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地下室與土豆

從艾克斯道歉再到他們一行人離開,整個時間不超過十五分鐘。

在老夫人“和藹”的勸說下,艾克斯最終還是區服了。他硬着頭皮道了歉,讓他帶來的人把迪克清理幹淨。最後,他們擡着迪克,灰溜溜地離開了裏瑟家的大門。

看他們離開時的沉默和匆忙,就知道他們心中究竟有多麽屈辱。可造就這一切的老夫人,卻仿佛一點也感受不到,反而一臉慈祥地将他們歡送了出去。

“路上小心啊,我們裏瑟家族随時歡迎你們的到來。”

艾克斯惡狠狠地瞪了老夫人一眼,沒有說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

就這樣,弗爾家族的人離開了。

本傑明心裏樂開了花。當然,他在臉上還是努力憋住了,沒有表現出來。

這大概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在萬念俱灰的時候,有別人站出來拯救他。作為一個心智上的成年人,他有萬事靠自己的自覺,不過能夠躺贏一回,感覺還真是挺爽的。

這是不是說明,自己已經沒那麽倒黴了?

不管怎麽說,他是絕對不要被夜壺套頭的。起碼逃過了這一劫,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本傑明,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在弗爾家族的人離開之後,老夫人閉了嘴,而克勞德似乎則恢複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忽然開口,對着本傑明十分嚴肅地問道。

本傑明心中咯噔一下,馬上向老夫人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老夫人打了個哈欠,視若無睹。

“……”

完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半途而廢是怎麽回事!

克勞德顯然也看見了本傑明心虛的表現。只聽得他不滿地哼了一聲,表情也變得十分吓人。他若有若無地掃了老夫人一眼,便對着本傑明繼續訓道:

“別以為這件事情就算結束了,平時我都是怎麽教你的?你把身為貴族的驕傲都丢到哪去了?離家出走也就算了,剛回來不到一天就鬧出來這種事情,你就不能讓我們省心一回?”

本傑明聽着,在聽到某句話的時候,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問號。

離家出走?

這又是什麽情況?怎麽感覺自己好像又漏看了一章,錯過了什麽情節?

“喂,離家出走是什麽情況?本傑明之前離家出走過嗎?”本傑明不解,于是在心中對着系統問道。

“并沒有。”系統問答得很篤定。

“那這又是怎麽回事?”本傑明追問。

“不知道。”系統答。

“你……”本傑明略微語塞,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因此他立刻恢複過來,反應迅速地追了一句吐槽:

“我要你何用?”

系統的語調沒有一點起伏:“沒什麽用,所以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分手吧。”

“……”

這系統有毒。

意識回到現實中來,梳理了一下前後的時間線,很快,本傑明意識到了“離家出走”事件出現的唯一可能性。

難不成……別人都不知道他被綁架了,而是以為他離家出走了?

盲生,我發現了華點!

卧槽,怪不得自己回來之後,這個家裏的人一點該有的慰問都沒有。感情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死裏逃生啊?這家人都怎麽回事,自己的兒子被綁架了都不知道,還以為兒子只是離家出走?估計教會那邊也是,為了隐藏米歇爾的消息,沒有告訴裏瑟家族的人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看不到一個好臉色,怪不得他們的态度都那麽差!

再怎麽說,他也是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這些人要是知道這一點,又怎麽會對自己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他當即開口辯解:

“我沒有離家出走,我是……”

“給我閉嘴!好小子,你從哪裏學得這麽會撒謊了?你當我傻嗎?”然而,克勞德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語氣中沒有半分辯駁的餘地,“想騙我?沒有離家出走……沒有離家出走,那這幾天你跑哪去了,難道你還被人給綁架了不成?”

