以被稱為一豆燈,光如豆大,那是對于人,對于蛾子就是熊熊烈火。

她沒體會過被燒灼的感受,但見過無數次引火的草瞬間彎了腰,成了死白的灰,毫無征兆的,以一種絕對的壓倒性。她忍不住拔了一根頭發,還未靠近便被烤得卷曲,泛起了難聞的味道,如果是燒在人身上——燒在她身上。

光是想想就令她害怕的要全身發抖,每一個撲火的蛾子都是執迷不悟,死得可笑又荒唐,她也是其中之一。月亮和星星會有人記住,只要擡頭就能見到它們永懸不落,而蛾子,太平凡了,平凡到見之便心生厭惡。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那些不适宜的情緒。她得認清現實——她不喜歡秦望舒,但她要離開秦家村需要秦望舒,她要過上好日子也需要秦望舒,她所有想要達成的願望中,可以沒有她本人,而秦望舒都不能缺。

“她曾經向我打聽過山神和銅牛,那時我以為她是好奇,然後告訴她,銅牛腹下燒火是一個月前才有的,而銅牛也在一個月前曾奏樂,所以那天晚上根本不是秦老爺子說的百年來第一次。”

她指甲掐進了牆壁,山中氣候潮濕,哪怕是炎炎夏日的也像是糊了一層水汽在身上。她動了動,牆灰簌簌往下落,到她指縫中,像是蛾子落下的磷粉。她忍不住搓了搓,粗糙中帶着硬硬的砂礫,根本不像是磷粉那樣膩滑。

“她在一個月前找到你,安排了這次的計劃。你也趁機向秦老爺子提出了銅牛腹下燒火一事,他們不信,你就用錢買了大夥的柴火,然後委托我看護。”她張開手指,砂礫灑了下去。沒有任何聲音,而磷粉只會貼合皮膚的紋路,繪成這個人本身的模樣,甩不掉。“錢是她給的,就連火熄滅這件事也應該是她安排的,不是張雪也會是——”

她頓住了,改口堅定道:“只會是張雪。五個人的隊伍,金小姐在第一天出事,剩下的四個人裏有一個是軍官,她不會動他。除去張雪外只剩下蔡明,她需要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辦法讓張雪消失在衆人眼前,她目的是蔡明!”

她愣了幾秒,又搖了搖頭補充道:“金小姐第一天失蹤了,她的父親不久前找上村子,所以金小姐的父親和蔡明都是她的目标。”

“可我還是不明白,”她走上前,在距離秦凱半個人的距離時停住,這個位置剛好能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雖然依舊不算清晰,可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一個月前的我親耳聽見了銅牛奏樂,為什麽那天晚上秦老爺子說是百年來第一次,是我聽錯了還是他們都被錢收買了?如果是被錢收買了,那我在她的計劃中,又算是什麽?”

“一個名為妹妹,其實是可以被利用、關鍵時刻提供信息的人?所以她什麽都知道,”秦蘇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又上前了半步。“知道張雪是什麽樣的人,所以她故意帶張雪和我一起來找你,所以你故意露出那樣的表情讓我誤會,所以她算好了我會去做夢,會說那些話,所以她也清楚張雪會做什麽,然後她就可以從一個被傷了心的孩子嘴裏——得出這些她早就安排好的消息,是嗎?”

她聲音裏夾雜了幾聲難掩的鼻音,扭曲了話語,像是控訴。她轉過頭,覺得有些委屈,像是面對張寡婦那樣,突然生出的背叛感。她努力吸了幾下鼻子,模糊的視線被壓了下去,手指擦過了并沒有鼻涕的人中,她緩了一會兒,覺得足夠體面時又轉回去。

“她知道她有一個叫秦蘇的妹妹在秦家村,”她放慢了語速,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不在乎,可聲音中的顫抖仍是暴露了其中心思。“知道她從小在所有人口中被叫拖油瓶,知道她吃不好穿不暖,知道她想去城裏生活,知道張寡婦死了,但她什麽都沒做,就和所有看我笑話的人一樣,我是她的妹妹不對嗎?那她為什麽自己在教堂,卻把我丢在了秦家村呢?”

“如果,我是如果,當初張寡婦并沒有把我撿回來,我會不會就死在那裏?”

她的脾氣是有些倔的,在短短與秦望舒相處的幾天裏,她并沒有發現對方會這樣。她知道孩子有的像母親,有的像父親,她們可能像的人不同,但她卻覺得是教堂把秦望舒教得太好,所以她無法觸及,就像是無數次擡頭仰望得月亮和星星,沒有一個屬于過她。她也惡意地想過,如果對方換作是她,她成了教堂的秦望舒,那個人人稱道的秦作家,她會怎麽樣,對方又會怎麽樣?

