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寺廟(上)

寺廟(上)

《聖經》最早的教義并沒有那麽多,人們信仰神,教廷掌握着神的解釋,于是人們的信仰就逐漸随着人心的貪婪走歪。而人民不在乎信仰的是神還是人,他們要的是一個英雄一樣的角色出現,填補自身無處可發洩的寄托,教廷的出現正好滿足了一切。

當經濟,政治,人和因素都達成時,教廷的誕生就是必然的結果,神授王權也完全解釋得通。

秦望舒明白秦蘇的意思,秦蘇話中的信息量巨大到她驚喜。她與夏波之前的所有推斷都得到了證實,甚至她隐瞞的一些消息也有了能順藤摸瓜的線索。

“你聽過一句話嗎?”她已經不冷了,但她把秦蘇攬得更深了一些。“神不可直視,除非神恩典。”

秦蘇擡起頭,她好像聽懂了但又有些懵懵懂懂。半晌,她問道:“山神不能讓人看到是嗎?”

秦望舒喜歡聰明人,因為和他們打交道的過程總是輕松且愉快,但她對孩子格外寬容,或許是因為童年被收養的經歷,她允許孩子的世界可以單純善良一些。

秦蘇說得沒錯,但她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秦蘇或許生活環境使然導致她并不明白那段往事的畸形,但秦望舒明白,孩子不應承受這些。她不喜歡拔苗助長,因為她就是那根被助長的苗,或許有一天這些苗會面臨不得不一日成長的時候,但在這之前的安寧,才應該是她這個成年人該做的事。

她笑了笑,轉話道:“中午去哪吃飯?”

秦蘇呀了一聲,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心思并沒有那麽重。秦望舒有意岔開話題,她摸了下有些扁的肚子,有些糾結道:“去秦凱叔家,但是——”

她咬着唇瓣,又不肯說了。手上的傷口不刻意去注意其實感覺不到疼,但她看着包紮的帕子有些遺憾道:“要是姐住在我家就好了。”

秦望舒沒接話,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很是親切無害。秦蘇家在最外邊,不論金依瑾還在不在,住在她家的只可能是張雪,或許直接換一家人住。被邊緣化不是房子的問題,更多的是人為。

雨勢已經小了,她們兩個身上的衣服都幹得差不多。她拉着秦蘇站起身,撿起墊在屁股下的風衣,拍幹淨上面的灰塵罩在了秦蘇頭上,幾乎包住了整個少女。

她彎了彎眼睛,道:“去吃飯,沖!”

她拽着還沒反應過來的秦蘇,快步跑進雨裏。秦蘇的鞋底不厚,尤其是路上積水還多,不一會兒鞋就徹底濕了。秦望舒就在她身邊,個高腿長照顧着她只能小步跑,有些委屈,但她是靴子,風裏去雨裏來最多鞋面上濕一層,裏頭都還是幹的。

到秦凱家時秦望舒的風衣濕得透徹,秦蘇從裏頭出來卻一點水都沒沾上,除了鞋子。她摸了摸自己,覺得有些神奇,在看那風衣內層竟然全是幹的,摸上去還有她的體溫。

秦望舒沒多解釋,推着秦蘇到了竈房。光着膀子的秦凱據着大鍋在颠勺,看不清做的菜,看樣子就覺得好吃。她正要走,又被一只手拉住。

“她還在我家。”

是張雪。秦蘇與她鬧了不愉快拉不下面子,但到底是個孩子,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

“我去叫,她和我一起吃飯。”秦望舒正好找張雪也有事,便點頭成應了。按照她以往的脾氣,必然是要晾上一會的,等着對方乖乖求上門,但事出突然,她不是為了面子耽誤事的人。

她謝絕了秦凱的蓑衣,也沒穿上風衣,只是疊好确定裏層不會漏出來後往胸口一抱,又跑了回去。她身手敏捷,在教堂時神父并不提倡只做書呆子,所以不僅是她,所有教堂的孩子都需要鍛煉,這是基礎。後來她有幸與神父一同去觀賞馬賽。

她兒時不是沒見過路上騎着馬的軍老爺,鮮衣怒馬,八面威風,羨慕從那時就埋下了一顆種子。參觀馬賽時,原本的種子得到了發芽,瞬間長成參天大樹,她渴求的眼神被神父看在眼裏,于是她日常除去學習和禱告外又多了一門功課,馬術。