“……”

對啊,我真的被人給綁架了。

本傑明很想這麽說,但現在這個情景,他要是真的這麽說了,應該會被活活打死吧。

媽的,又是一個搶別人臺詞的。

看克勞德這個狀态,憤怒的程度比之前還要厲害,恐怕,這其中還夾雜着被老夫人在外人面前壓了一頭的憋屈。克勞德不可能對老夫人發火,于是,倒黴的也只能是本傑明了。

生氣成這樣,恐怕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

他只能悶頭挨罵了。

果然,走運只是暫時的,倒黴才是永恒。

就這樣,本傑明就硬着頭皮,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克勞德連着罵了十五分鐘,具體內容不多作贅述。而在這一過程中,客廳中的其他人都跟凍結了一樣,不動也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只剩女仆還在戰戰兢兢地清理着屎尿。

終于,在這一連串的責罵過後,克勞德怒火漸消。他看着悶不做聲的本傑明,停頓片刻,忽然說:

“到地下室去給我好好反省,不認錯就別想吃飯!”

于是,本傑明連滾帶爬地被關進了地下室。

整個批鬥大會算是告一段落,客廳裏的衆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與此同時,在克勞德拉得老長的臉和兇神惡煞的眼神下,一個女仆接受了關本傑明禁閉的任務,把他帶到了裏瑟家族的地下室。

并不像一般的奇幻小說裏寫的那樣,地下室裏總是藏着家族裏的隐秘,随手翻開一本書就能召喚惡魔簽訂契約之類有的沒的。裏瑟家族的地下室……真的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地下室。

大約八平米的小房間,漆黑的磚石砌成牆壁,磚石的縫隙爬着青苔。而這個地下室裏面放着的,不是別的玩意,卻是一袋又一袋的土豆。

本傑明剛進地下室,就踩着了一顆土豆,一個重心不穩,便摔入了土豆的海洋之中。

而摔得七葷八素的他正想回頭求助,砰的一聲,那個領他進來的女仆便消失了蹤影,只餘那扇漆黑的鐵門緊緊關閉,門上的鎖在瞬間鎖得緊緊的。

本傑明望着絲絲透光的鎖眼,愣神片刻,嘆了口氣。

他慢慢地從土豆堆裏爬起來。

“關禁閉啊……”他環顧四周,确認了一下這裏的環境。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找了塊沒有土豆的空地,坐下來,把身後的一大袋土豆當椅子靠背,以一個不那麽硌的姿勢倚着,算是坐穩當了,于是整個人也慢慢地放松下來。

“呼……雖然是關禁閉,不過,也算是找到了機會能緩口氣。”他自言自語道。

雖然最後還是受到了懲罰,但是不管怎麽說,這總比被夜壺蓋臉要好得多吧。不就是關禁閉嗎,難道他還能被關上一年半載?估計過幾天就能出去了,吃不到什麽苦頭的。

他甚至可以把這當作自己一個休息的機會。

說起來,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也才不過五天,除掉自己失去意識的三天,剩下的兩天時間,他算是時時刻刻都處在緊張狀态之中。與米歇爾的鬥智鬥勇、朝夢游的迪克扔夜壺、被刺客刺殺、去教堂打探消息、跟弗爾家族的人開批鬥大會……他這兩天還真幹了不少事。

真是……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這日子也真是不安生,事多得跟設計公司的甲方一樣,還一件比一件讓人頭大。

感覺身體被掏空。

在這一刻,他甚至都開始覺得,被克勞德叫到這裏關禁閉,是他穿越以來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這個地下室雖然又小又擠,但卻并不讓人覺得難受。昏暗的關系和安靜的環境也很能平息他躁動的心情,就更不用說這空氣中飄散着的淡淡的土豆香氣了。

土豆的香氣……還蠻好聞的。

可能是因為自己餓了吧。

想到這裏,本傑明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從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并且展現過其可怕的破壞力。如果把這個問題放任下去,必将産生不可預知的可怕後果。

這個問題就是:他餓了。

非常……非常的餓。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強烈的饑餓感從食道穿到胃穿到大腸小腸,再從大小腸穿回嗓子眼。那種透徹心扉的感覺簡直就是——餓穿了。

