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少爺,您可以先回去休息,弗爾先生這裏還是交給我們處理吧。”

終于,在歷經了漫長的沉默後,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化解了尴尬的場面。

少爺?

顧北心中一動。

“嗯,那就拜托你了。”

莫名男子暢游在屎與翔的海洋固然很精彩,一般人總會多看幾眼,再拍個照片發微博上熱搜。但是作為始作俑者,他可沒辦法置身事外幸災樂禍,還是早早脫身比較好。而且說實話,顧北并不關心這個男的什麽情況,半夜出來裝鬼被淋一身排洩物也是自作自受。

這都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顧北自己的處境。

看周圍這些人的樣子,再看這個房子的裝潢,對于眼下的情況,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回到了裏瑟家族。

雖然對于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非常疑惑,也擔憂自己會不會露出假冒“少爺”的馬腳,但是不管怎麽說,自己安全了,至少暫時地安全了。這一點讓他還是感覺松了一口氣。

在那位管家的指揮下,人群中走出幾個女仆樣的人,拿着木桶和抹布,開始清理金發少年和他“沉溺”于的屎泊。圍觀的人群也漸漸的散去,各回各家,不過看他們的表情,今天晚上的事情,恐怕會成為他們很長時間的焦點話題了。

顧北也回到了房間。

他躺回了那張他最開始醒來的床上。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去消化了。

“超級精密的無敵人工智能,你能夠給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嗎?”他對着腦海中的系統發問,“還有,我剛剛叫你的時候,你究竟跑到哪去了?”

系統沒說話。

“別給我裝死,我知道你聽得清清楚楚。”

“等燈等燈,正在開機。”伴随的耳熟的音樂聲,系統聽上去無辜得很欠揍,“您好,初次見面,請問有什麽可以為你服務的嗎?”

顧北額頭上開始有青筋暴起:“裝傻是吧?”

他感覺自己就像動漫裏的人物一樣,青筋像十字一樣在他額角閃爍着顏藝的光輝。

“……我錯了。”系統變臉的速度令人嘆為觀止,“數據庫裏的信息爆炸了,我剛剛專注于處理那些數據,沒有及時對你反饋,對不起。”

顧北的怒火這才稍稍平息。想了想,他接着系統的話問道:

“數據庫怎麽了,又多出來了什麽信息?”

系統回答:“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在清洗者抽取你的記憶的時候,那些記憶突然全部冒出來了。信息量實在太大,數據庫處理不了所以崩潰了,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才修複好。”

顧北感覺這句話的信息量也有點大。

清洗者抽取自己的記憶?什麽鬼?

整整三天又是什麽情況?

看樣子,在他暈倒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确實發生了相當多的事情。

“清洗者為什麽會抽取我的記憶,是他們送我回到這裏來的嗎?”顧北問道,“還有,米歇爾呢?她就這麽放過了我?”

系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嬌羞:“你的問題好多啊,系統又要崩潰了呢。”

顧北的青筋再次暴起。

“打暈你之後,米歇爾逃走了。”系統的語氣瞬間恢複正常,“清洗者很快趕過來,把你帶走了。他們對你展開了整整兩天的調整,好像還用某種方法侵入了你的記憶。”

顧北感覺有點驚悚:“侵入了我的記憶?那他們沒有發現我學會了魔法?”

要是教會的人發現了什麽,那豈不是要完蛋。

“沒有,你還挺走運的。”不知道為什麽,系統聽上去好像有點嫌棄,“在他們侵入記憶的一瞬間,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被他們給讀取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好像沒有發現你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記憶。他們以為你只是被女巫綁架,被安妮虐待到昏厥,然後就被他們給發現了。所以最後,他們把你安全送回了裏瑟家族。”

聞言,顧北松了一口氣。

沒被發現就好。

關于那個用水球術把清洗者引來,然後借助清洗者脫身的計劃,其實是存在很多漏洞的。萬一清洗者有什麽特殊手段,發現了自己也會使用魔法,那自己的結果肯定也是死翹翹。

他只不過走投無路,才想出來這麽個辦法,其實很大一部分心态只是咽不下這口氣,不想讓米歇爾得逞。在召喚水球的瞬間,他心裏也是忐忑得不行,生怕小命就這麽夭折了。

還好,一切進行得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

雖然對于米歇爾為什麽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顧北還是相當疑惑。不過既然米歇爾都這麽做了,他還想這些幹嘛呢?當自己人品爆發不就好了。

謝天謝地,倒黴了這麽久,他終于走運了一回。

“不要高興得太早好嗎,你今天又闖了一個大禍。”系統似乎有潑冷水的習慣,很不招人待見,“今天那個被你潑了一身屎尿屁的男的,他好像也蠻有來頭的。”

“……他是什麽人?”

“迪克·弗爾,弗爾家族的長子。”系統答道,“弗爾家族也是在王都非常有聲望的貴族,他們的先祖是非常出名的宮廷藝人,在噴火表演的時候不小心燒死了準備行刺國王的刺客。國王很高興,賜予了他們貴族的地位。發展至今,弗爾家族已經包攬了整個王都的娛樂産業,勢力非常大。”

顧北想了想,問:“跟裏瑟家族比呢?”

“稍微差一點吧。”

“那怕他個鳥啊?”

“……”系統啞口無言。

顧北現在的處境可微妙得很,他确實沒空理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家的纨绔子弟。此時此刻,他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成功地扮演格蘭特·裏瑟。

他畢竟不是這位“少爺”本人,萬一露出馬腳被人發現,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誰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會怎麽看待穿越?就教會那個吓人的樣子,自己被當成惡魔使徒,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誰讓他比較倒黴呢,沒有直接繼承這具身體的全部記憶,這才多出了這麽一個苦惱。而且在被米歇爾懷疑過一次後,他對自己的演技有點沒自信。

因此,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融入這個世界,融入裏瑟家族。

這才是眼下最性命攸關的大事。

“你剛才不是說,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出現在了數據庫裏嗎?”想了想,顧北對系統這麽說道,“把關于‘我’的一切都告訴我。”

系統遲疑了一下,說:“那也太多了,就算說上一個月也不一定說得完。”

顧北有些無奈:“你不會簡化一下啊?先把那些最基本最重要的東西告訴我,讓我不會在別人面前露餡,細枝末節就不用管了。”

“那好吧,請稍後,正在整理數據……”

伴随着一系列奇怪的電子音效,系統再次沉寂了下來。顧北叫了兩聲沒有回應,也大概知道了這個系統的功率不怎麽樣。于是,他只好耐心等着系統的“簡化版記憶”出爐。

想到自己那臺小本本不可思議的卡頓程度,又想到那老牛拉車一樣的CPU可能遺傳給了系統,顧北的心情十分沉痛。

他該在穿越前換一臺電腦的。

一切又歸于沉寂,顧北發現這段時間有些尴尬。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實在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于是最後,他決定繼續睡覺,以此熬過系統整理數據的漫長時間。

畢竟是深夜,他總不好又跑出去亂逛,萬一又碰着一個夢游的神經病怎麽辦,他總不能又潑人家一臉屎吧。

這種情況下,能晚點面對裏瑟家族的人,多點準備時間,總是好的。他還計劃着明天早上多賴一會的床呢。

“睡覺啊……”

自己似乎剛睡了三天三夜吧。

完了,好無聊,睡不着……

他忽然格外思念自己的手機。從前晚上睡覺前,他都會關了燈躺在被窩裏,拿出手機刷刷微博看看小說,漸漸地就睡着了。可現在當他下意識往床頭摸的時候,才忽然明白,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

他早就不在那個世界了。

之前在女巫的挾持下,他根本沒有時間想到這些。而現在,壓力暫時遠離了他的肩頭,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便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一股腦冒了出來。

他穿越了。

他離開了那個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從前的生活總是令他厭倦,他總想着有一天,自己會去到另一個地方,過上更有意義的生活。可現在這一切真的發生了,他卻感覺像鞋子裏進了石子,有點被硌着了。

沒辦法,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前腳他還坐在自己租來的小屋裏,後腳睜開眼睛,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啊。

有些無奈的嘆氣聲,從顧北的床邊沉了下去。他翻了個身,木然地瞪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上一片空茫的黑暗。

“真的……回不去了。”

正當他躺在床上,試圖入睡又睡意全無的時候,一聲十分輕微的門鎖轉動的聲音,忽然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失眠的時候,再細小的聲音都會被放大成晴天霹靂。

什麽情況……

顧北迷糊了一下,但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有人在撬他的房間門鎖!

進賊了?

到底又在搞什麽鬼?

從莫名的人生惆悵中恢複過來,意識到眼下的情況,顧北也有些無語了。他才來這裏不到半天,為啥還能搞出這麽多幺蛾子?還讓不讓人過個安生日子了?

無奈之下,他決定先觀望一下,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于是,他緊閉雙眼,調整呼吸,假裝自己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态。

他把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很快,他聽見了門打開的輕響和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他的神經也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很顯然,對方這麽偷偷摸摸,只能說明這家夥不打算幹什麽好事。真要是好人,那進來前總該先敲門吧?

如果對方真的有惡意,自己該怎麽辦?

顧北沒有急着出聲大喊救命,他覺得這事有些詭異。

直覺讓他耐下了心。

很快,那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停在了床邊。

因為無法睜開雙眼,他只能憑借着某種虛無缥缈的“感覺”,努力地感受着那個人的氣息。究竟是惡意還是善意?究竟是強大還是弱小?

時間仿佛都漸漸停滞了。

隐隐有種奇妙的感覺。

伴随着注意力的愈發集中,忽然,像是針尖碰觸到了泡沫,在他意識空間的深處,藍色三角字符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

一道波紋掃過整個世界,一切都煥然一新。

他突然發現,自己能感受到周圍空氣中游離的水蒸氣了。原本疏離的“水”在一瞬間與他親近了不少,他能與它們對話,收到它們的反饋,仿佛每一滴細小的水分子都在他的腦海中活潑地跳動。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顧北好像擁有了一雙全新的眼睛。不用睜眼,他就能夠通過對水元素的感應,“看見”這附近的一切。雖然目前這種“看”還很模糊,大概是八百度近視摘了眼鏡的水平,但這種感覺仍舊妙不可言。

他就像第一次睜開雙眼的嬰兒,興奮地感受着全新的世界。

他已經感應到了那個站在他床前的人。

伴随着顧北對這種感應的逐漸熟悉,對方的形象也開始詳細起來:應該是個成年男性,身高……似乎有一米八左右,身形卻其瘦無比,是個竹竿似的人。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可能是因為初次使用這種感應,面容之類的細節,他再怎麽努力也“看”不清了。

那個人就那麽站立在那裏,好像在等待着什麽。

最初的新奇感漸漸消退,顧北開始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他可以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危機——來者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殺意。

但他沒有打草驚蛇。因為他還隐約感覺到,這個人并不是很強大,再加上水元素感應法的出現讓他安心不少。于是,他決定等下去。

這裏可是裏瑟家族的地方,對方到底是怎麽進來的?他又為什麽會沖着自己來?

顧北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總之,對方出現得太過突然,他要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哇啊啊啊!別睡了快醒醒!這個人要殺你啊!”

一聲超大分貝的機械音,以那種早晨六點半鬧鐘的殺傷力,把顧北從頭到腳震了個激靈。那是本來在整理資料的系統,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冒了出來。

系統冒出來并不是關鍵。

關鍵是,受這一聲影響,顧北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徹底地懵逼了。

通過自己那吓得睜開了的眼睛,顧北可以看見,在這一片黑暗中,有一雙反着光的眼睛,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同時,還有一把反着光的匕首,也正對着自己。

那雙眼睛看着他,眨了幾下。

他也看着那雙眼睛,眨了幾下。

“……”

媽的,炸了。

殺千刀的系統,吃泡面沒有調料包,生兒子沒肚臍眼。

顧北注視着那雙眼睛,深吸一口氣,露出和善的眼神,說: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這位同志,您也出來散步啊?”

說着,他還驚恐地掃了那亮閃閃的匕首一眼,忙不疊地又補上一句:

“大哥,您的水果刀真別致!”

第 10 章 夢游的髒東西

昏昏沉沉之中。

顧北又做了一個夢。

時間回到上初中的時候。昏昏欲睡的下午,英語老師還留着波波頭,站在講臺上,背過身寫板書。粉筆用力地撞擊在黑板上,發出沉悶厚實的響聲。

感覺頭昏目眩的。

顧北卻看不清黑板上寫了些什麽,周圍的一切都像失了焦一樣。他只能注視着英語老師背上,衣服凸起的痕跡。好像其他事物都漸行漸遠,只有那粉色毛衣下凸起的扣帶,連細節都那麽清楚。

顧北看得愣了神,脖子和臉頰有些發癢。

這時,英語老師轉過身,露出一張四十多歲的大叔臉,帶着眼鏡塗着口紅,那是他的老板。

老板又指着顧北,大喊一聲:“巴拉拉能量,變身!”

“……”

顧北再次被吓醒。

第二次從詭異的夢中醒來,他感覺像擠了兩個小時的地鐵,想吐。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他沒有被綁在什麽奇怪的地方,也沒有渾身的疼痛。只有他的左臉隐隐作痛,好像有點腫起來了。

左臉……

顧北漸漸回過神來,想起來了前因後果。

他被米歇爾在左臉狠狠打了一拳,然後……然後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了。他應該是被打昏了,做了那麽一個奇怪的夢,最後在這裏醒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漆黑一片,什麽東西都看不見,那一瞬間他都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瞎了。他又活動了一下四肢,一切無礙,身下躺着的東西還軟綿綿的。

有點像自己的小床。

他又穿越回去了?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夢?

他又仔細感受了一下,不,這裏不是他家。耳邊隐隐約約傳來了鐘擺聲,他家可沒有這樣的老式機械鐘。而且這床的質感和宜家價位上千的樣品床更像一點,他在店裏感受過好多次了,他才買不起,所以這裏肯定是什麽別的地方。

“喂,有人嗎?”

想了想,顧北還是打算謹慎一點,于是說道。

半點回應也沒有。

顧北又在自己的腦海中呼喚了一遍,想着系統可能會知道點他不知道的東西。然而奇怪的是,系統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要不是意識空間那枚藍色三角字符依然閃耀,顧北都要以為自己撞鬼了。

不過那枚字符也說明了,一切并不是一場夢,他并沒有穿越回去。

既然他還處在這個世界,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問題:米歇爾打暈他之後,做了什麽?

