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隋忻啞了聲。
他跪坐在床前,身體萎縮成一團,像極了小時候。
隋意記得,小時候隋忻也是這樣的,不過不是背對他,而是将他護在懷裏,以腰背面對迎面的皮帶和抽打。
彼時稚嫩的隋忻現在已經變了模樣,讓他有些認不清楚了。
“你找來他,不就是想見我麽?”隋意垂下眼皮,維持冷淡的語氣,“現在我來了,你還有什麽事情麽?”
見到眼前的人影僵滞。
他強令自己偏開目光,轉身,在門前停下。
“我要去陪沈黎——”
“嘭!”
房門被大力關上,在空無一人的別墅內發出回響,方才還跪坐在床前的人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如鬼魅一般起身飄到隋意面前,伸出手臂将人禁锢在狹小的空間內。
透過散落的額發,隋意見到隋忻那雙失落的眸子,在他身上久久停留,而後緩緩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他的臉。他一把抓住隋忻的手腕,反身禁锢在手臂內。
攻守之勢瞬間轉變。
“我不許。”隋忻咬牙。
盡管此時被壓制的人是他,可他仍舊保持屬于哥哥的尊嚴。
隋意不予置否。
只是靜靜打量他的哥哥,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每一處都仔細地看着。
自從隋忻搬出去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細細看過隋忻了。
比小時候更成熟,也更幼稚。
“你的想法不重要。”
他冷聲。
“弟弟……”隋忻佯裝的尊嚴土崩瓦解。露出哀求的眼神,“別走。”
隋意睫羽顫動飛快,轉動隋忻的手掌,蓋在自己的眼上,眼前頓時籠上昏暗。
“別看我。”
隋忻對隋意的動作有些詫異,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中伸出幾分激動。
帶着惴惴不安,帶着萬分狂喜。
最後化為嘴上的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也——”
“閉嘴。”
出乎意料地,隋意精準無誤地捂住隋忻的嘴。
他眼前的那只大手并非全無縫隙,也并非一絲光亮也沒有。
他沒有閉上眼,相反,睜着眼,定定看着隋忻的一舉一動,看着隋忻的眼睛。他沒有去管狹小的縫隙,隋忻也沒有去管。
仿佛是一層窗戶紙,誰都知道對面什麽,可誰也不願意去捅破。
“嗚嗚嗚……”
手掌下的身體劇烈戰栗,像是哭了,連聲音也像,甚至是滑過手掌的濕潤,都在告訴隋意:隋忻哭了,幼時擋在他身前的哥哥哭了。
他心裏驀地生出沖動,想拿下眼前的手掌,捅破那層窗戶紙,抱住他的哥哥,像是幼時哥哥抱住他一樣。
可理智壓抑他的舉動。
盡管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隋忻紅了眼眶。
他默不作聲,對面的人靜靜流淚。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征戰中,兩敗俱傷,誰也不願意先開口,誰也不願意先低頭,都兀自站立在原來的位置,與對方遙遙相望。
不過,與隋忻而言,他勝了。
等到眼淚停下,隋意終于張嘴了。
他後退一步,松開隋忻,與對方保持一定的距離。
頂着殷切的目光中,他艱澀出聲。
“你該結婚了。”
嘩——
目光裏的殷切碎了一地,有什麽東西重重落在地上,發出無聲的巨響。
接着,隋意轉身出了門。
房間內,只有隋忻一個人站着,形只影單。
他擦去淚痕,掏出打火機,按下,噼啪一聲,火焰跳躍,朦胧的紅光迷糊他的雙眼,恍惚回到了母親自盡的那一夜。
房裏暖黃的光,将安眠的母親襯托得像是油畫中的聖母瑪利亞。盡管母親并不是,但那一瞬間,真的像極了。
隋忻扯過一角紗幔,放在火焰上面。細小的火焰沾染上白色紗幔的剎那,好似上了瘾,瞬間将白色拽進懷中,哪怕對方會化為灰燼。短短幾秒,烈焰将整個房間吞噬,沖天的火光将隋忻包裹着。
他閉上眼,轉身走了。
身後是火海,腳下是水榭。
他拉開門的時候,怒意滔天的喊聲沖進他的耳膜。
“隋忻!”
他輕聲笑着,眼角沁出了淚,不過轉瞬之間在炙熱中消散了。
隋意拼命跑過來,眼裏映着紅色的火光。來到隋忻面前,直接打出一拳,正中隋忻的右臉,嘶吼,“你瘋了?”
一個踉跄之後,隋忻站穩,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不在意地笑了。
正對隋意,目光坦然,“你說的,我該結婚了。”
這一次,換成隋意了。
他捏緊了拳頭,渾身因為氣惱而隐隐顫抖,可卻沒有繼續對隋忻做什麽,好像那句話成了暫停鍵。他眼睜睜看着隋忻與自己擦身而過,往遠處的繁華都市走去,而自己則直直面對着燃燒的大火和斷壁殘垣。
有什麽東西碎了。
隋意一拳砸在大門上,花紋破損的同時,也傷了他自己。
他呆呆的,無神,似是迷茫。
“沈黎……”
“隋意,你愣着幹什麽?救火呀!”