馬術需要很大的場地,她只能禮拜六和禮拜天去。學馬并不輕松,起初她大腿根處都磨爛了,傷得隐秘她不好說,肌膚嬌嫩也不知是怎麽扛過來的,每次脫褲子時血粘着布,動一下就說不出的痛。她可以把褲子剪了,但教堂所有收養的孩子的衣服褲子統一發放,她無法向神父開這個口。

只不過是一場雨而已。

她到秦蘇家時,張雪已經收拾好了一切,在門前坐着等人。見到她雙手一攤,毫無愧疚道:“望舒,我餓了。”

張雪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雙眸子帶點紅,像是打在臉上的腮紅,端的是妩媚多情。她像是沒看見渾身滴水的秦望舒,只是伸手幫對方捋了捋跑亂的頭發,仿佛之前一切都沒發生。

“昨天晚上我就沒吃飯,早上也是。”她不高興地撅着嘴,本就不算大的模樣瞬間有了女孩的嬌憨。她穿着雙矮跟的高跟鞋,但秦望舒沒彎腰低頭時身高仍是不夠,她只能踮起腳才得以順利梳到對方的後腦勺。

西式教育雖對女子頭發沒了嚴苛的意義,但華人從小耳染目濡之下難免受到影響,可秦望舒的頭發不長。發尾蜷曲的弧度和發焦的褐色似乎找昭示着,這些封建守舊的禮節一切都與她無關。

“望舒。”張雪眨了眨眼,突然道。“我們中午能吃頓好的嗎?”

還沒等她話落音,秦望舒突然拽住她手腕。張雪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五指張開成了一個巴掌,距離她的臉不過一寸。張雪被抓包了也不尴尬,她順勢要縮回手,卻發現被抓得死死的。

她試了幾次都沒拉動,終于變了臉色道:“望舒,我疼。”

秦望舒腦中閃過年少無知時看過的一本書,書裏的癡男怨女情情愛愛都抵不過一句話留給她的印象深刻:好美的一張臉,好醜的一顆心。

她心情莫名就晴朗了。秦蘇之前的話像是給她罩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陰影。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孩子參與,張雪犯了戒,所以她始終有着說不出的陰郁在心頭。

她不否認張雪是個有趣的人,現在看來更上一層樓,是個妙人。她忍不住道:“你猜秦蘇疼不疼?”

她說完後,笑了笑,周身的陰郁消散得一幹二淨。她又道:“我們都是缺乏勇氣的人。”

張雪不知秦望舒葫蘆裏賣什麽藥,兩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她抓耳撓心。此前,秦望舒視她低賤如草,所以什麽事無須顧慮她意願,做了便是做了,她鼓足勇氣給了一巴掌,發現原來也不過如此。

仰止的高山也不過如此,她從賤草化作了人,那秦蘇呢?她走上了秦望舒的路,視秦蘇低賤如草,她是人,又怎麽會去關心草的喜怒哀樂?

她覺得秦望舒這話委實可笑,可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裏讓她說不出話,只能嗬嗬了幾聲,追了上去。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她身上,還未完全好的病似乎又被激了出來。

她感覺到那種從骨子裏泛出的無力,随着正在上升的溫度,一點點蠶食掉了她的理智。什麽是勇氣?她望天只能看見連片的雲,密不透風地遮住了她所能見得天。

她第一次打秦望舒是勇氣,有了一便有了二,後者不需要勇氣,只是張狂。她可以,那秦蘇為什麽不行?

中午吃飯的地方是秦老爺子家,她們兩個冒雨到時,四方木桌上已經上好了菜。夏波不客氣地坐在了主位,蔡明退而其次坐在了右邊,正抓耳撓腮地盯着菜裏那點肉腥子。

秦老爺子不在,秦奶奶也不在,只有門邊的一個火盆。

秦望舒有些可惜,她存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試探,到最後只是在張雪要一屁股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時,率先伸腿把條凳勾走了。自己率先占了位置,把張雪擠到了夏波左邊,她與夏波面對面。