經過五分鐘的冥思苦想,他發現幹躺在這裏是什麽也解決不了的。不管怎麽樣,他反正是活下來了,米歇爾沒有殺掉他,也沒有陷害他讓清洗者殺掉他,那就是好事。要知道,在用出水球術的時候,雖然知道米歇爾需要自己,但顧北心裏還是有點沒底的。

萬一呢?萬一米歇爾真的心一橫下手了呢?

不過,他現在還活着,那就說明了一切。

想到這裏,顧北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他這條命也算是撿來的了,又何必這麽畏首畏尾的?反正米歇爾還需要自己,就算自己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她又能把他怎麽樣?

于是,顧北起了床。

床邊擺着鞋子,他摸摸索索地穿好了。同時,他還發現床邊放着一個鐵制的東西,硬邦邦的。他拿在手裏感受了一下,還挺沉的,有點像個罐子之類的東西。

顧北心中一動,帶上了它,當作防身的武器。

往前走了兩步,他忽然摸到了一扇門。

門上有個把手,感覺和現代有點像。顧北試着轉動把手,門打開了,隐隐約約的光線透了過來。顧北心中大定,任誰半天什麽也看不着,那心裏肯定也是會發怵的。

雖然這隐約的光線未免太隐約了。

借着微弱的光線,顧北看着門外。這裏似乎是一個別墅一樣的大房子,門外是長長的走廊,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氣。走廊盡頭有扇窗戶,月光從窗戶透進來,才顯得這裏不那麽陰森。

又是一個黑夜。

四周很安靜,好像這裏的人都已經睡下了。

這是哪?

有點像歐洲電影裏十六十七世紀貴族住的房子。

想了想,顧北又往外走了兩步。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低低的聲音卻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了過來。

“嗚……嗚……嗚……”

顧北吓了汗毛都豎了起來,連忙轉身看去。

只見走廊的盡頭處,一個人形的東西向他緩緩走了過來。為什麽要說那是一個東西?因為走廊光線很差,完全看不清楚,而那玩意的姿勢又很奇怪,左搖右晃的,像個喪屍,根本不像個正常的人類在走路。

而這聲音,放在植物大戰僵屍裏也不會有違和感。

“卧槽,見鬼了?”

顧北有點慌。他感覺這個世界的設定又有點不太對勁了,之前不是法師和教會之類的玩意嗎?怎麽現在連喪屍都冒出來了,莫非這小說的名字叫“末世病毒之大法師”之類?

他感覺自己有點被雷到了。

那個人影漸漸靠近了他。在黑暗中,顧北也看不太清楚東西,也不知道對方的臉是不是爛得跟特效化妝一個樣。不過,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回憶起那些他看過的喪屍電影,突然覺得,眼前這玩意應該沒那麽可怕。

看這樹懶一樣的移動速度,能厲害到哪裏去?

于是,顧北鎮定下來,舉起手中的重物,靜靜地等待它過來。半分鐘之後,他感覺距離差不多了,于是,他把罐子向着那玩意的頭部狠狠地扔了過去!

哐!

一聲巨響,顧北聽着都感覺腦殼有點疼。

那玩意的動作突然停住了。顧北有些緊張地看着那個身影,害怕重物砸腦袋會不管用,畢竟這重物其實也說不上特別重。以他穿越過來的這個身體素質,拿得動的重物可不多。

萬一它不怕這玩意,自己該怎麽辦?

總不能用水球術砸死它吧?他可沒聽說過喪屍有怕水的。

就在顧北忐忑不安地盯着看的時候,一聲慘叫,從那個身影口中發了出來。

“嗷——!”

那是多麽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像老貓被兩百斤的胖子踩中尾巴,響徹了整個房子。所有房間的燈刷的一下亮了起來,門一個接一個地打開,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寂靜的夜晚一下嘈雜了起來。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誰這麽晚了還在這裏大吵大鬧的?”

“這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呢。”

“……”

黑暗被驅散開,顧北也得以看清周圍的一切。

站在他不遠處的那個奇怪身影,是一個金發的男子。他穿着絲綢的睡衣,臉上帶着震驚的表情,褐色的不明物體從他漂亮的卷發上滴落,在他潔白的睡衣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的痕跡。

“啊哦……”

見狀,顧北露出了不太妙的表情。

原來,這個世界的設定沒有那麽奇怪,那是個人,不是什麽喪屍。

原來,他拿來防身的罐子,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罐子。

……就暫且稱之為這個世界的“夜壺”吧。

房子裏的人漸漸聚集到了這裏,大部分是穿着粗麻衣的男男女女,還有幾個穿着絲質睡袍的人。他們大都睡眼惺忪,然而當他們來到這裏之後,迷蒙的眼睛都在一瞬間瞪得巨大。

伴随着人漸漸聚齊,嘈雜的房子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盯着那個金發男子的身影,摒住了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噗呲……”

顧北有點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他知道不對,馬上憋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憋笑憋得有點難過。

金發男子回過神來,摸了一把自己臉上的不明物體。他瞪着顧北,聲音顫抖得像被割喉放血的公雞:

“你、你、你、我、我、我、草、草……”

顧北努力忍住笑,臉上作出悲痛的表情。

只見金發男子臉憋得通紅,胸口不停地起伏,眼睛裏都快瞪出血絲了。他像是想把話說完,但一切憤怒與悲傷都卡在了喉嚨口,他就是說不完那句話。

“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顧北友善地問道。

金發男子似乎更激動了。他都開始抽抽了,像個樂隊指揮一樣指着顧北抖了半天,頭發上和衣服上的不明物體更是四處飛濺。

“你不要激動,深呼吸,慢慢來。”顧北覺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

金發男子似乎得到了安撫,深深了吸了一口氣。

然後,還來不及把氣吐出來,他兩眼一翻,噗通一聲暈倒了。

“……”

死寂。

落地可聞針鳴的死寂。

人們的目光在顧北和暈倒在屎泊裏金發男子間徘徊,還時不時面面相觑一會,似乎一切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他們就像中了束縛術,一動不動,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令人尴尬的沉默。

以及……令人尴尬的氣味。

就在這時,一個機械音不合時宜地在顧北的腦子裏響了起來:

“哇,這人吃屎诶。”

系統的襲擊有些突然,顧北忍不住笑出了聲。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顧北的身上,像在看動物園裏的稀有動物一樣。顧北感覺像是被十盞浴霸同時照上了,壓力倍增。

關鍵是他們看也就罷了,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搞得顧北神經有點緊張。

他感覺自己得說點什麽了。

“那個……都這麽晚了,大家怎麽還不睡啊?”

第 9 章 來自水球的反殺

“喂喂喂,你在說什麽?你腦子壞了嗎!”

系統突然冒出來,驚恐萬分地對着顧北喊道。

“你不是關機了嗎?”顧北很淡定。

“您的電腦開機時間為零點一秒,打敗了全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電腦。”系統像得了小紅花一樣驕傲,不過它的語氣也轉變得很快,“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想死嗎,為什麽要承認自己不是本人?”

“這不重要。”

系統反問:“那還有什麽重要的?”

“米歇爾的反應。”

顧北一邊盯着米歇爾,一邊對腦中的系統說道。

而一切,也正如顧北所預料到的一樣,米歇爾沒什麽大反應。她只是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動都懶得動,似乎對顧北的自白一點也不驚奇。

系統沉默了,許久才幽幽道:“我開始有幻覺了,一定是你忘記給我殺毒了。”

“……”

顧北有些無奈。當然,也不怪系統反應不過來,米歇爾的思路太過複雜,想要跟上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也想了好半天。

實際上,顧北是說錯了話沒錯,那兩段編出來試探米歇爾的話可謂是漏洞百出。而他說錯的話也讓米歇爾懷疑了他的身份,甚至認為他偷偷将“人質”給偷換走了。

然而,正是因為話裏的漏洞太多,才救了顧北一命。

因為漏洞過于明顯,米歇爾在懷疑了顧北的身份之後,很快,她的心裏又冒出來了另一種懷疑:

這是不是陷阱?是不是顧北故意說錯話,讓她以為顧北是個冒牌貨?

米歇爾把自己繞進去了。

以下是顧北推導出來的,米歇爾的腦洞:

“你不是格蘭特·裏瑟,你是誰?”

顧北忽然眼神一變,哈哈大笑起來,道:“你說的沒錯!我不是格蘭特·裏瑟,真正的貴族少爺,早就被我給偷換走了!”

米歇爾咬牙切齒:“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給我說!不然我殺了你!”

顧北一臉奸詐:“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幾個條件,第一你要幹嘛幹嘛,第二你要幹嘛幹嘛,第三你要幹嘛幹嘛。而且就算你殺了我也沒用,那樣小少爺回到自己的貴族窩,把你的消息傳出來,嘿嘿嘿嘿……”

米歇爾深惡痛絕:“你卑鄙!”

顧北仰天大笑。

突然間,米歇爾倒吸一口涼氣,幡然醒悟:“不,你在說謊,你就是格蘭特·裏瑟,你想騙我好讓我把你放走,你做夢!”

顧北虎軀一震,笑聲戛然而止:“你怎麽知道的?”

米歇爾連聲冷笑,說:“想騙過我,你死了這條心吧!”

就這樣,不論顧北如何花招盡出花樣作死,米歇爾都打定了主意:這就是格蘭特·裏瑟!就算他用嘴拉屎用鼻子撒尿,他也是他嗎的格蘭特·裏瑟!

“……大概就是這樣,所以現在不管我說什麽,她都會覺得我在騙她。”顧北把他的推理解釋給了系統,最後,這麽總結道。

系統聽完,沉默良久,說:

“……好爛的推理。”

“謝謝誇獎。”顧北心安理得。

雖然描述得浮誇了些,但是他還是很确信,自己把米歇爾的思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如果不是這樣,他也想不出什麽別的理由可以解釋米歇爾那詭異的行為了。

在想明白的那一刻,其實顧北很想對米歇爾說:想太多,是病,得治。

他也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才逃過了這九死一生的劫難。

多虧了自己功力深厚的“沒帶作業”臉。

不過仔細想想,其中的道理也深得很。米歇爾為了那個寶庫,付出了這麽多的努力,還從前呼後擁變成了光杆司令。在這種情況下,“顧北是冒牌貨”這個消息,對她絕對是重大打擊。

那意味着她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因此,她寧願相信顧北就是格蘭特·裏瑟,這樣,她才有得到寶庫的希望。

人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

這樣一想,顧北忽然覺得米歇爾沒那麽可怕了。教會的追捕如影随形,她其實和自己一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在死亡的邊緣游蕩。只不過她比自己更習慣這種狀态,因此表現得更娴熟鎮定罷了。

而到頭來,顧北不是格蘭特·裏瑟,米歇爾一切的努力也都注定打水漂。

悲哀。

當然,如果顧北會先被憤怒的米歇爾虐待致死,那他是沒什麽資格在這裏可憐米歇爾的。米歇爾再怎麽可悲,也牢牢握着他的小命。

除非……

顧北抓住了那縷風。

“米歇爾,那寶庫裏究竟有什麽東西,能讓你這麽不顧一切地想要得到它?”突然間,顧北開口問道。

“不關你的事。”

米歇爾壓力應該還是蠻大的,回答得很不耐煩。

“別這麽兇啊,我就是好奇。你都把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害死了,能讓法師這麽瘋狂的東西可不多,我真的很好奇。”

顧北都感覺到了自己拿賤兮兮的語氣,他自己都有點被惡心到了。但是沒辦法,事關他的性命,他只能怎麽賤怎麽來了。

不這樣做,他無法确認,自己的另一個“推理”。

能夠扭轉整個局勢的“推理”。

“沒什麽可好奇的。”米歇爾應該已經有點忍不住了。

“怎麽會?可好奇的地方多了,你看……”顧北火上澆油。

米歇爾忍無可忍:“閉嘴!”

終于。

顧北感覺自己随着那縷風,挖開了封死的洞穴,希望的光線落上了他的臉頰。

“你希望我閉嘴嗎?”

他收起了欠揍的腔調,忽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對,你的話太多了。”米歇爾什麽都還沒有意識到。

“那……你為什麽不親手讓我閉嘴呢?就用你之前的魔法,讓我安靜下來。‘希望你不要給我徒增麻煩’,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嗎?”

顧北的語速忽然慢了下來,他能感覺到伴随着這些話的,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聲:“還是說,你的魔法,你不敢用了。”

米歇爾忽然僵住了。

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顧北知道,她不複之前的銳利氣勢了。

從米歇爾對他态度變惡劣開始,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只是他之前一直沒發現哪裏奇怪。在靈光一閃的那一刻,他終于想通了一切,而剛剛的故作唠叨只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

既然米歇爾那麽希望自己閉嘴,為什麽不幹脆再用一次束縛術把自己定起來呢?

之前他中束縛術的時候,連話都說不了,束縛術是具備禁言這個功能的。

經過反複的試探和驗證,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她不能用。而再結合“清洗者”的存在,應該說,是她不敢用,她怕被教會的人發現。

據此推測,清洗者能夠感應到一定範圍內的魔法。

先前她用束縛術的時候,安妮才剛剛離開,還沒有被清洗者殺死。因此,當清洗者感應到魔法,又見到了一身女巫打扮、打算向“裏瑟家族的追兵”投降的安妮,自然把她當成了米歇爾,那個用束縛術的法師。

于是,他們毫不猶豫地淨化掉了安妮。

然後,這些清洗者就以為,法師已經被消滅幹淨了,準備再巡邏一會就離開這個地方。而米歇爾,自然也就從教會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就算她以前幹過什麽壞事被追捕,現在也全算在死去的安妮頭上了。

确實是很不錯的計劃,可以稱得上是一箭三雕了。既除掉了安妮,又擺脫了教會的追捕,還斷絕了顧北逃生的先機。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在清洗者還沒有遠離的時間段,她不能再使用魔法。

因此,她才會不耐煩到讓顧北閉嘴,也不敢再用一次束縛術。

“你說的沒錯,我不能使用魔法,清洗者會感應得到。其實如果不是我使用了特殊的方法,就算不用魔法,教會的走狗也能嗅到我們的蹤跡。他們的鼻子靈得很。”

米歇爾終于開了口,語氣中多了一份之前沒有的謹慎:“可是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呢?不用魔法,你以為你能從我的手中逃走嗎?”

聞言,顧北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搖了搖頭:

“我并不打算從你手中逃走,是你會從我身邊逃走。”

米歇爾有些疑惑:“你什麽意思?”