此刻,他又想起克勞德的話:“不認錯就別想吃飯!”這句話就像清晨的鬧鐘一樣,在他的耳邊不斷回蕩直到産生陰影。

別想吃飯……

想吃飯……

吃飯……

飯……

他愣了片刻,然後,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弓箭一樣從地上彈起來,沖到了緊閉的鐵門,死死地扒住了生鏽的鎖眼。

“放我出去!我要認錯!你們不能阻擋我認錯的腳步!把門打開我還能認錯!我愛認錯!認錯使我快樂……”

撕心裂肺地聲音,在地下室一遍又一遍地回蕩。

直到本傑明餓得手腳發軟扒不住門,嗓子也喊得發幹忍不住咳嗽,門外的世界也沒有半點回應。他像一只壁虎一樣從門上滑落,軟綿綿地塌在地上,感覺心有點累。

他開始意識到關禁閉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懲罰。

在地上癱了一會,他的目光開始轉向了周圍散落的土豆。

雖然是生的,雖然味道肯定好不到哪裏去,但是……應該還是能吃的吧。

“土豆可以生吃嗎?”他對着系統問道。

“沒吃過,你可以試試看。”系統答道。

“……”

如果不是餓的沒力氣了,本傑明一定會對系統破口大罵。

不管了!都餓成這樣了,管不了那麽多了!不都說鬧饑荒的時候人連樹皮都吃嗎,樹皮吃得,皮帶吃得,生土豆怎麽就吃不得了?在肯德基吃的土豆泥不也跟生的差不多,他不還是活的好好的。

他寧願食物中毒死,也不要被餓死。

餓死真的太慘了,是那種會被人拿來在吃飯時候當笑話講的死法,太沒面子了。

不過吃生土豆被毒死好像也挺丢人的……

不管了!想那麽多幹嘛!他要做第一個吃生土豆的勇士!

在饑餓感的驅使下,本傑明拿起了手邊的一個土豆,張開嘴巴,準備一口咬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啪嗒的響聲,忽然在地下室裏響了起來。

本傑明心裏一驚,不過咬土豆的動作已經做了出來,他來不及收回,兩板牙已經狠狠地咬在了土豆上。伴随着一股酸澀感升起,他感覺牙根一軟,下巴都要脫臼了似的。

媽的,真他麽硬,咬都咬不動!

牙齒發酸的本傑明連忙把手裏的土豆扔開,轉過身,看向了剛才那聲奇怪的響聲的來源。

只見地下室的鐵門上,此刻開了一個小口,一雙藍汪汪的眼睛出現在了那口子中。那雙眼睛瞪得巨大,死死地盯着本傑明,把本傑明吓了一大跳。

卧槽,這又是什麽情況?

第 18 章 對不起,您的祖母已超神

不止艾克斯,本傑明整個人也目瞪口呆。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就是用腳趾頭想,也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

老夫人是為了幫他,故意絆倒了迪克。

就看那拐杖甩出來的動作——老夫人和迪克的位置之間還隔着一個艾克斯呢,拐杖想要繞過艾克斯命中迪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老夫人不是故意的,那只能說,這拐杖甩得也太藝術了。

老夫人絕對是故意的。她故意絆倒迪克,讓夜壺再次砸在迪克身上。這樣,她就與本傑明站在同一陣線了。如果弗爾家族的人想要懲罰本傑明,那就勢必也要懲罰老夫人,不然有違什麽所謂的“貴族的榮光”。

而這些人更是不可能拿夜壺扔老夫人的,萬一砸出個三七二十一,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鬧到教會那裏怎麽辦?退一步說,就算艾克斯敢砸,克勞德肯定也不會允許的。

因此,弗爾家族的人不能懲罰老婦人,自然也找不到理由懲罰本傑明了。

總而言之,老夫人把倚老賣老發揮到極致,救了本傑明一命。

想到這裏,本傑明真是松了一口大氣。

還好,自己這個祖母雖然脾氣古怪,在這種關鍵時刻卻比他那個便宜爹要仗義。不然,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躲過這一劫了。看樣子,這個世界也有人知道要護短,不是全都胳膊肘往外拐。