她大概會穿得同樣體面,腰杆挺得更直,談吐更加文雅,脾氣溫柔又包容。優越的生活和淵博的學識支撐的起她想要的風骨和姿态,沒有內涵的溫柔不堪一擊,所以她被環境逼得歇斯底裏,怨天尤人。而她的好姐姐秦望舒呢?吃着并不好吃卻足夠貴的巧克力,因為常見到滿不在乎所以能随意送人,而她也不過是在前兩天,十六歲這年才聽說了什麽叫作巧克力。

她想起了一個詞,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如果秦望舒是她,這是一個很不切實際的念頭,但她卻格外有興趣,甚至迫不及待到只是想想就能激動到無以複加。在她們兩個人的關系中,沒有人比她更懂那種陰暗、如跗骨之疽的惡念。

伊甸園中有一棵知善惡樹,樹上滿是知善惡的蘋果。她是蛇,誘惑夏娃吃下,同時她也是那個夏娃。她心裏的那個聲音告訴她,她想吃蘋果,但是她不敢,所以出現了一條蛇,蛇誘哄夏娃吃下了蘋果,夏娃固然有罪,誰又能說蛇無罪?

再多的假設和臆想都是假的,不過是她用來自我安慰的東西。她沒有死在那裏,她被張寡婦收養,她可以想得再多一點,比如對方同樣也算準了張寡婦會收養她,這個計劃可能從她還年幼時就一直密謀到現在,直到今日才開始收獲果實。

秦望舒于她只不過比陌生人好上那麽一丁點,所以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她沒有理由去要求一個剛相認——或許對方遲遲未挑明身份就是不想相認,她無法要求對方為自己做什麽,同樣她也做不出相同的回報,所以她想得很多,但求得卻很少,因為她是那個懂事、乖巧的秦蘇。

“一個月前,我聽到的奏樂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耿耿于懷的事情其實沒有那麽多,她是實在的過日子人,很難和自己過不去。剛剛那些話,與其說是控訴不如說是情緒上的宣洩,秦凱與她關系比秦望舒要親,所以傷人的話總是留給親近的人,而更直接的是,她不敢對上秦望舒。

她有腦子,還算好用,所以她可以從細枝末節去推。她怕現實更加不堪到難以接受,而很多東西不是親耳聽見,反而會是一種溫柔。張寡婦希望她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她年幼時覺得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現在,她覺得大概一輩子也難以觸及吧。

“真的。”

她又眨了眨眼,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答案并不難接受,難受的是其中掩藏的真相。她鼓了鼓腮幫子,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那為什麽其他人沒有聽見?”

“銅牛嘴裏是笛孔,腹下燒火就像是人吹笛子一樣,只需要做出一樣的笛孔就可以吹奏出一樣的聲音。”他移開了視線,騙人這件事他做過很多,被當面揭穿的也不少,如果可以,誰都不願意這些肮髒被孩子指出。“你聽到是因為,她在你窗外吹奏。”

“她來看過我?”她脫口而出。

“對,很多次。”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她也笑了一下。其實相似的人,并不是簾蓋兒遮住了就會不同,姐妹總是會有着源自血脈的相同點。她并不高興,也不為這樣遲來的“真相”動容,她只覺得果然如此。

理智總是替情感善後,她品嘗過這樣的苦頭。而人總是在該溫情的時候,格外理智。

“她來過很多次,也見了我很多次,可我從未發現任何驚喜。”她覺得驚喜這個詞過于委婉,想了一下卻發現沒有更好的詞代替,直接道:“我是指錢財或是衣物,就連小零嘴也沒有。秦家村用不到錢財,我可以理解,但衣物和零嘴呢?她是這樣聰明的人,就算對我并不知情也還有叔你在,可什麽都沒有。”

她泛起衣角,指着上面縫補的痕跡道:“張寡婦是個好母親,她告訴我女兒家要臉面,所以盡量都拿好的、完整的布料做了面子,而裏子全是這樣醜陋的痕跡,我見過她身上的疤痕,也是這樣猙獰吓人。她見過我許多次,卻從未留下過什麽,還不如叔什麽都不告訴我,這樣至少我還能做上好一些的夢。”

“比如我姐姐其實對我沒有那麽冷漠,她在背地裏還是很關心我,她也一直想着能與我相認——”她止住了,因為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至少她貧瘠的想象力做不到更好。“她不關心我,也可能只是不關心我這個秦蘇,或許換一個妹妹,她又是另外一種态度了。”

要把地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與他們保持距離。她和秦望舒的距離足夠遠,遠到沒有任何能産生美的可能,所以她足夠清醒。

“她其實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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