顧北不說話,而是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伴随着一陣微妙的波動,一句咒語,從他的口中被說了出來。

是水球術的咒語。

顧北的意識空間,淺藍色的三角字符輕輕振動。無聲的音符從他的靈魂中傳出來,第一次在天地間回蕩了起來。在某個未知的空間角落,水元素潮汐一樣湧動,像聽從某種意志的指揮,于虛空中浮現,在他的掌心不斷地凝聚起來……

轉眼間,一個水球浮在了顧北的面前。

一個只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弱不禁風的水球,一個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水球,卻仿佛凍結了時空,讓萬事萬物不由得為之顫抖。

水球上,倒映着顧北勝利的笑容。

“這一次,可沒有人能為你當替死鬼了。”他看了看騎士們離開的方向,有些戲谑地說,“清洗者要來了,你該逃了。”

米歇爾望着那枚小小的水球,徹底地陷入了震驚。

她利用顧北不知道“清洗者”的存在算計了顧北一回,然而,顧北也利用米歇爾不知道他會魔法的情況,反将了米歇爾一軍。

清洗者在感應到了水球術之後,會重新開始追捕,而米歇爾想帶着顧北這個拖油瓶在追逐之下脫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能撇下顧北,自己一個人逃跑。而顧北只要作出一付無辜的人質樣子,清洗者就會把他救回裏瑟家族了。

當然,米歇爾也有可能在暴怒之下,把顧北殺掉,但他感覺這個的可能性不高。背負上謀殺貴族的罪名,她的壓力只會更大。“清洗者”可不是省油的燈,把顧北留在這裏,還可以拖延一下他們追捕的速度,米歇爾才有脫身的機會。

就這樣,顧北成功逃生,米歇爾竹籃打水一場空。

簡直……完美。

在力量完全不能對抗的情況下,顧北通過不斷示弱,成功地将局勢引導成了智力的博弈,最終,利用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砝碼,扭轉了整個勝負的天枰。

他還能說什麽呢?

芝士就是力量。

“哈哈哈哈!看到了沒有,誰他麽是水貨。就算只靠着一招水球術,我照樣能反殺!老子真他麽機智!”他在心裏對着系統一陣狂吼。

“……”

系統沉默,突然發了一個擦汗的QQ表情到他眼前。

“你他麽還能發表情,不公平!”顧北愣了一下,憤憤不平地說。

系統像是死了一會機,才緩緩出聲:

“我勸你別高興得太早,依我看,她可沒那麽容易放棄。”

正如系統所說,米歇爾似乎從震驚中恢複了過來。

她瞪着顧北,一字一頓、是真的有些咬牙切齒地說:“誰說我沒有替罪羊,只要把我的袍子披在你身上,清洗者可不管你是不是貴族家的少爺,他們會把你淨化得幹幹淨淨!”

而顧北也毫不意外:

“是啊,你确實可以這麽做。”

但是,正如系統所說,米歇爾沒那麽容易放棄。

她不會放棄寶庫的。

而自己,這個格蘭特·裏瑟的身份,是米歇爾獲得寶庫的最大希望。

想要得到東西,她可不能弄死顧北,否則她只能再策劃一次綁架行動了。很顯然,第一次就搞得這麽焦頭爛額,再來一次?她再上哪去找兩個炮灰來用?

她也不可能帶着顧北接着躲避清洗者。就像先前的行動一樣,顧北會拖慢行進的速度,而清洗者的速度又那麽快。帶着顧北,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騎士們追上。

她只能放顧北一條生路,寄希望于和顧北合作。雖然這個希望怎麽看都不太靠譜。

不論如何,這一次,主動權已經掌握在顧北手裏了。

“米歇爾女士,不如……我們現在來商量一下新的合作方式吧。”他學着米歇爾之前那慢條斯理的語氣,這麽說道,“你放我離開,作為交換,我會為你取得寶庫裏的東西。想想看,這可比你拖着我在這裏抱頭鼠竄有效率得多。”

米歇爾沉默片刻,終于,嘆了口氣,道:

“你贏了。”

時隔五個多小時,顧北再一次聽到了這句話。

不過這次,他知道自己不會被打臉了。

麻痹!終于活下來了!

好像在無邊的黑夜中攀爬了半生,經歷了無數絕望和困苦,強咽下每一股窒息的沖動,直到手腳麻木每一根肌肉纖維都顫抖着崩裂。

他終于看到了黎明的第一道光。

那種心情,就跟交了最後一科的卷子的高考考生一樣。

他可是貴族家的天才少爺,只要度過了這一關,以後,那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過不完的紙醉金迷。與穿越前苦逼兮兮的平民生活相比,他這算是投了個絕世好胎了。

他正這麽想着……

“小心!”

系統突然出聲提醒道。

顧北還來不及反應,一個拳頭就像閃電一樣朝着他沖了過來,砰的一下,正中左臉。

卧槽!什麽鬼?

在一種非常突兀的情況下,米歇爾用她那不可思議的怪力,在顧北的臉上狠狠地來了一拳。要知道,米歇爾能夠單手将顧北像拎包一樣拎上樹,她擁有的力量不可小觑。

而這一拳,又伴随着被設計的憤怒,實在得不行。

因此,顧北只感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在不省人事的前一刻,他隐約聽見系統說:

“這,才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打臉’啊!”

第 8 章 被識破了?

安妮灰飛煙滅的半個小時後。

夜幕的另一端,顧北的處境比安妮好不到哪裏去。

“……為了設計我,你連你的同伴都下得了手?”

倒不是顧北突然正義感爆發,要為安妮打抱不平。只是除了在道德上譴責米歇爾,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麽能說的了。

而他又必須說下去,閉嘴和等死沒什麽區別。畢竟,他和米歇爾還在進行“談判”,雖然談判的走向和顧北先前的設想早已南轅北轍。

但這是他唯一的生機了。

“這有什麽下不了手的。”米歇爾的态度也開始變得惡劣起來,“裏瑟閣下,為了我們的合作愉快,我似乎對你過于親切了一些,讓你産生了一種我們可以随意交流的錯覺。”

親切個毛線。

顧北感受到了壓力。很顯然,米歇爾撕去僞善的面具,準備叫停這次“談判”了。對顧北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謀求生機也好,緩兵之計也好,他得讓米歇爾一直說下去才行。

因此,他試着強硬起來:

“米歇爾女士,你只能靠我打開寶庫,而我也随時可能改變主意。你別忘了,我可以讓你永遠都拿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然而,米歇爾的反擊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閣下心急了,我馬上用最好的皮鞭招待你。相信很快,你就會知道自己應該拿什麽主意了。”

“……”

顧北不得不承認,這種輕聲細語的威脅,比兇惡的語調給人的壓力更大。

這種語氣背後的潛臺詞就是:你的小算盤我看得一清二楚,就算耍再多的花招,你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蔑視!徹底的蔑視!

見顧北沒有回答,米歇爾從袖子裏又摸出了一根漆黑的鞭子。她拿着鞭子在顧北面前晃了晃,月光把鞭子照得油亮油亮的。

“喜歡你所看到的嗎?”她說。

你麻痹。顧北在心裏說。

米歇爾扯了扯鞭子。

顧北立馬扯出一個笑容: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米歇爾點了點頭,又慢悠悠地把鞭子收了起來。

顧北感覺很窩火。

其實回想之前,米歇爾能夠騙到自己,主要也是因為自己剛穿越過來,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就跟個剛進城的農民工一樣,抓瞎摸黑,三歲小孩都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坑爹的穿越,別的小說裏的主角不都是會繼承前人的記憶嗎?為什麽自己屁也沒有?

要是他能早點知道沒有追兵這一回事,要是他能知道更多的東西……

一切肯定會不一樣。

“清洗者,教會專門用來對付異教徒的聖騎士。”突然,系統冒了出來,一本正經地說,“清洗者的選拔非常嚴格,每年有兩千名聖騎士會參與,卻只有兩個人能夠順利成為其中的一員。據說,每一位清洗者都會接受教皇的洗禮,擁有不凡的戰鬥力。而當他們聚集在一起時,又會變得更加可怕。”

“什麽鬼?不要在這種重要關頭突然冒出來吓人好嗎?”顧北很憤怒,在心中對系統說。

“這是清洗者的信息資料。”

系統顯然感覺不到顧北半點的憤怒,語氣聽上去仍舊很欠揍。

“你……”顧北剛想說什麽,忽然回過神來,“這些資料,從哪來的?”

“不知道,突然就從信息庫裏冒出來了。”系統這麽回答。

“還有別的嗎?給我些有用的資料,法師的!這個世界的法師都是怎麽學習新魔法的?”

顧北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信息!資料!雖然他并不知道系統是升級還是抽風,弄到了這些資料,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這個了——都怪這該死的穿越,他對于這個世界了解得太少。

他需要關于法師的資料。

他必須學會束縛術,這是他唯一的生機。

“沒有了,除了你寫得很爛的演講稿,這是數據庫裏唯一的資料了。”

顧北非常焦躁:“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給我點有用的東西。我們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沒死你才能跟着活下來,學不會束縛術我們只能一起完蛋。”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系統從來不開玩笑。”

“……”

顧北都不知道該追問前一句,還是該吐槽後一句了。

“真的沒有了?”他還是不死心。

“真的沒有了。”

“真的真的沒有了?”

系統傳來一陣雜音,随後,半透明的數字界面再次浮現在了顧北眼前:“需要人工服務,請按零。”

“……”

這下顧北算是死心了。

靠自己吧。

沒錯,顧北還沒有放棄。形勢已成死局,要在其他小說裏,早該發生奇跡天降高人把他救走了。但人生不是小說,身處絕境的更大可能不是漲停反彈,而是天臺排隊來生再見。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在一本小說裏,從他的遭遇來看,這個小說的作者一定很恨他。

只是……

從米歇爾的态度變得惡劣開始,顧北心中忽然有了一股奇怪的違和感。他不知道這感覺是從哪冒出來的,但是直覺卻告訴他,事情有哪裏不太對,米歇爾刻意隐瞞了什麽東西,不想讓他知道。

“會是什麽呢……”

在強烈的死亡壓力之中,顧北卻隐約感覺到了一線生機。

就像封閉岩洞裏突然感受到的一縷風。

他要抓住那縷風。

注意力回到現實中來,他和米歇爾仍舊藏在樹上。米歇爾看上去還沒有要動身的跡象,似乎怕被清洗者發現,想等他們走得更遠一些。

清洗者……

米歇爾似乎非常忌憚他們,系統剛剛也給出了不少關于他們的資料,不如就把這裏當作突破口試試。系統那裏得不到情報,但至少,他可以在米歇爾這裏旁敲側擊一下。

想了想,顧北再次開口了:“他們不是來找安妮的,他們真正想要清洗的人,是你。”

米歇爾實力冷漠,甩給他一句:

“話多的貴族活不久。”

話多能不能活久不知道,但是話少,是肯定活不下去了。

顧北也不想當個話唠,都是老天爺逼的。

“清洗者,教會專門用來對付你們這些人的聖騎士。教會現有的清洗者也不多,每一個清洗者都是身經百戰的聖騎士。能讓十多個清洗者一起出動,你恐怕已經引起了教會的注意了。”

顧北特意說得很慢,想用剛從系統那裏得到的消息,試探米歇爾的反應。

米歇爾沒有反應。

顧北沒有氣餒:“你真的覺得你能在教會的眼皮子底下打開寶庫嗎?每一個家族的寶庫都有人看守,即便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他們,也很難沒有一點動靜。清洗者離得這麽近,他們一定會發現的。”

他的語氣很冷靜,但心裏早已急得跟火燒了一樣。

拜托……拜托……來點反應啊!

他感覺像在參加政治考試,叨逼叨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意思的東西,指望哪句話能瞎貓撞上死耗子,把這個天衣無縫的死局撞出一點生機來。他編得腦汁都快幹了。

幸而,米歇爾終于動了。

她轉過頭,看着顧北。那是顧北第一次看見米歇爾的樣子:昏暗的月光,兜帽罩得很嚴實,整張臉還是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可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卻像貓頭鷹一樣,刺眼得不像話。

野獸一樣的眼神,銳利得不帶半點溫度,看得顧北有點發毛。

“你是誰?”

“什麽?”顧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格蘭特·裏瑟,你是誰?你什麽時候把他換走的?他在哪?”米歇爾忽然拔出匕首,架在了顧北的脖子上,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顧北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湧上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米歇爾的眼神像獵豹一樣,兇殘又冷漠:“別裝傻了。清洗者出動從來都是十四個人,你卻好像不知道一樣,這個倒也就算了。裏瑟家族向來最自豪他們寶庫的隐蔽和特殊的打開方式,從來都不會派人看守,你卻說會有人看守。作為裏瑟家族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略一停頓,她加重了語氣:“你是誰?”

顧北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玩脫了,徹底地玩脫了。

還是政治考試比較好,至少說錯了話不會倒扣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格蘭特·裏瑟,他只是顧北,一個倒黴的穿越者。他不知道裏瑟家族究竟是什麽鬼東西,更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寶庫要如何打開。他什麽都不知道。

一旦米歇爾發現了這一點,自己将毫無利用價值。

她會殺了他的。

“超級無敵精密的智能系統,救我!”

顧北在心裏喊道。

“正在關機,噔噔噔噔……”

“你麻痹。”

回到現實中來,因為米歇爾的動作過于突然,顧北被吓得完全沒有動作和表情,因此,倒也算是沒有露出破綻來。于是,顧北順着自己的面癱撲克臉,裝出了一幅淡定的樣子:

“我就是格蘭特·裏瑟。”

米歇爾的眼神像一把手術刀,簡直要把顧北的五髒六腑剖出來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檢視。

生死關頭,顧北強行冷靜下來,漠然地與米歇爾對視。

感覺就像回到了小學,班主任惡狠狠地瞪着他,問:“你是不是沒寫作業?”,他回答:“我真的寫了,可是我不小心忘記帶了。”,班主任又說“你是不是在說謊?”,他說“我真的沒有說謊!”

幸好他不常做作業,這副表情也練得比較熟,才能在米歇爾這麽可怕的眼神下撐住。

時間像過了一輩子那麽久。

顧北都感覺有點餓了。

忽然,米歇爾收回了匕首,也收起了那一身咄咄逼人的氣勢,再次恢複了之前蹲在樹枝上的雕像樣子。

什麽情況?顧北還沉浸在自己完美的“忘帶作業”臉當中,沒有反應過來。

他有點懵。

“放棄吧,我不會上當的。”米歇爾這麽對他說。

什麽鬼……顧北感覺像是在看小說的時候不小心跳過了一章,一時間有點跟不上劇情。放棄什麽?上什麽當?他是做了什麽連自己不知道的事嗎?