她見夏波,勾起嘴角。主請客,客随主。秦老爺子不在,夏波想要坐個主位讓她居下,是不可能的。

山裏不缺野味,只要給得起錢。秦望舒對這頓飯菜沒有意見,蔡明也不敢有意見,張雪更是查無此人,只有夏波在挑挑揀揀。

“我給足了錢的。”他夾了一筷子肉末,只在筷子頭上看得到一些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肉。

秦望舒沒理他,扒了一口白飯咽了下去。菜裏油水不多,醬色再配上蔫頭巴腦的模樣,讓她有些倒胃口,不如直接吃飯。米飯沒有她想象中難以下咽,反而很香,偶爾夾上一筷子青菜,倒也能接受。

她不發聲,其他兩人更不敢說話,一時間只有筷子與碗碰撞的聲音,反而撂了夏波的面子。

他黑了臉,不悅道:“拿錢不辦事,在軍隊裏是要受罰的。”

“食不語,寝不言。”秦望舒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墊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屁股。但現在胃裏裝了東西,她緩上了一口氣回夏波。

“你就這麽餓?狗都不吃這些。”夏波不是沒聽懂秦望舒言外之意的嫌棄,他挑了根白菜,小小的蔫在一塊,挂在筷子上晃都沒法晃,若是在細究些,還能看見漆黑的蟲眼。

秦望舒不是不知道這些,她聽見“狗”這個字時下意識看了眼蔡明和張雪,等意識到自己舉動又立馬默念了幾聲罪過,覺得夏波這人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給自己下套。

她回擊道:“狗是不吃這些。”

夏波頓時就揚起了眉,覺得這女人真不識好歹,拐着法子罵自己,偏偏他又不能計較。計較了,不說大肚不大肚問題,首先就是坐視了狗這個字,不計較,他又肚子餓不可能真不吃,只是面子裏子都被堵了,沒法下臺階。

他氣急,想摔筷子又舍不得,見這女人吃的和沒事一人一樣,又咽不下去這口氣。他瞟了眼蔡明,本就肥頭大耳的模樣吃起來也不比豬吃潲動靜小,可恨他盯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蔡明也沒反應。

他嘆道,可真是頭豬。

就在他要準備自己下場時,秦望舒開口道:“下午,你陪我去趟後山。”

他本能反應憑什麽,理智又更先一步壓倒道:“去後山做什麽?”

大抵是有求于人,秦望舒終于良心發現,夾了一大筷子夏波嫌棄的白菜壓在他碗裏,見到蔡明和張雪詫異的眼神,後知後覺自己這個舉動太過親密。

她收回手,借着話題轉移注意力道:“秦蘇知道山神的事,她之前給我透了底。”

透了個底,透了個什麽底,秦望舒又不說了。夏波和秦望舒交換過消息,對此倒也猜了個七七八八。秦望舒說秦蘇有問題,他不懷疑,左右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這就套到話了?

他不覺得軍隊裏那些審訊的人是吃幹飯的,但他認為秦望舒沒和他說實話。可兩人畢竟是盟友,他倒也不會揭穿就是了。

他想着,沒注意就着青菜扒了一口飯,過鹹的味道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後口水積了滿嘴,吞了下去。但口裏那股子鹹味依舊在,他皺着眉把菜和飯拌了拌。

他是男人且盟友,不與小人和女人計較。

“什麽山神?”吃飯的四人裏就蔡明消息最閉塞,他聽見秦望舒說山神就自然問了出來。

蔡明不在秦望舒的計劃中,但她之前有想過把蔡明也納入,和張雪多次對比後,最終輸在了不确定上。她不想把蔡明牽扯進來,至少現在不想。

“山神就是秦家村裏吃人的怪物。”張雪搶了秦望舒的話,她有些得意,像是出了一口惡氣還不忘拉踩道:“望舒昨晚還看見了,對不對?”

秦望舒深知張雪現在的心态,那一巴掌給了對方勇氣,讓她事事都以為自己能壓過自己一頭。秦望舒在教堂裏也見過不少這樣的孩子,看不清天高地厚,天真又可愛。

她清楚自己若是反對了,張雪會興致更高,不如随了意。不過轉瞬間,秦望舒心裏的計劃又換了一種,她解釋道:“我和夏波讨論過,山神應該是秦家村供奉或者畜養的一種野獸,鼻子靈敏,吃生肉也吃人。我們來的第一天就應該被盯上了。”

蔡明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秦望舒接着又道:“金依瑾就是被山神抓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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