感恩,感恩……

不過,本傑明能意識到這一點,其他人更能意識到這一點。

看以艾克斯為首的弗爾家的人,那一臉吃了翔的表情就知道,這口氣,他們肯定不想就這麽咽下去。

“克勞德公爵,老夫人年紀大了老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我們當然不會介意。但是公爵大人,這件事情應該如何處理,你也應該清楚吧。”

艾克斯一開口,就瞄準了古板的克勞德公爵。看樣子,他也清楚老夫人難對付得很,不如把她晾在一邊,先從本傑明的父親下手。

“嗯……”

克勞德面露難色,卻沒有立刻回答。

見狀,本傑明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這些人也真夠陰魂不散的,都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是毫不退讓。要知道,艾克斯這麽做,可以算是在挑撥裏瑟家族內部的關系了。

但願自己這個父親不會真的同意吧……

“怎麽?你別看我老了,手腳不太利索,但腦子還是清楚得很。這件事情如何處理,我心裏有數,絕對不會鬧個不明不白的。”

正當克勞德猶豫之際,只見邊上的老夫人忽然眼皮一抖,搶先開口這麽說道,一付德高望重的樣子,義正言辭得不像話。

克勞德再次被老夫人搶話,卻還是沒有發作,反而保持了沉默,似乎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發表意見了,大有任老夫人胡來的态度。

艾克斯見狀,也不由得皺眉:

“老夫人,您就別鬧了。”

“鬧?”老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面露驚訝,作出了一付無辜的樣子,“艾克斯伯爵,你這是什麽意思?來我們家鬧事情的人不是你們嗎,怎麽變成了我在鬧了?艾克斯伯爵,你也得講講道理啊。”

艾克斯似乎也開始不耐煩了,當即反駁道:“鬧事的可不是我們!”

說完這句,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不當。于是,他深吸一口氣,收斂情緒,重新擺出貴族本來的圓滑姿态,繼續說道:

“老夫人,我的孩子在你們家族做客,被你們家的孩子給欺負了,我作為他的父親,當然要給他讨個公道。更何況,你們家的孩子犯了錯,我們代為懲罰一下,還順便幫你們教育一下,免得他下次再犯。你們不感謝我們也就算了,還在這裏颠倒是非。老夫人,到底誰才是不講道理的人?”

“有這麽一回事?”老夫人的樣子更驚訝了,甚至還顯露出了些許茫然,仿佛她真的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可難道不是我們好心邀請迪克這孩子來做客。誰知道,這孩子夜游症發作,大半夜的,把那個東西當球踢,把自己給砸傷了不說,還把我們的走廊弄得那麽髒。看在他也是無心之失的份上,我們沒有和你們計較,你們怎麽能這麽不講道理呢?”

啪!

此言一出,艾克斯好像真的被氣着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

只見他眼睛瞪大,用手指着老夫人,然而話卻哽在嘴裏說不出來,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那表情,像極了他昨天夜裏被夜壺砸中說不出話的兒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氣氛古怪,就連克勞德臉上也露出異色,似乎想開口說點什麽。然而就在此時,老夫人回頭看了克勞德一眼。只是看似無心的一眼,就讓克勞德再次沉默了下去,不再有開口的傾向。

她回過頭,站在所有目光的焦點,卻還是一臉的無辜茫然,仿佛剛才她說的,不過只是幾句普通的家常閑話。

本傑明更加目瞪口呆。

看起來,這位祖母在裏瑟家族,比他想象中還要高高高高……高得不知道到哪去了。

以及……他嚴肅古板的父親克勞德,居然是個媽寶型的乖兒子?