他都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當然,他不會把疑惑表現出來。幾經思考,他想到了一個不會露出破綻比較穩妥的試探方法:重複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然後再看米歇爾的反應判斷情況。

“我就是格蘭特·裏瑟。”

米歇爾似乎有點不耐煩:“你的廢話太多了,閉嘴!”

顧北死盯這米歇爾一動不動的身影,回憶着剛才的每一個細節。米歇爾那奇怪的态度、還有自己絕望中莫名感覺到的希望……那種微妙的違和感,就像滿頭黑發中的一根白發,他要把它拔出來。

忽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

“我不是格蘭特·裏瑟。”

第 7 章 安妮之死

安妮之前常常想,自己會怎樣死去?

說起來也挺奇怪的,她并不喜歡死得很幹淨。她曾夢到自己被人肢解,死狀凄慘,卻沒有半點驚恐或者不安。有一次,她夢見自己安詳地死在病床上,人們為她舉辦了一個漂亮的葬禮,米歇爾靜靜地站在墓碑前,為她遞上一束百合花。

她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

自從遇見米歇爾,好像安妮所有的夢境都變得與她有關。被米歇爾砍碎、與米歇爾一同被教會燒死、用繩子勒死米歇爾……甚至還有一次是她與米歇爾在肮髒的小旅館翻雲覆雨,而清醒時,她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直到她決定背叛米歇爾。

背叛米歇爾的念頭,是從米歇爾不再相信自己開始的,但那并不是最初的隔閡。在莎莉出現之前,米歇爾就是她的信仰、她的精神支柱——米歇爾是她心目中的神。

米歇爾可以殺死任何人,米歇爾可以得到任何東西。

就像她第一次遇見米歇爾的時候。深夜的小旅館,米歇爾像神祇一樣,從天而降,一劍砍掉了客人的頭顱。

當時的場景恍如昨日:客人無頭的身子還壓在她的身上,像被扒光了毛的公雞一樣,抽搐、顫抖。頭顱帶着略顯滑稽的表情,骨碌碌在地上打滾。血噴得到處都是,染紅了發黃的被褥和床單,連被子上最頑固的黴臭味都給沖淡了。

天知道她有多恨那股黴臭味。

每次接待客人,她都只能把精神集中到旅館的天花板,好讓自己忘掉那股惡心的味道。哪怕來的客人再不堪,她都可以放空自己,無視掉那些聳動的肥肉和油膩的鼻頭。只有那股發黴的味道,她怎麽樣也無法忍受。

那味道像極了兒時的床單,粘膩,潮濕,時刻提醒着她成為了一個多麽卑賤不堪的人。

為了逃避那股味道,她會張大嘴巴呼吸。有時客人會把她這一表現當作褒獎,表現得更加賣力,不過她都不太在意。

回想當初,長達五年的職業生涯,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也只有她用來發呆出神的天花板和被子上的可惡氣味了。

因此,當米歇爾殺死客人的時候,安妮并沒有害怕,反而因為血腥沖淡了黴臭味,感到了一絲輕松和快意。

然後,米歇爾收起手中的劍,看着面無表情的她,對她說:

“跟着我,你會成為一個法師。”

那時候,安妮甚至都不知道法師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可她卻點了頭,把這句話死死地記在了心裏。時至今日,她都能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那一瞬間的場景就像定格了的油畫,米歇爾衣服上的每一個細節、門打開的角度、頭顱滾落的位置、牆壁污漬的形狀……一切都好像剛剛發生,那畫面,新鮮得像剛從海裏撈出來的魚。

米歇爾就是那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或許正因如此,當安妮發現米歇爾不再相信自己的時候,她才會變得那麽憤怒。

轉折發生在跟随米歇爾學習魔法的第三個月。

那天,米歇爾帶了個竹竿似的女人回來。正好是晚飯的時候,陌生的女人跟着米歇爾進門,不等別人說話,就笑眯眯地坐下,好像她才是這裏的主人,順手拿走了盤子裏的唯一一根香腸。

那是她留給米歇爾的晚餐。

安妮呆呆地望着那個女人,望着她高聳的顴骨和刻薄的眉毛。安妮感到很震驚,她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生氣。

那個女人與她對視,咧嘴笑了起來:

“你好,我叫莎莉。”

莎莉,真是個蠢名字。也只有最愚蠢的農婦,在喝了三桶麥酒後不小心掉到糞坑裏,意識模糊之下,才會給女兒取這樣的名字吧。

可她還是沒有發火,沒有給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一巴掌,而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米歇爾。米歇爾卻什麽也沒有做,只是扔給她一句話,或者說一個命令:

“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的同伴了。”

安妮像掉進了冬天的珀爾湖,寒冷,刺痛,骨頭發酸。

這種感覺過于熟悉。

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時代,那個無知懵懂的小女孩。

在她五歲的時候,她的母親也是這樣,抱着一個皺巴巴的男嬰來到她面前,對她說:“從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弟弟了。”

多麽相似。

她的母親是村裏有名的棄婦,她的父親在她出生的那天就離開了。為了尋回自己的丈夫,母親變賣了田地和奶牛,踏上尋找丈夫的旅程。有時候三天,有時候五天,安妮只能靠着鄰居的一點接濟,在破舊的家裏等待着一次次失望而歸的母親。

五歲那年,母親離開了十天,最後帶回了一個男嬰——她的弟弟。聽說那是她父親在外面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至于她的父親在哪,安妮不知道,母親回來後也只字不提。

那次之後,母親似乎死了心,不再外出尋找父親,卻迷上了麥酒。醉醺醺的母親讓安妮感到害怕。有時候她在夜晚驚醒,會發現母親望着自己,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兒,卻像在看一個仇人。

可母親看弟弟的目光卻完全不一樣。

就算喝醉了,母親也只會用最溫柔的手臂去撫摸弟弟,給他唱搖籃曲,給他掖被子,給他到隔壁村裏偷牛奶。有時候,安妮都覺得母親看弟弟的眼神不像在看兒子,而是像看情人。

更何況,那根本不是母親的兒子。

安妮讨厭她的弟弟,可她沒有辦法。她去山上挖野菜,她做所有的家務,她幫鄰居幹農活。而她換來的錢除了母親的酒錢,也全花在了弟弟身上,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食物……一切只為了讓她的母親滿意。每當她給弟弟縫補衣服的時候,她都能夠感覺到,母親看自己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一點。

這讓她覺得母親還是愛自己的。

随着時間的推移,母親變得愈加頹廢,對她的态度愈加惡劣,她對母親和弟弟的殷勤程度也逐步加深。最終,一切累積到頂點。

轉折發生,就像腐爛到極致的屍體生出蛆蟲。

十二歲那年,她為了掙錢,被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帶到旅館裏,經歷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她就愛上了旅館肮髒發黴的天花板。她一邊望着天花板,一邊想着拿到了這筆錢,能給弟弟買多少食物,母親又會有多麽開心。這讓她也很開心。

可當她拿着錢回家的時候,鄰居卻告訴她,弟弟在珀爾湖裏淹死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回家時,母親看她的眼神。

其實從頭到尾,母親并沒有對弟弟的死作出任何評價。她就像往常一樣,坐在床上,半蓋着破舊的棉被,手裏拎着一個喝了一半的酒瓶,冷冷地看着安妮。

安妮讀懂了母親眼裏的話:“我希望死的人是你。”

于是,安妮也不說話。她默默地走到床邊,拿出剛掙來的那一小袋錢,放在了母親的手旁。

母親又看了她一眼,終于開了口:

“下賤。”

第二天,安妮在珀爾湖裏發現了母親的屍體。和弟弟一樣,母親的五官變了形,臉腫得像發酵的面包。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安妮想,母親一定會高興的,現在弟弟和母親長得那麽像,再也不會有人說他們不是親生的了。

母親和弟弟的葬禮上,她流了很多眼淚。那是她第一次哭泣,她覺得很輕松。

葬禮後,她離開了村子。

直到她遇見莎莉之前,她都不了解自己對于母親和弟弟的感覺。她覺得她愛他們,她為他們付出了那麽多。他們的死讓她很傷心,所以她才離開了家鄉,四處漂泊。

但見到莎莉的那一刻,她醒悟了——她恨弟弟,就如她恨眼前的莎莉一樣。

她希望自己能給莎莉一巴掌,就如她希望能在一開始掐死那個男嬰。

但她沒有。她維持着木然的表情,看着莎莉吃掉了那根香腸,有些怯懦地說了一句:“你好……我是安妮。”

她走進了一個新的死局。

莎莉比她更聰明,莎莉比她在魔法上的天賦更高,莎莉更加能言善辯……一切就如安妮預料到的一樣,米歇爾的天枰,漸漸傾斜到了莎莉那邊。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再怎麽言聽計從,米歇爾對于莎莉的關注,永遠在她之上。

每一個深夜,她都想悄悄地爬起來,用匕首割破那個女人的喉嚨,讓鮮血遮住那令人厭惡的假笑。可是她不敢。

就像她不敢殺死她的弟弟一樣,她不敢動莎莉的一根頭發絲。

這讓她愈發地厭惡自己。

她也發現了,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別人對她越差,她就忍不住對別人越好。這成為了一種動力,讓她試着擺脫自己的下賤。她想徹頭徹尾地改變自己。

于是,她變得越發偏激起來。她折磨所有米歇爾抓來的人質,她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敵人。這讓她感到高興。她覺得她自己變了,變得很厲害,不再是以前那個卑微的傻女孩,別人都怕她。

但在米歇爾和莎莉面前,她還是大氣都不敢出。

莎莉并不是她殺的。

對于米歇爾不相信這一點,安妮感到震驚。她怎麽可能殺死莎莉?她怎麽敢殺死莎莉?死去的母親和弟弟早就變成了沉重的鎖鏈,将她束縛在了原地。她永遠邁不出去那一步。

莎莉告狀之後,安妮甚至沒有找莎莉争辯。她知道,莎莉就是那樣一個肆無忌憚的人,這也不是莎莉第一次說自己的壞話。當着她的面就發生了好幾次,私下一定更多。而她也不曾反抗,甚至連一句抱怨也沒有過。

是莎莉主動找的她。

“安妮,你不要生氣,剛才我不是故意告狀想要害你的。”

莎莉這麽對她解釋。

“安妮,你不覺得米歇爾很奇怪嗎?明明她知道那麽多東西,卻從來都不告訴我們,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寶庫裏到底有什麽好東西。你說,她憑什麽一定要壓着我們一頭。我真沒覺得她比我們強在哪裏……”

莎莉這麽對她抱怨。

“安妮,我聽說米歇爾身上有一個寶貝,可以讓人在一瞬間魔力倍增,我們去把它搶過來吧!你別怕,米歇爾其實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麽厲害,只要我們趁着她休息的時候……”

莎莉這麽對她煽動。

“安妮,不要這樣!你別去告訴米歇爾,不!米歇爾會殺了我的!求求你,不要告訴米歇爾我想背叛她的事好不好?”

莎莉這麽對她哀求。

當安妮打敗莎莉,用魔法把她束縛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比莎莉強大了那麽多。而莎莉平時看上去的嚣張,不過只是裝出來的氣焰。

她仍舊不打算殺了莎莉。她要告訴米歇爾,讓米歇爾來處置這一切。米歇爾最痛恨背叛者了,只要她認清了莎莉的真面目,一定會殺死莎莉的——多好啊,這件自己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

只要莎莉死了,米歇爾一定會再次重視自己。她這麽想着。

只是她低估了莎莉的決絕。

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莎莉作出了一個更加慘烈的決定——雖然被安妮束縛住無法逃跑,但至少,她還可以掌控自己的性命。因此,在安妮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從內部引爆了自己的魔力,殺死了自己。

“安妮,她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這是臨死前,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安妮被推入絕望的深淵。

莎莉用自殺陷害了她,她不知道該如何向米歇爾解釋這一切。比起莎莉因為某些曲折的原因自殺,自己殺了莎莉顯然更加合理可信。而在米歇爾看來,她與莎莉積怨已久。

就跟不用說這一地的打鬥痕跡了。

“莎莉,安妮,該出發了!”

莎莉的餘溫還未褪去,米歇爾就開始呼喚她們了。慌亂之中,安妮發現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她匆忙處理掉屍體,編了一個謊言,試圖以此讓米歇爾相信莎莉失蹤了。

然而……

“安妮,你把莎莉給殺了?”

這是那個貴族說的話,驚天霹靂一樣在她腦中炸開。

莎莉言中了一切,米歇爾寧願相信那個無能的貴族,也不願意相信她。

她發現自己又變回了那個懦弱無能的小女孩,什麽也不會做,只能不停重複着蒼白的辯解。而米歇爾的态度更讓她如墜冰窖。雖然她嘴上說着相信自己,可是那個眼神,和弟弟死時的母親一模一樣。

時隔多年,安妮再次讀懂了那個眼神。

米歇爾要殺了她。

在絕望的反複沖洗之下,終于,一個強烈的念頭從她的心中湧了出來。

她要改變,她不要變回從前的自己,她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安妮決定背叛米歇爾。

她要去向裏瑟家族的追兵投降,她要告訴他們米歇爾的計劃。雖然教會對于法師的禁令很嚴格,但是暗地裏,不少貴族都與法師藕斷絲連,謀求魔法的力量。她願意為裏瑟家族做事,裏瑟家族會放自己一條生路,并殺死米歇爾。

殺死米歇爾……

一想到這裏,安妮就渾身發抖。

安妮說服自己是因為激動而顫抖。

在樹林奔跑了一段時間後,安妮終于看見了那隊騎士。他們一定就是裏瑟家族的人了!她這麽想。于是,她飛快地跑向他們,對他們揮手,大喊:

“我沒有惡意,你們家族的……”

迎接她的,是一道聖光。

在教廷內部,其實聖光分了很多種。有用來為騎士洗禮的聖光,溫和又聖潔;有用來折磨異教徒的聖光,能把人炙烤得生不如死;還有用來殺敵的聖光,威力巨大,能把人在一瞬間淨化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安妮面對的就是第三種聖光。

可怕的溫度在眨眼之間便蒸發了她的法袍和皮膚,強烈的燒灼感甚至令她無法釋放出最簡單的防護魔法。她什麽也看不見,到處都是耀眼得難以直視的聖光。

還來不及背叛米歇爾,她就被“清洗者”淨化掉了。

細碎的灰燼在深夜的樹林中飄蕩,像蝴蝶一樣飛舞,像蝴蝶一樣被“清洗者”的鐵蹄踏成污泥。

安妮死了。

在臨死前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

不,她什麽都來不及想。她來不及對于這種死法有一個評價——不知道被聖光蒸發對她而言夠不夠慘烈?她也來不及後悔背叛米歇爾或是其他任何事。她的眼前沒有閃回自己的一生,沒有浮現出童年的快樂與不幸。

她只是死了而已。

第 6 章 清洗者

人生有三大錯覺:手機震動、她喜歡我……以及我能反殺。

顧北發現自己就陷入了第三種錯覺之中。

本着對于系統的複讀功能的信任,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咒語上,意圖像之前一樣學會束縛術,利用這個法術反殺米歇爾。而系統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任勞任怨地重複着咒語的內容。

辜負他的是他自己。

不論系統再怎麽重播,不論顧北的精神再怎麽集中,他都無法學會這個法術。

通過集中精神,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意識空間中。空間裏一切如舊,漆黑無際,藍色三角字符安然閃耀。而系統重播咒語的聲音也傳進來,像之前的水球術咒語一樣,一遍一遍地回蕩。

什麽也沒有發生。

顧北感覺,自己就好像在往一個湖裏扔石子,企盼能濺出重重的水花。然而湖面卻早已結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你這個比喻不太恰當。”

突然,系統停下了重播,插嘴道:“沒有水花不代表湖面結冰了,你這種情況應該是湖裏的水徹底幹涸。”

顧北本來不打算和系統玩文字游戲,然而仔細一想,卻又覺得系統的話裏另有所指。

“你這話什麽意思?”