隋緣急匆匆提着水管趕來,強烈的水柱射擊大火,猶如小龍穿越火焰山,杯水車薪。
隋意被隋緣喊回了神,看見隋緣正在救火的時候,面孔陰沉了一秒,猛地搶走水管。
“他都燒了,你救火又有什麽用?燒了一次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有徹底毀了,他才會放棄……”
“那為什麽不能好好談談呢?”
面對隋意壓抑的怒火,隋緣顯得異常平靜。
“我談了,可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隋意喃喃自語,仿佛陷入了魔障,抱着腦袋蹲下。
“你怎麽知道不可能呢?辦法總是有的,只不過看你願不願意,能不能狠下心。”隋緣說着說着,好像想到了自己,自嘲一笑,“你看我,不就狠下心,騙了邬江麽?”
“你騙了我?”身後忽然冒出一道幽幽的聲音。
隋緣咽了一口唾液,眨眨眼。
【我擦,流年不利呀!怎麽哪都有邬江?】
“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火急火燎地趕來,結果就聽見了一句,你狠心騙了我。不解釋一下麽?”
邬江慢悠悠,但隋緣的脊背發涼。
【啊啊啊啊,該怎麽說?誰能來幫幫我呀?】
劉易行看出來了隋緣的困境,為了他的破天富貴,他決定铤而走險,來把大的,于是主動走到邬江身邊。
“老板,這個我可以和你解釋的。”
“你也知道?”邬江甩出一個眼刀,不明意味地勾唇,“不會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吧?”
劉易行額角突突,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老板的半身家産?
所以,他強行按住額角,在邬江身邊悄聲附耳。
“其實,也不算是欺騙,就是老板娘看上了你……的財富,所以小小的賄賂了一下我。”
包括“你”字的前半部分,邬江聽得心情舒爽,可後面那三個字,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眼看老板面色時好時壞,劉易行果斷實行洗腦大法。
“老板,你想呀,老板娘喜歡財富,為什麽是你的,不是其他人的,為什麽不是沈黎的。老板,你還不明白麽?這是欲說還休呀!”
邬江果然眼神微亮。
“走,到一邊細說。”
“好嘞!”
劉易行屁颠屁颠地走了,臨走時朝隋緣比了個手勢,意味着問題解決了。
隋緣則伸出大拇指。
【不愧是小六子,真是六!】
還沒走開的邬江聽見這一道心聲,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沒笑出來。
“老板小心點。”
劉易行趕忙獻殷勤。
但邬江一看見他,就想到了隋緣心裏的“小六子”,忍不住笑出來。
“老板,怎麽了?”劉易行看得奇怪。
老板咋一看他就笑?
“沒事,你長得好笑。”邬江壓住嘴角,淡淡吐出一句。
劉易行更摸不清頭腦了。
而隋緣則将水管扔給敢來的張叔,攬着隋意去安慰了。
張叔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少爺,嘴巴長成了鴨蛋形狀。
等人走了,才後知後覺,“小少爺什麽時候學會了分身術?”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水管,果斷扔到一旁,然後推開門,打開沉眠許久的消防系統。
按下開關的那一瞬間,房間裏頓時噴灑出無數的水,将大火澆滅得一幹二淨。
搞完一切後,張叔搖頭嘆息,“害,果然這個家還是要靠我呀,不然早就散了。”
……
另一邊,水榭涼亭內,隋緣攬着隋意坐下。
“你和隋忻到底有什麽隔閡?”
木着腦袋的隋意聽到哥哥的名字,才給出一點反應。
張張嘴,又把腦袋低下去,欲言又止,“我不能說。”
“你說,你和他是彼此在這個世上最在意的人,既然在意,為什麽還會有隔閡?”隋緣問出自己的疑惑。
隋意嘴角動了一下,“因為太在意,所以都不想讓對方受傷,所以只能推開對方。”
他頹廢地閉上眼睛。
只要一閉眼,他就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個晚上。
他因為晚上做了噩夢,所以闖進了哥哥的房間。哥哥那晚有應酬,坐在床上暈暈的,見到他進來了,就開始發起了酒瘋。
無賴地抱着他,怎麽也不願意松手。那副樣子,隋意至今也忘記不了。
那晚的哥哥很乖,他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哪怕是叫他哥哥。
醉酒的哥哥也應了。
最後的最後,他玩得太開心了,便尋了刺激,最後躺在床上抱着哥哥睡了。
哥哥也抱着他。
次日天亮的時候,一片狼藉。
隋意睜開眼,将意識從記憶中抽離出來。
“我不會放開他的。”
隋緣詫異他的變化,明明剛才還是氣急的模樣,現在卻好似做好了決定。
“我去找他。”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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