系統像是終于找到了點成就感,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然後慢慢地說了起來:

“湖面,就是你的意識空間,咒語就是石子。之前你解放意識空間,是用石子砸穿了凍結的湖面。然而,意識空間的解放只能有一次,你想要利用同樣的方法學會第二個法術,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我該怎麽學?”

“這個嘛……”

系統停頓幾秒,恬不知恥繼續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

果然不該對這個家夥抱有期待。

顧北搖了搖頭。

雖然系統像個老神棍一樣胡言亂語,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段解放意識空間的論斷倒是有幾分道理的。自己想靠同樣的方法學會束縛術,确實不現實。

不用這個方法,那該怎麽辦?

無師自通的弊端這就顯現出來了。他成為了一名法師,卻沒有半點理論基礎。毛爺爺說過,理論指導實踐。現在的他,在法師之路上就是兩眼一抹黑,只能學習鄧爺爺,自己摸着石頭過河了。

顧北那個恨啊。他恨不得直接湊到米歇爾面前,跟她來一句:大姐,你教教我魔法呗?

“你學不了這個法術了,真遺憾。”

終于不用單曲循環,系統的聲音透着十二分的高興。

“我學不會這個束縛術,到最後被米歇爾幹掉,你照樣也得跟着我一起死。”顧北提醒它。

系統一下子沒了音兒。

重播咒語的方法已然失敗,顧北也幹脆不再去管系統,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整片意識空間。

這片被解放的意識空間,是他一切法術能力的來源。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能改變顧北現在處境,解答他關于法術的重重疑惑,那麽答案,一定在這片黑暗之中。

幹盯着也沒用,顧北想了想,走到了三角字符邊上。

他伸出手,對準字符,念出了水球術的咒語。

字符好像變成了一枚真的三角鐵,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敲擊,振動起來,發出了“叮”一聲。清脆的聲音好像一道濕潤的水波,瞬間傳遍了整個意識空間。

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顧北感覺自己在那聲輕響下,從裏到外來了一次共振,渾身上下酥酥麻麻的。

而當他回過神來,一團水球,在他掌心悄然浮動。

“好厲害哦,你也可以放出水球了诶!”機械音突然十分做作地冒了出來,“快點告訴我,你要怎麽用一團水球維護正義,打敗邪惡的米歇爾呢?”

顧北并不理會系統的嘲諷。

就在水球形成的一瞬間,這個空間忽然在他眼裏清晰了不少。就好像初獲光明的盲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官讓他震驚又喜悅。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還是看清了不少東西。

這個空間裏,布滿了一種奇妙的能量。

平時,這種能量只是像空氣一樣平靜地飄浮着,而當他念出咒語的一瞬間,三角字符發出了一道波動。在這道波動的影響下,悠閑的能量們忽然像搶食的蝌蚪一樣彙聚了過來。

于是,便形成了他手裏的水球。

以字符為器,引動四周離散的能量為己所用!

顧北感覺自己發現了魔法的本質。

不過很快,他又再次沮喪了下來,因為他發現這對于自己目前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反而還掐滅了自己僅剩了那一點希望。

因為,他感覺到這些能量是有屬性的。

那種濕潤而富有生命力的感覺,是水。

而當他再次念出束縛術的咒語,他可以從那些能量中,感受到一股排斥的力量。

很顯然,束縛術需要的能量,并不是“水”。

顧北也試圖去感受其它屬性的能量,但是很不幸,意識空間裏的能量全都是“水”。而當他離開意識空間,努力感受現實世界中的能量時,他能夠感覺得到的,也只有“水”。

就好像在幼兒園門口接放學回家的孩子,你只能接到自己家的。別人家的孩子你再怎麽喊,人也不會跟着你走。

更何況,顧北這個“孩子”似乎有點調皮。就算他竭盡全力,“水”也只會在有限的範疇內稍稍聽話,想要做到如臂指揮,似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沒想到我聰明一世,到頭來只能被捆在你這個水貨身上。”系統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開始哭天搶地,“你說你怎麽就只搞得定個‘水’呢,這有個毛線用啊?拿來洗腳都不夠好嗎!”

顧北雖然不情願,但也只能同意系統的話。

這一招水球術真的是屁用也沒有啊!

靠着魔法反殺的計劃已然落空。獵人獵物身份轉換這個逼明明十分鐘前才裝完,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麽快。顧北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走投無路啊走投無路!

顧北睜開雙眼,離開意識空間,回到現實世界當中來。

晚風如舊,吹動着沙沙作響的樹冠。米歇爾蹲在邊上的樹枝上,像個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兜帽擋着臉。顧北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

實際上,從穿越開始到現在,顧北都沒看清楚米歇爾的臉。她就像電影裏最邪惡神秘的女巫,一肚子壞水,仿佛永遠在醞釀着更加可怕的計劃。

顧北盯着她看,想從那身詭秘莫測的袍子裏盯出什麽破綻來。

“終于,你準備犧牲色相了嗎?”

系統又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誇誇其談:“你終于想通了,我甚是欣慰。來,看看這個微博轉發過萬的文章《不看你就落伍了!來自意大利的一百條情話秘籍》,包你手到擒來……”

顧北沒理它。

他準備從米歇爾的身上找到自己的一線生機,當然了,并不是系統出的馊主意。就算自己做得出來,對方也不一定看得上自己。從穿越至今的經歷看,很顯然,自己沒有後宮主角那種投懷送抱的主角光環。

他準備和米歇爾談談。

或者說,他要和米歇爾展開一次談判。就像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一樣,他要利用自己手裏僅剩的籌碼,說服米歇爾,和她作一次交易,讓自己活下去。

聽上去确實希望渺茫,不過事已至此,他願意嘗試任何辦法。即便這是個壞主意,難道事态還會比現在更糟糕嗎?

他可沒那麽容易放棄。

于是,他調整了一下狀态,開了口:

“米歇爾女士,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談判第一要義:擺高姿态,虛張聲勢,危言聳聽。這和算命的逢人就說你印堂發黑,不日要有血光之災是一個意思。反正把人唬住就是了。

當然,他知道光這一句話肯定是吓不倒米歇爾的,他還有後招。

以下是顧北想象中的對話:

“米歇爾女士,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米歇爾很不屑:“你在說什麽鬼話?”

顧北冷冷一笑:“你以為犧牲掉安妮可以拖延追兵,但是很不幸,家族的人已經知道你的目标是寶庫,正在那裏等着你自投羅網呢!”

米歇爾大驚失色:“不可能!他們怎麽會知道的?”

顧北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在來的路上,我早就留好了暗號,通知了家族的追兵。沒想到吧,哈哈哈哈!認輸吧米歇爾,你的聰明才智比我還差得遠呢!”

米歇爾如遭雷劈,花容失色:“怎麽辦怎麽辦?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一定知道怎麽救我的,快告訴我,我什麽都聽你的。”

然後,顧北可以順勢和米歇爾定下交易,允諾自己回到家族之後,會想辦法幫米歇爾取得寶庫。米歇爾會感激涕零,把自己護送回去。至于要不要幫助米歇爾……自己都已經脫身了,這種空頭支票還用得兌現嗎?

就這樣,自己安全逃生,米歇爾人財兩空。

簡直……完美!

顧北摸着下巴,不由得有些自戀。

然而,正如每個腦子沒壞的人所想,事情并不會那麽盡如人意。

米歇爾沒理他。

顧北并沒有慌亂,他知道,事情肯定不會像想象中那麽順利,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這種小小的挫折又怎麽能夠阻礙得了他?

于是,他接着道:

“我不是在危言聳聽,你現在的處境确實非常危險。米歇爾,你不相信嗎?”

終于,米歇爾開口了:

“我相信你,你說的沒錯。”

顧北一時語塞。

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米歇爾淡定得像青樓裏的太監:“你在來的路上已經留好了暗號,通知了裏瑟家族的追兵。很不幸,他們早就知道了我的目标是寶庫,正在那裏等着我自投羅網。”

“……”

顧北實力懵逼。

系統在他的腦子裏,用一付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最讨厭這種人了,不按劇本來,還把別人的臺詞都搶走了,這讓演對手戲的人怎麽接嘛!”

雖然這個比喻簡直爛大街了,但是顧北還是想說,自己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即便看不到米歇爾的臉,但隔着兜帽,他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嘲諷和智商壓制。本來他還有僥幸心理,以為米歇爾沒有注意到自己留下的暗號,然而……

沒辦法,話已出口,顧北只能硬着頭皮接下去:

“呃……雖然你注意到了我留下的暗號,但是你未必就把它們清理幹淨了。”

米歇爾卻道:“不,我沒有清理你的暗號,它們還在那裏。”

聞言,顧北有些訝異。

沒有清理,那不就意味着裏瑟家族的追兵可以看到那些暗號。他們會守在寶庫的門口,米歇爾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如此一來,顧北有了談判的資本,這和他原先的計劃根本沒什麽區別!

為什麽?為什麽米歇爾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顧北都開始好奇了:

“為什麽?你明知道這樣自己沒有好處吧。”

一聲冷笑,從袍子裏傳了出來。

然而,正當顧北以為她要解釋些什麽的時候,異變陡生。米歇爾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飛快地抵在了顧北的喉嚨上。

“不想死的話,別出聲!”

刀刃緊緊貼着顧北脖子的肌膚,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由得背脊一涼。

卧槽!這女的搞什麽?

只要匕首再前進哪怕一毫米,這個樹林裏,恐怕就要上演人血噴泉了。

顧北發現自己在這短短的瞬間,便已出了一頭的冷汗。

盡管被吓了一大跳,死亡的陰雲密布,但是他還是讓自己強行冷靜下來。

米歇爾再瘋,也是需要自己的,不會無緣無故就把自己殺掉。既然她讓自己別出聲,那應該是出了什麽事,自己還是先觀望一會,真的別出聲吧……

而這時,遠處的樹林裏,忽然傳來了一陣異動。

顧北不由得屏息凝神。

只見,一個氣勢森嚴的騎士小隊,漸漸地從黑暗中走了過來。

小隊大概有十多個人,雖然騎着馬,隊列卻整齊得像數學題裏的幾何模型。所有人都被盔甲罩得嚴嚴實實,甲胄上雕镂着繁密的紋路,華麗卻不失莊嚴。

更令人驚訝的是,在這黑暗的樹林之中,那些盔甲卻自動散發着淡金色的光芒。在聖光的籠罩下,這些騎士就像是天神下凡一樣,讓人不自覺地就有種膜拜的沖動。

十多個人,卻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感覺。

就在這隊騎士出現的瞬間,顧北明顯感覺到,米歇爾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顧北不由得有些好奇。

這些騎士是什麽人?出現在這裏又和米歇爾有什麽關系?米歇爾為什麽會這麽緊張?難道……他們就是裏瑟家族派出的追兵?

當然,顧北也沒有傻到向他們求救。匕首還抵在脖子上,求救只會死得更快。

騎士們也沒有注意到躲在樹上的米歇爾和顧北。他們似乎只是路過,行進速度很快,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顧北視線之中。而在騎士們遠離之後,顧北又感覺到,米歇爾很明顯地放松了下來。

再過了一會,米歇爾收回了匕首。

顧北摸着自己的脖子。金屬的涼意還在,他心有餘悸。

米歇爾到底要幹什麽?那些騎士究竟是什麽人?還有……之前自己問的,為什麽米歇爾不清除掉自己留下的暗號?

此刻的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還不等他開口問,米歇爾就說話了:

“裏瑟閣下,請原諒我的無禮,我只是為了安全起見。放輕松,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問題了。”

米歇爾拿袖子抹了抹匕首,将它收好。

随後,她望着騎士們離去的方向,又接着道:“關于你的那些暗號,很不巧,我根本用不着清理它們。”

顧北驚疑不定:“你什麽意思?”

米歇爾靜默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有些諷刺地開口:

“你真的以為會有追兵來救你嗎?可惜,你和安妮都被騙了,根本沒有什麽裏瑟家族的追兵。一直追在我們身後,只有他們。”

沒有追兵?

顧北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麽會,難道自己已經被家族給放棄掉了?這一路米歇爾口口聲聲強調的,就連安妮也深信不疑的“裏瑟家族的追兵”,只是一個騙局?

坑爹啊這是!

這女的,打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所有人了,連自己的“小弟”都不放過。顧北一個穿越新手,自然上當,就着這所謂的追兵,打了一路的小算盤,浪費了一整夜的感情。卧槽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沒有追兵,那他豈不是死路一條?

“等等,那……他們是誰?”

顧北從震驚和死亡的恐懼中強行鎮定下來。想了想,他指着那些騎士離開的方向這麽問道——那一隊騎士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直覺告訴他,這些騎士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

然而,米歇爾回答的語氣卻有些古怪:

“他們……是教會的‘清洗者’。”

顧北追問:“清洗者?清洗什麽?”

聞言,米歇爾沉默了一會,忽然沒來由地笑了幾聲,聲音沙啞得像生鏽的刀刃相互摩擦。她看向騎士來時的方向,開口,帶着幾分鄙夷的味道,又有點像是自嘲。

這是她的回答:

“清洗安妮。”

第 5 章 束縛術

“安妮,我們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姐妹間的争論仍在繼續,而這時,似乎米歇爾已經占得上風。

“可是……我們沒辦法了。”安妮搖頭。

米歇爾卻沉默片刻,忽然走近安妮,緩緩道:

“不,我們有辦法。而這唯一的辦法,就是靠你。”

聞言,顧北不禁提起了注意力。

他也很想知道,此刻還有什麽辦法擺脫裏瑟家族的追兵。

“裏瑟家族的人根本不了解我們的目的,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有幾個人。”米歇爾的語氣極富說服力,“所以,你可以很輕松就能把他們引開。他們會以為人質在你的手上,而你只需要往南邊跑,他們追不上你的。”

安妮有些猶豫:

“我……去引開他們?”

米歇爾點頭,又指了指顧北,接着說:

“我會帶着這個家夥躲在這裏。你把追兵引開後,我帶着他去開啓寶庫。拿到我要的東西之後,我們再在老地方彙合。”

頓了頓,她稍稍加強了語氣:“你放心,我一定會在那裏等着你!”

“……”

聽完米歇爾的話,安妮沉默了。

不止是安妮,在一旁的顧北也看得出來,米歇爾這一招,是棄卒保帥。

說好聽點是引開敵人調虎離山,說不好聽,其實就是讓安妮去送死。要想引起追兵的注意,安妮必需和他們靠得很近才行,而一旦靠得近了,能不能再次甩開就難說了。

“這招可真狠啊。”系統的機械音忽然響起,“拷打和押送,費力氣的活都讓自己的好妹妹幹了。這下好,把人家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把人家派出去當魚餌。就算安妮能夠使用魔法,恐怕也沒辦法再次甩開追兵了吧。”

顧北忽然感覺有些背脊發涼:

“你是說,她早就準備把安妮當棄子了?”

系統聽上去非常篤定:“很顯然,她不想多一個人來分她的寶藏。你想想看,安妮殺死了莎莉,她絕對是心知肚明的,可她卻硬在那裏裝傻,不就是為了現在這一招嗎?”

顧北不由得陷入深思。

之前他識破了一次米歇爾的小伎倆,于是就沒太把她當回事,可是現在看來,那次的勝利仿佛也另有隐情:

自己需要拖時間,為的是讓自己順利逃生。而米歇爾,她也需要一個明面上的成交,畢竟她屁股後面還有追兵,總不能一直坐在那裏審問自己。表面上讓顧北小勝一場,恐怕是她故意為之。

想到這裏,顧北忍不住心中大呼上當。

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開口!

堅守陣地的話,雖然可能會受不少皮肉之苦,但是米歇爾這麽想要得到寶藏,肯定是不會殺死自己的。

為了躲避裏瑟家族的人,米歇爾會一邊轉移陣地,一邊拷問自己。而在她與追兵的拉鋸戰中,自己能夠拖到的時間會更多,她露出的破綻也會更多。到最後,他甚至能把米歇爾搞得焦頭爛額。

畢竟,該着急的是米歇爾,不是自己啊!

至于那些皮肉之苦,顧北覺得,自己這一路上的颠簸折磨也差不多了。

“真是虧,虧到姥姥家了!”他忍不住在自己心中說道。

“其實也不一定,安妮不是就失手把人給打死了。萬一你不招供,她也把你給打死了,那不就虧大了。”系統非常友善地出來安慰顧北,“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少受了點折磨。”

顧北嘆了口氣,不過也還是釋然了。中計就中計,再怎麽樣也是過去的事了。與其在這裏懊悔萬分,還不如趕緊想想現在該怎麽辦。

要知道,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安妮肯定是不願當炮灰的。你說,如果我趁着她們兩個吵起來,自己偷偷溜走,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顧北和系統商量着,又有點像自言自語。

“很低。”系統一如往常的刻薄,“就算她們吵起來,也不至于那麽瞎。偌大一個活人從眼皮子底下溜走,誰會看不到?”

聞言,顧北也無法反駁,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他點了點頭,道:

“你說的有道理。這麽說來,你有更好的辦法喽?”

“……沒有。”

“那就按我說的來。”顧北說得斬釘截鐵。

系統無言以對。

定下了計劃,顧北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現實中來。他靜靜注視着米歇爾與安妮,等待着最佳時機的來臨。

然而,他的辦法落空了。

安妮沒有說話,似乎還在猶豫不決。米歇爾見狀,也知道時間有些緊張。于是她走上前,握住了安妮的雙手,再次開啓了“姐妹情深”模式。

“安妮,我之前一直相信你。這一次,你是不是也應該相信我?”

就這麽一句話,幾聲抽泣便從安妮的兜帽裏傳了出來。

随後,安妮說:

“嗯,我相信你!”

顧北再次三觀盡毀,風中淩亂。

她們……居然……不吵……

“米歇爾,老地方的第三棵樹下,我把我所有寶貴的東西都埋在那裏了,你記得去挖出來。”安妮抽抽搭搭的,開始像交代後事一樣地絮絮叨叨,“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完成我們的理想,我會一直陪着你……”

說着,兩人又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顧北有些無語。

“她也不傻啊,看出了米歇爾只是讓她去當炮灰。可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肯定會死,為什麽一點反對的意見都沒有?”

顧北表示不能相信。

系統倒是老樣子,用那種大媽一邊看瓊瑤劇一邊擦眼淚的語氣說:

“真是一對感人的百合花。”

因為時間緊迫,這次的“姐妹情深”比較簡短。安妮只是匆匆哭了幾秒,兩人就分開了。在拉着手又深情對視了幾秒鐘後,安妮點頭,然後毅然決然地轉身。

裹着袍子的模糊身影,跑向了來時的路。

她要去引開那些追兵了。

顧北看着安妮逐漸消失的背影,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的計劃是在她們争吵的時候,借機逃走,然而計劃果真是永遠趕不上變化。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們居然不吵架,安妮就這麽心甘情願地去赴死了。

她的腦回路究竟是怎麽長的?

看來,關于這個他剛穿越來的新世界,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就在顧北還沒想好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時候,米歇爾卻突然動了。她伸出手,對準顧北,夜風吹動她寬大的長袍。

一句更加複雜晦澀的咒語,突然傳到了顧北耳中。

顧北還來不及反應,便感覺到四周突然湧現出一陣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瞬間束縛住了他,讓他完全沒辦法動彈。

然後,米歇爾走過來,拎着顧北的領子,開始把他往最近的一棵大樹上拖。

顧北有些愕然。她想幹什麽?

因為被魔法束縛住,顧北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拖上樹。然後,他被米歇爾牢牢地捆在了最高處的樹幹上。

固定好顧北,米歇爾自己也在邊上坐下,調整了一下周圍的樹葉,讓他們兩個完美地隐藏了起來。

她就躲在樹上,等待着裏瑟家族的追兵被引開。

而顧北就被固定在邊上,被米歇爾看得緊緊的,什麽小動作都做不了。

“這女的力氣真大!”

一片寂靜之中,系統突然出聲感嘆,吓了顧北一跳:“該不會她其實是個男的吧?我錯了,不該讓你去勾引她的。”

“……”

也怪不得系統,米歇爾在這一刻确實是展現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顧北現在這個身體雖然瘦弱,但好歹也是個人,四五十公斤的重量還是有的。但米歇爾拎着他,卻像拎個包一樣,只用單手噌噌地就爬上了樹。其身手之敏捷,令人嘆為觀止。

顧北只能繼續傻眼。

新世界,要學的東西真的很多!

“不用驚慌,魔法過一會就會自己消散了。”米歇爾看了顧北一眼,随口說道,“裏瑟閣下,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夠合作得愉快一點,希望你不要給我徒增麻煩。”

“……”

顧北剛想開口嗆個幾句,卻發現魔法不僅讓自己無法動彈,連話也說不出口。

因此,他只能惡狠狠地瞪着對方。

“你完蛋了。”

系統再次冒出來,冷冰冰的機械音聽上去非常欠揍:“被死死地捆在這棵樹上,半點逃生的機會都沒有。追兵也會被安妮引開,靠追兵救命也指望不上了。你這次真的死定了。”

确實。

顧北在心裏嘆了口氣。米歇爾這一招是真的狠,不但炮灰掉了安妮,也封死了自己所有的路。不論是逃跑還是救兵,顧北只能撈到個兩手空空。

“可憐我這個精密無敵的超級人工智能,明明可以大展宏圖,卻要随着你死在這個鬼地方了。”

系統開始抱怨自己有多麽的懷才不遇,聽得顧北雞皮疙瘩亂起。

“行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顧北連忙打斷它,“誰告訴你我們就要死在這裏了?”

系統停下碎碎念。雖然顧北看不見它,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鄙視之情:“可憐的孩子,反正都要死了,懷抱着希望總是好的。”

顧北卻不在意:

“聖人千慮,必有一失。米歇爾雖然把我所有的生路都給封住了,但是,她一不小心,又給我開了一扇窗戶。”

系統依舊不屑:“是嗎?窗戶在哪呢,我怎麽沒看見?”

顧北卻不解釋,而是在心中得意地笑了幾聲。注意力回到現實,他看了看身邊毫無察覺的米歇爾,随後,他又在腦海中對着系統開口:

“她剛剛念出的咒語,你記錄下來了吧。”

“……”

系統瞬間啞口無言。

“水球術或許沒什麽作用,但是束縛術呢?她可不知道,我們還有這麽一張底牌。”說着,顧北滿意地看了看天空。夜幕低垂,烏雲蔽月,是個狩獵的好時機。

誰會是獵物,誰才是獵人?

或許,身份是時候發生一些轉變了。

伴随着低低的晚風,令系統心碎萬分的那句話被說了出來:

“束縛術的咒語,開始單曲循環吧。”

第 4 章 開辟意識空間

深夜的密林,米歇爾和安妮仍舊一前一後,帶着顧北前進。

而在顧北的腦海中,機械音不斷響起,來來回回重複着一個晦澀的語句。

正是安妮使用魔法時,念出的咒語。

“如果你真的想學魔法,幹脆直接向她們兩個讨教好了,讓我在這重複播放有什麽用。”在無數遍重複咒語之後,似乎連系統都有些吃不消了,對着顧北抱怨。

“那也得她們兩個願意教我,而不是把我打得失血過多。”

顧北還未摸到頭緒,但他沒有放棄:

“別停下來,繼續。”

發現了系統的妙用之後,他研究這段咒語已經半個小時了。

米歇爾也帶着他們前進了半個小時了。據她所說,寶庫的所在地已經很近了。大概再走上一個小時,他們就能夠順利抵達。

顧北很高興,沒錯,對此他是真的很高興。

從地下室再到寶庫所在地,這一段路對于他來說有如地獄。拖着幾近虛脫的身體,被安妮在後面趕着,時不時還要挨上一鞭。要是這段路再長一點,估計他真的會死在路上!

同時,他還得随時經受着死亡的壓力,害怕米歇爾會發現什麽,然後把自己給咔嚓了。

雙重折磨下,他反而希望快點到達了。

“你看你現在這麽虛弱,肯定也沒辦法學會魔法,你就饒我一命吧!”又播放了幾百遍,系統有點崩潰。

“不,我就當聽歌了,單曲循環。”

顧北不打算放過它。

之前垃圾消息播放得那麽爽,現在又怎麽能放過它?這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關于魔法,他目前找不到什麽學習的途徑,唯一的信息就是這麽一句咒語,他當然不會輕視。俗話說得好,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咒語大概也不例外。

一遍兩遍沒什麽感覺,那就來個一千遍一萬遍!

他知道,最笨的辦法最有效。

“說實話,與其執着于咒語,不如想想你該怎麽逃命。”系統開始語重心長地勸說,“魔法以後可以慢慢學,但要是沒了命,你就算現在把這個咒語徹底學會也沒用的。”

顧北想了想,點頭:

“嗯……你說的有道理。”

聞言,系統感覺都要哭出來了,機械音神奇地帶上了一絲顫抖,就好像沙漠裏迷失的旅人突然找到了水源。

終于可以不用再重複那句咒語了!

然後,它又聽到顧北說:

“既然如此,那麽你想到逃命的方法了嗎?”

系統再次崩潰。

顧北好像聽到了電路板破碎的聲音。

再怎麽樣不情願,系統還是開始了咒語的單曲循環。

一遍、兩遍、三遍……顧北抛卻心中雜念,漸漸将精神集中于此。而在這個過程中,外界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模糊、遠去。他的整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那句咒語。

玄奧的、難解的、神奇的……咒語。

慢慢地,他收起了所有的感知,仿佛靈魂出竅。

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态。

他眼瞳的顏色變淺,不再轉動,像個盲人。呼吸和血液流動也悄悄地變慢了,尖銳的石子刺破腳掌,他毫無感覺。

安妮并沒有發現異樣。在她看來,顧北的身體本來就虛弱,現在只是更虛弱了而已。

顧北的身體依舊在前行,只是毫無知覺。

但在他的意識內部。

顧北猛然覺醒,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奇怪的空間。

“這是……哪裏?”

無邊的黑暗,絕對的寂靜。

伸手不見五指。

這裏的一切仿佛凝固的冰,凍結了他的靈魂與外在,連思考都變得有些困難了。他感覺不到波動,感覺不到溫度,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流……

他甚至感覺不到時間。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忽然籠罩心頭。他就像掉入了一個迅速下沉的沼澤,某種粘膩黑暗的物質正在慢慢淹沒他。

這樣下去可不妙。

他立刻掙紮起來,可身體卻好像拔掉了接口的鼠标,再怎麽動也毫無反應。他試着呼叫系統,同樣也沒有半點回音。很快,伴随着那股絕對的冷意,連他的大腦都像切斷了電源的風扇,漸漸停止了運轉,很快,灰塵堆積,蛛網密布。

沼澤将他高舉的手指上最後一點指甲蓋也吞噬掉。

思維停止,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

好像初春的溪流解凍,有什麽東西悄悄地漏進了這片空間之中。顧北漸漸醒了過來。

是什麽東西……進來了?

他開始思考。

他本能地想知道是什麽東西來了,然而,他發現自己的五感都被剝奪,感知不到任何東西。他就像無限平面上的一個小小質點,什麽也做不了。

但他并沒有放棄,而是更加努力地掙紮,對抗着束縛着他的一切規則。

冥冥中他有一種感覺,流進來的東西近了,更近了。而他越努力,那個東西就清晰得更快。

伴随着它的靠近,顧北感覺越來越熟悉。

它的名字就在嘴邊,它的聲音就在耳畔……顧北努力地回想,但好像自己與那個東西之間始終隔着一層屏障,怎麽樣也突不破。

究竟是什麽……

他好像一根彈簧,被某種外力不斷地向下擠壓。随着時間的推移,那股力量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強。

就快要蹦斷了。

強烈的死亡威脅湧上心頭。

他還是在思考着那個東西的名字。他有一種感覺,只要自己把它說出來,一切困難将迎刃而解。它的名字就像卡在顧北喉嚨裏的一口痰,他張大了嘴巴憋足了勁,拼了老命要把它給吐出來。

脖子上青筋暴起,皮膚通紅。

無形的屏障一點點被突破。

他感覺自己在接近答案,也在接近死亡。

然而,死亡好像離他更近一點。

忽然間,他像氣球被戳了個洞,生機開始飛快地流失。一股冷意,從靈魂深處漸漸蔓延出來,攝住了他的心髒,将他的意志漸漸凍結起來。

自己要死了嗎?

可是他離答案就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一點點……

他說不出來了。

不甘心。

就好像燃料耗盡的火箭,明明差一點就能夠突破天際,卻只能在重力的作用下,無可挽回地加速落了回去。

怎麽可能甘心?

他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那就別說了!

顧北感覺有一團火,聚集在了他的喉嚨裏。他就像一座湧動的火山,在那一瞬間積蓄着力量平靜下來,然後,猛烈地爆發!

“我……我去你媽的!”

仿佛一個質點上延伸出無限的直線。

一道耀眼的光芒突然出現,将整個黑暗世界劈成兩半!

顧北渾身上下的壓力忽然消散無蹤。

他感覺自己能呼吸了。沉默的心髒開始跳動,凍結的血液飛速流淌。好像天地間有無限的元素向他湧來,填滿了他的身體,充實了他的靈魂,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強壯!

“哈哈哈哈哈!”

整個空間回蕩着顧北暢快淋漓的大笑。

這一刻,他終于知道了那個熟悉又無法想起的東西是什麽!

是那句咒語。

在他陷入意識世界深處之後,系統一直不停地重複着那句咒語:一遍、兩遍……一百遍、一萬遍。從安妮念出那句咒語到現在,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被折疊在一起,每一個時間點的咒語彙集起來,忽然變得無比強大。

是咒語打破了黑暗,漏進來,靠近了逐漸迷失的他,最終将他喚醒。

想到這裏,顧北擡起頭,面對着那道光芒。

他張開口,念出了那句咒語。

異變陡生!

像平靜的水面投入一粒石子,光芒劇烈地波動了起來。在顧北的注視之下,光芒向內坍縮、凝聚,變得更加耀眼,甚至凝聚出了某些固态的流質!

轟的一聲,光芒坍縮成了拳頭大小的光團。

最後,光團一陣變幻,凝固成了一個淺藍色的三角字符。它看上去有點像一個三角鐵,細小的藍色光線折成的等邊三角形。

那是個非常規整的幾何圖形,卻在最後一個角上,留下了一個指頭寬的縫隙,使得整個圖形沒有閉合。

三角出現的瞬間,一道波紋掃過整個死寂的空間,掃過顧北,令他在那一瞬間心神微震。随後,他感覺一股淡淡濕潤氣息在這裏彌漫開來。

他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是他知道,整個空間都變得不一樣了。

不只是整個空間,顧北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好像套在身上的重重枷鎖突然被解開,他進入了全新的世界,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洋溢着輕松感和解脫感。

而這一切,都源自眼前這個在漆黑之中,閃耀着淺藍色光芒的三角字符。

“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機械音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顧北有點驚訝:“原來你在啊?”

系統似乎有些不爽:

“我當然在。你以為你是怎麽醒過來的?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給你重複播放咒語,你早就迷失在自己的意識裏,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了。”

顧北恍然:“這樣啊,多謝了。”

面對系統的抱怨,他倒不在意,而是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三角字符身上。

三角形是幾何當中最基本的圖形了,這個字符也複雜不到哪裏去,唯一特別的就是有一個角沒有閉合。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形狀,可顧北卻覺得,它蘊藏着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如果他沒猜錯,這個字符是由安妮的咒語衍生出來的。那個魔法可以召喚出水球,那麽這個字符,想必也和水有關。

水……

顧北有些迷糊。雖然有了剛才那樣奇妙的經歷,有了這麽一個發光的三角字符,但他還是不太清楚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這裏是哪裏?自己怎麽來的這裏?這個字符有什麽用?種種問題萦繞心頭,他需要解答。

“這是哪?”

他先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裏是你的意識內部空間。”系統似乎了解顧北在想些什麽,解釋道,“普通人的意識空間是完全封閉的,他們無法自我察覺,一旦不小心陷入,很可能永遠也出不來。”

顧北想到了剛才的經歷,不禁有些後怕。

自己差點就困在這裏,再也出不去了。

“不過,應該是那個咒語的作用,你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了。”系統繼續道,“通過剛才的經歷,你解放了自己的意識空間,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換句話說,你現在應該已經邁入法師的門檻了。”

原來如此。

沒有想象中的興奮與激動,顧北只感覺自己的心情平靜愉悅。糊裏糊塗地成為法師,讓他在驚喜之餘,更多了幾分好奇。

這就是法師嗎?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算是無師自通。沒有人告訴他法師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也不知道解放意識空間意味着什麽。他心中充滿好奇和期待:自己達到了哪一個地步?又擁有了什麽樣的力量?

而那個三角字符,又意味着什麽?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關于法師,他了解得還太少。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系統适時地潑冷水,“成為法師改變不了你的處境,你現在還是個命懸一線的人質。”

聞言,顧北一怔。

他從欣喜中恢複過來,馬上想到米歇爾與安妮,想到綁架和死亡的威脅。他還想接着探尋意識空間和三角字符的奧秘,但是此刻,他更需要了解現實中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在這裏停留了這麽久,那外面呢?

他只好先把魔法放在一邊。

伴随着他的思緒,眼前的世界驟然變化,顧北又回到了現實當中。

漆黑的夜晚,幽深的樹林,細小的痛楚從身體各個部位傳來。米歇爾在他前方,安妮在他身後,一切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顧北有些驚訝。

他感覺自己在意識空間內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然而在現實之中,時間根本沒過多久。

不可思議。

“改變還是有的。在你解放意識的空間的時候,一些事情發生了。”

系統突然提醒他。

“怎麽了?”

顧北環顧四周,發現三人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米歇爾和安妮此刻面對面,氣氛嚴肅,似乎正在商量着什麽東西。

“不行的,他把我們的速度拖慢太多了,我們得放棄了。”

安妮有些焦急。

“不能放棄,寶藏裏面有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到手。”

米歇爾不為所動。

“可是我們時間已經不夠了……”

争論還在繼續,因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顧北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于是,他只好向腦海中的系統提問:

“到底發生什麽了?”

系統答道:“很顯然,追兵靠近了。你的存在大大拖慢了她們的速度,她們沒辦法甩開追兵,所以,她們正在商量要不要放棄。”

聞言,顧北有些緊張。

裏瑟家族的追兵終于要來了嗎?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

自己是生還是死,差不多就看這幾分鐘了。

“好好把握,其實這是你的機會。”系統侃侃而談,“追兵接近,她們肯定無暇顧及那麽多。現在她們又在争論,注意力不集中,你逃生的可能性非常大。”

确實如此。

顧北點了點頭,又對着系統問道:“那你想出了什麽好辦法沒有?”

有了之前的經歷,他只是随口一問,也沒報什麽希望。

然而,系統卻一反常态:

“請稍後。”

電腦飛速運轉的聲音從顧北腦海中傳出,似乎還帶上了排風扇的音效,一連串悅耳的機械音響起。好像系統正在加載某種巨大的程序,每一片零件都猛烈地運行了起來。

有戲?

顧北不禁有些期待。

莫非……系統真的想出了什麽辦法?

就在這時,一個巨大的界面突然浮現在了他的眼前。藍色的邊框,白色的面板,整個半透明的界面懸浮在空中,看上去非常高端,讓顧北有種微妙的科幻感。

面板上,三個數字清晰可見:

404。

第 3 章 水球術的咒語

“米歇爾,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們離開這裏,去弗瑞登吧。”

姐妹情深結束之後,她們再次出發。

然而,隊伍裏的氣氛卻變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她們頻繁地交流,有如親生姐妹,再也沒有先前的半分壓抑。

“好啊,我也早就想離開這裏了。”米歇爾溫柔地回答。

當然,這個不再壓抑,不包括顧北在內。

他的待遇一如既往——繩子勒得雙手都麻木了,雙腿走得打顫,也沒有說話的權利。一張口,可能笑語盈盈的安妮轉頭就會給他兩鞭。

最讓他覺得可悲的是,他好像只能和系統交流了。

“嘗嘗我自創的拔絲煎面。”

“這個面,甜掉牙了……”

顧北打斷它:“你想到逃生的辦法了嗎?”

系統瞬間安靜如雞。

顧北當然知道,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不靠譜的系統身上。他會這麽問系統,其實只是為了讓它閉嘴。

他還在自言自語:

“我們得想個辦法,把追兵引過來,還得讓米歇爾完全察覺不到。這樣,在追兵來的時候,她才會來不及殺我……”

系統插嘴:“成功率太低了。你還不如試試勾引米歇爾,成功率至少有百分之二十五。”

“……”

顧北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提議,最後對系統說:“滾蛋。”

三人仍在前進。顧北一邊跟着米歇爾,裝出半死不活的樣子讓安妮掉以輕心,一邊心如明鏡,暗自思索着逃生的辦法。

突然,他擡頭看了米歇爾一眼,心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個主意。

“先這樣吧,也沒別的辦法了。”

安妮正趕着他往前走,他也看上去很乖,磕磕絆絆地走着。然而很快,他突然身體一頓,裝作體力不支的樣子,倒在了地上。

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米歇爾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安妮靠近觀察了顧北一會,搖了搖頭:

“他暈倒了。”

米歇爾倒沒說什麽,像是在低頭沉思,搞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麽。

“這些貴族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安妮有些不滿,用力踢了踢顧北。

顧北忍住痛,沒有露餡。

同時,他被壓在肚子下的手,悄悄地在地上寫下了一個詞——“寶庫”。

這就是顧北想出來的辦法:他裝作暈倒,在這裏留下記號,讓追兵發現米歇爾的目的地。這樣一來,家族就可以在寶庫所在地守株待兔了。

因為他的動作足夠隐蔽,安妮與米歇爾并沒有發覺。

“你真的覺得這麽做有用嗎?就算這些記號被人發現了,追兵趕過去,米歇爾也完全有時間把你滅口。”

系統在他的腦子裏說。

“總好過什麽都不做。”

顧北在心裏說。

況且,如果那些追兵們埋伏得好,殺米歇爾一個措手不及,自己活命的機會還是很大的。系統的唱衰毫無道理,看米歇爾那鄭重的樣子,這個裏瑟家族應該有兩把刷子,不至于那麽沒用。

因此,他對于這個主意懷抱了不少希望。

正當顧北在地面上勾勒着記號。

忽然,一串奇怪的、他從來沒有聽過也無法理解的語句傳了過來。

那是安妮,她正在念着什麽,然而那聲音和她平時完全不一樣。那些低沉神秘的詞句在樹林裏回蕩開來,好像帶着一股魔力,令顧北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起來。

他感到來自靈魂的顫栗。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一團水憑空出現,将他澆了個透心涼。一瞬間的沖擊令他沒辦法再裝下去。

伴随着身體的顫抖,他“醒”了過來。

“真是麻煩,浪費我的魔力。”安妮的聲音又恢複了往常。

顧北卻仍舊沉浸在震驚之中。

那是什麽?咒語?魔法?

盡管在之前的對話裏,顧北已經了解到這個世界的設定,也了解到米歇爾和安妮是法師,但畢竟,他還未曾親眼見識過。

咒語發出的瞬間,他感覺整個世界好像颠倒了。

時間停滞,觸手可及的樹木與泥土都變得模糊而遙遠。靈魂深處升起的恐懼感和愉悅感交織在一起,萬事萬物變得更加……更加……

顧北不知道如何形容。

“更加本質。”系統忽然在他心裏開口。

對,更加本質!

顧北的心情有些激動。在咒語出現的瞬間,他感覺和自己的本源進行了一次對話。

那種感覺奇妙得像他的第一次,卻比第一次更加深刻。仿佛一次飄飄欲仙的恍神,又像深淵湧出無邊痛苦的糾纏,讓人欲罷不能。

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這……就是魔法嗎?”

顧北忍不住說出了聲。

他需要更多。

正當顧北回味着咒語帶來的餘韻。

“是啊,魔法。”

令人驚訝的是,安妮居然回應了顧北的喃喃自語。

仿佛某個地方被觸動,她忽然擡起眼眸,聲音裏突然湧出濃濃的恨意:

“有什麽稀奇的呢?你們未曾了解過丁點關于魔法的知識,就把它釘死在了地下的棺材中。你們又怎麽可能了解得到呢?”

顧北回過神,有些疑惑地看着安妮。

安妮似乎被觸動了情緒,怨怼的詞句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

“你們只是懦弱,你們害怕所有和你們不一樣的人。只有所有人都變得和你們一樣平庸無能,你們才會心滿意足。可你們毫不羞恥,反而把邪惡的帽子,扣在天才的頭上。而用所謂的正常,當作你們無能的通行證。”

安妮說着,愈發激動起來。

“安妮,好了!”

米歇爾打斷了她:“你和他說這個有什麽用?”

安妮一怔,停下了口裏的話。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不安地看向米歇爾:

“對不起,我太情緒化了。”

米歇爾點點頭,并不在意。

“我們浪費的時間夠多了。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是教會的通緝犯。”她瞟了顧北一眼,又催促道,“快走吧。”

安妮點頭答應。她轉過身,踢了顧北一腳,催促着顧北站了起來。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跟上!”

顧北沒有生氣,他甚至對安妮的長篇大論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看上去有些虛弱,唯唯諾諾地跟上了米歇爾的腳步。

沒有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有多麽的狂喜。

“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他對着腦海中的系統吼道。

半個小時之前,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那冷冰冰的機械音竟然能讓他如此激動。他更想不到自己會讓系統不要閉嘴,而是說得更多。

一直唠唠叨叨的系統此刻反而有些羞赧,忸怩半天,才羞答答地吐出一句話來。

一句話,顧北聽不懂其中的半個字。

但是沒關系,因為,這正是安妮水球魔法的咒語。

系統将它模拟了下來,一字不差。

也就是說,他可以随時重複聽這句咒語!

這句咒語被系統播出來,聽着就像瘋子的胡言亂語,沒有半點之前的神秘感和力量感。但是顧北并不在意,他知道,這句話只需要一些別的東西,就能夠成為真正的咒語,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會将那個東西找出來。

沒錯,從聽到咒語的那一刻開始,顧北就決心成為一名法師。

并不只是為了擁有力量,也不是希望成為什麽了不起的人物。

從穿越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一件事:自己穿越的意義是什麽?他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也許這一切只是個偶然,但偶然意味着必然。

而現在,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是魔法在召喚他。

他逃離平凡瑣碎的生活,穿越不知多少時間和空間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繼續淹沒在社會工廠的萬千齒輪裏,做一個普通人。

蝴蝶扇動了翅膀,他有義務,讓這個世界因為他而變得截然不同。

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專注于這句咒語。

“你可以全天重複這句話,我再也不會叫你閉嘴。”

因此,顧北懷着濃濃的興奮,對系統說。

“……先生,我懷疑您患上了斯哥德爾摩綜合症。”

冷冰冰的機械音,此刻竟也有了種無奈的味道。

正當顧北反複揣摩着那句咒語。

天幕的另一端。

夜色下的海文萊特內城區,靜谧莊重。

聖彼得大教堂。

匆匆的腳步聲穿過白色的大理石柱,停在了會堂走廊。深夜的會堂一片空蕩,但又莫名讓人有種坐滿了教徒的錯覺。

“主教大人,‘它’又出現異動了!”

一位年輕的神父停下腳步,有些慌張地說道。

“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哪一年‘它’沒有鬧出些亂子,你不必這麽驚慌。”

主教似乎并不在意,随口說着。

他背對大門,站在講臺前,低着頭,翻閱着臺上的書籍,大紅的衣袍熨得整整齊齊。在他左右,純黑座椅和乳白色牆壁對稱得一絲不茍,與中央的肅穆深紅一起,構成一幅極富沖擊力的畫面。

月光低伏在彩繪的玻璃窗,一筆一畫描摹着上面繁密的紋路。

“主教大人,這次不一樣!”年輕的神父卻沒有鎮定下來,繼續道,“不止是‘它’,就連聖物也在異動。而且,我們接到了神谕!”

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

主教終于轉過頭,鷹鈎鼻,銳利的目光從深眼窩中彌漫出來:

“神谕翻譯好了嗎?”

年輕的神父點頭,除了慌張,眼眸之中還顯現着一絲深深的恐懼:

“翻譯已經完成了。”

主教的聲音聽上去沒有半點生氣:“說吧,是什麽?”

神父吞咽口水,喉結上下滑動。

他張開口,試圖讓自己回到平靜自然的狀态,可發出的聲音卻把自己給吓了一跳。他的喉嚨就像淨化所裏三天沒喝水的異教徒,嘶啞得吓人。

這是他複述的話:

“神說,第七天的鐘聲結束了。”

第 2 章 最不靠譜的金手指

“米歇爾,請你務必相信我!”

如果不是兩只手被捆得結結實實,顧北恨不得把安妮的嘴巴給堵上。

這一路上,顧北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從顧北猜到安妮将莎莉殺死開始,安妮就不斷地說着這句話,試圖為自己辯解。可惜,米歇爾卻不表态。她只是沉默地把顧北從椅子上拉下來,押着他離開了地下室,仿佛從來沒有莎莉這個人一樣。

他們開始往裏瑟家族寶庫的所在地進發。

此刻,深夜,他們正走在一個陰暗的樹林之中。

米歇爾走在最前面,辨認道路,領着隊伍向目的地進發。顧北雙手反捆,走在中間。安妮則負責看着顧北,走在最後面,順便确認追兵有沒有趕上。

隊伍的行進速度很慢。

不是因為兩個女人的體力不支,而是因為顧北。

一方面,顧北有拖時間的想法。

另一方面,實在是顧北的身體有些撐不住。

不,不能說是顧北的身體,而是顧北穿越過來之後所擁有的,這位“裏瑟閣下”的身體,實在是太過孱弱了!

即便在顧北這種從不運動的标準宅男看來,自己現在這個身體也弱得不像話。大概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卻像個痨病鬼一樣,加速走個幾步就喉嚨發幹,差點背過氣。那種虛弱感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盤踞着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感覺下一秒鐘自己就要不省人事。

就更不用說時隐時現的頭痛了。

顧北懷疑,自己就算從米歇爾手裏成功逃走,估計也會暈倒在這個樹林裏,被某些不知名的猛獸吃掉。

逃生的方法瞬間被否決了大半。

靠自己是行不通的……

“那就只能靠裏瑟家族的追兵了。”

顧北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着。

“根據這具身體的受折磨程度,你已經被綁架三天了。三天還沒有追上,可見裏瑟家族的人追蹤能力很差。分析得出結果:依靠裏瑟家族的救兵逃生,機率只有百分之十。”

一個冷冰冰的機械音,在顧北的腦海中響起。

顧北毫不驚訝。

這個聲音和安妮并列顧北最想掐死排行榜的第一名。離開地下室的一路上,他已經遭受了不少來自它的折磨。

它出現在大約三個小時前。

顧北一行人剛離開地下室,伴随着一陣極其劇烈的頭痛,這個聲音在他的腦中誕生了:

“系統正在初始化,請稍後……您好,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在它誕生的那一瞬間,顧北以為自己再次穿越了。

然而很快,他注意到米歇爾和安妮都聽不到這個聲音,因此,他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産生幻聽了。

“你可以選擇相信自己瘋掉了,然後自殺。你也可以選擇相信,自己腦袋裏出現了一個超級精密的無敵人工智能,能夠幫助你困境逆襲,走上人生巅峰。”

腦袋裏那個機械音這麽告訴顧北。

他覺得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自己有了一個專屬系統,這種情況在很多穿越小說裏都出現過。既然自己都穿越了,那麽這種事情又有什麽奇怪的呢?

所謂的金手指,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了吧。

“那麽,超級精密的無敵人工智能,請告訴我,我該怎麽從這兩個瘋女人手裏逃走,并且靠着自己的力量,在這片樹林裏活下來呢?”

顧北懷着期待,這麽問道。

“需要人工服務,請按零。”

一個數字的界面出現在顧北的眼前。

顧北被吓了一跳。

他前後環視了一番,眼見米歇爾和安妮都毫無反應,他才放下心來。

因為自己的雙手都被捆住了,顧北只能借着走路時的身體擺動,用自己的鼻子按下了那個零。

他做得很隐蔽,沒人發現異常。

“嘟……嘟……嘟……您好,請問有為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顧北又問了一遍:“我怎麽才能活着從這兩個瘋女人手裏逃走?”

“需要人工服務,請按零。”

數字界面重新浮現在顧北眼前。

“……”

顧北決定相信自己精神分裂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機械音,還有那有些眼熟的數字界面,只是自己産生的幻覺。

在穿越和死亡的雙重壓力下,自己的精神出現了一定的問題。

嗯,沒錯,就是這樣!

顧北無視了這個幻覺。

但是這個幻覺顯然不打算放過他。

“嘀嘀嘀嘀……您有一封新郵件,請注意查收。”

“最近,我在玩一款叫做傳奇霸業的游戲……”

“前方二十米請向右行駛。”

“……正在重新計算路徑。”

這一路上,顧北覺得自己聽到的垃圾消息比前半輩子還要多。

不過,能播放出這些內容,這個聲音應該不是幻覺了。

如果往好處想,那麽至少,顧北确定了這個機械音的來源。從這些垃圾信息看,它應該是來自于自己本來的世界,在穿越的時候不知怎麽被塞進了自己的腦子。

雖然感覺這種事情很不科學,但是穿都穿了,他還能計較科學嗎?

他現在只覺得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珍惜愛奇藝九十秒的廣告。現在他的腦海中循環播放的,是九十分鐘的廣告,而他再想充會員也為時已晚。

顧北從沒覺得這麽絕望。

如果這就是屬于他的金手指,他選擇死亡。

“你可以停止嗎?或者關機什麽的,安靜一會,謝謝。”顧北在腦海中說道。

“您好,不具備這個功能。”

顧北都懶得生氣了。

“那好,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麽鬼用?”

系統回答:“我擁有最龐大的數據庫。”

聽了這話,顧北終于來了點興趣。

收集數據,雖然聽上去不是什麽強大的功能,但是這個世界究竟什麽樣自己還不了解,說不定它能發揮不少作用呢?

說不定擁有強大的數據庫,就能夠在這裏擁有強大的力量?

他的穿越之旅總算沒那麽糟糕了。

想了想,他問系統:“那麽,你現在擁有什麽數據?”

“正在查找硬盤……發現文件,正在打開文件,請稍候。”機械音聽上去總算沒那麽讨厭了:

“文件打開成功……時代的風帆下,我們乘風破浪,鋼鐵的叢林中,我們奮力拼搏。在這個充滿歡笑的日子裏,我們非常高興歡迎各位能夠的來到……”

“……”

顧北越聽越耳熟,越聽越不對勁。

這不是穿越前他給老板寫的演講稿嗎?

“你可以閉嘴了。”

終于,顧北算是明白了:這個系統是自己那五年沒換的破舊小本本,可能還混上了自己的手機系統。

穿越前,他正在對着電腦熬夜寫東西。因為太過疲倦,他趴在電腦上睡着了。于是,在穿越的時候,電腦的系統不知怎麽融合到了自己的意識裏。

手機放在桌邊,順便也跟着穿過來了。畢竟他的導航是裝在手機裏的。

設定好像變得更不科學了,但是他還能說什麽呢?穿都穿了。這玩意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腦子裏,好像還得到了智能進化,關都關不掉,還不停循環播放垃圾信息。

顧北徹底地認了栽。

為什麽別的小說裏系統都強得上天,主角再廢,都能一路躺上人生巅峰。而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得個系統,系統就廢得和那些小說裏的主角一樣?

心塞。

他應該好好給電腦殺殺毒的。

“你的演講稿裏出現了病句,系統推薦修改為……”

“閉嘴。”

系統沉默了一會,又道:“你的文筆真爛。”

“閉嘴!”

“系統建議您……”

想了想,顧北在腦子裏對系統說:“你想到讓我成功逃生的方法了嗎?”

“……”

終于,世界安靜了。

顧北在自己的心裏長舒了一口氣。自己的處境本來就夠危險了,沒工夫讓這個破系統來攪和。

一個不小心,米歇爾就可能發現自己的謊言,然後把自己宰掉。

他就像處在一個地獄難度的逃生游戲之中,敵人盯得緊緊的,道具少得可憐,然後這個游戲還他媽是限時的!

一旦時間到,游戲會結束得無比血腥。

好不容易系統閉嘴了,趁着這點僅有的安靜時間,自己還是趕緊想想該怎麽辦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

“米歇爾,請你務必相信我!”

系統的聲音才消失不到半分鐘,安妮那真摯又可憐的聲音又傳來了。

顧北實在是忍無可忍。

“米歇爾,我……”

在安妮說到一半的時候,顧北打斷了她:

“不就是殺個人嗎,你能不能消停一會?”

安妮在顧北的身後,因此,他不知道安妮有什麽反應。然而他的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沖擊力便從身後傳來。顧北身體虛弱,沒站穩,摔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巴。

他被安妮一腳踹到了地上。

從眼角的餘光,顧北看到安妮滿臉的暴怒,和她面對米歇爾的那份恭敬簡直判若兩人!

緊接着,又是兩鞭。

火辣辣的疼痛感,從腰背上傳來,疼得顧北咬緊牙關直冒冷汗。

顧北算是明白了,前一位“裏瑟閣下”究竟是怎麽死的。即便這具身體健康強壯,也絕對經不起這樣瘋狂的鞭打,就更不要說裏瑟閣下是個身體先天虛弱的可憐孩子了。

一股火氣從心頭冒出來。

他早知道,安妮雖然看上去自卑懦弱,但其實是個狠角色。可他沒想到的在米歇爾的面前,她竟然也敢露出這一付兇惡的面孔!

而米歇爾竟也毫不驚訝。

“別再打了,安妮,他會死的。”

她只是淡淡地勸着。

“米歇爾,他誣陷我,這個狡猾的貴族在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安妮擡起頭,滿臉真摯地看着米歇爾,“我發誓,莎莉的死與我毫無關系。”

顧北壓下心中的怒火,掙紮着站起來。

限于現狀,他現在只能忍。

但不妨礙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她剛剛不是說:莎莉只是不見了,為什麽現在又變成莎莉死了呢?”

機械音又突然響起,吓了顧北一跳。

“所以才說她是個蠢女人。”顧北搖了搖頭,對着系統說,“對了,你以後出現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麽突然……”

“需要人工服務,請按零。”

“……”

算了,顧北已經懶得再管這個脫線系統了。他把注意力重新回到米歇爾身上。他想知道,面對安妮如此漏洞百出的辯詞,米歇爾會怎麽做?

如果她們産生矛盾,也許會是自己逃生的機會。

然而,顧北失望了。

米歇爾和安妮一樣蠢。

“沒事的,安妮,我相信你。”米歇爾走到安妮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氣氛瞬間變得柔和。

“我們一起從海文萊特外城區最陰暗的角落爬出來,一起在教會的陰影下相依為命。”米歇爾一邊緊握安妮的雙手,一邊說,“這些年,我們經歷了那麽多,我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你呢?”

顧北有些傻眼了,頻道不太對啊。

“米歇爾,我……”

安妮望着米歇爾,眼淚忽然湧了出來。

“安妮,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米歇爾的聲音變得無比溫柔。

“嗯!”安妮一下子撲到了米歇爾的懷中,哽咽地說着,“總有一天,我們會建立一個國度。每一寸土地都不允許教會涉足,每一位法師,都能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之下,不用再害怕被人挂在火刑架上。”

她在米歇爾的懷中放聲大哭。

顧北在一邊目瞪口呆。

其實,這段對話對于顧北來說是很有用的。他聽到了那些教會、法師之類的東西,也大概明白這個世界的設定是什麽樣的。

這些信息很有用,他應該高興。

但是在心裏,他還是忍不住要說上一句“什麽鬼”。

兩個脾氣古怪的瘋女人,前一刻氣氛還壓抑沉默,安妮還對米歇爾戰戰兢兢的。下一刻,兩個人立刻手拉手姐妹情深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麽展開?

這種荒謬絕倫的錯愕感,簡直就像看到奧觀海被貝爺生撕活吃了一樣。

劇情轉得太快,顧北有點反應不過來。

可二人的感情看上去是那麽的逼真。

顧北搖着頭。而米歇爾和安妮正抱在一起,也沒人注意他搖不搖頭了。

就連系統也蹦出來,用它那冷冰冰的機械音說着:

“真是一對動人的百合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