“你的爺爺過世得非常早,你爸基本上是被她一手帶大的。早些年的裏瑟家族,其實也是靠着她一手支撐。根據你之前聽說過的一些流言,她在王都的地位好像挺特殊的,不過具體是什麽就不清楚了。”

系統也像日本動漫裏一樣地跳出來,加以解說。

“這些東西,你之前也沒有說過。”本傑明默默吐槽。

“哎呀,都是細枝末節了。本來就是簡化版的記憶,那麽多事情哪裏說得過來,你這個人真的是,麻煩得很。”系統随口扯道。

“……”

本傑明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失去了吐槽的欲望。

回到現實中來,艾克斯還被老夫人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于是,老夫人又展現出了她“得理不饒人”的一面,乘勝追擊,往駱駝的屍體上接着加稻草:

“來,本傑明,快給艾克斯伯爵說說,昨天晚上你都看見了什麽,可不能讓伯爵大人被蒙在了鼓裏。”

本傑明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演技上線。

只見他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帶着幾分怯懦無辜,還隐含些許倔強,說:“我……昨天晚上我剛醒過來,有點餓了,想出來找吃的,結果就碰見了弗爾先生。弗爾先生當時的狀态好像不太正常,估計是夜游症發作了,手裏頭捧着那個東西。我剛想出聲叫醒他,誰知道,他就自己絆了一下,然後……然後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心想:我的演技也是越來越好了。

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真是連我自己都怕啊!

另一邊,聽了本傑明的話,艾克斯倒是立刻恢複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厲聲呵斥:“你說謊!”

本傑明馬上露出弱弱的表情,一付快要被吓哭了的樣子:

“我……我沒有,真的是這個樣子的。”

老夫人也馬上站出來,雪中送炭,雪上加霜:“伯爵怎麽會不相信呢?難道這件事情另有隐情?哎呀,迪克呢?快問問他,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切的真相也只有迪克知道了。”

迪克在哪裏,啊,迪克在哪裏?

迪克在那香噴噴的屎堆裏。

艾克斯又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迪克,臉上的肥肉亂顫,眼睛裏快要噴火。

“哎呀,我怎麽才想起來。”老夫人也跟着看了迪克一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聽誰說過,人在夢游的時候,是不記得事情的。這可怎麽是好,問迪克也沒用了。艾克斯伯爵,我想這件懸案恐怕是沒辦法解決了,我對此非常遺憾。”

絕殺。

本傑明都想鼓掌了。如果說之前老夫人都是在胡攪蠻纏的話,那麽這幾句,就算是正中要害了。夢游的人是不清醒的,迪克其實并不知道是誰用夜壺砸的他,他只是醒過來,然後看見了本傑明,所以才這麽認為。

但是實際上,本傑明扔出夜壺的一瞬間,是沒有人看見的。也就是說,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本傑明一個人說了算,別人就算懷疑,也沒人能證僞。

他說是迪克自己砸上去的,那就是迪克自己砸上去的。

可憐的迪克……

在老夫人的這段話之後,艾克斯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也慢慢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看了看倒在屎泊中的迪克,又看了看一臉同情的老夫人,眯縫眼裏的鬥志也像洩了氣的皮球,漸漸消散。

弗爾家族的其他幾個人也互相看了看,都是一付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最終,艾克斯認栽了。

“老夫人,公爵大人,下個月的酒會,我們再會,希望到時你們也能像今日一樣神采奕奕。”他的聲音沉悶,像被關進了籠子裏的老虎,“我們走。”

在他的吩咐下,弗爾家族的幾個人一臉沮喪,開始清理暈倒的迪克,準備離開。

“等等,你們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呢?這樣可不好。”出人意料的是,老夫人此刻竟又出言挽留。

快要走到門口的艾克斯轉過身,面露疑色,沒有說話。

“你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帶着那個東西來我們客廳,還把那個東西砸了,把這些污穢的東西弄得我們客廳到處都是。作為貴族世家,難道不應該好好地給我們道歉嗎?我跟你們講道理啊,你說是不是這樣?”老夫人慢悠悠地說道,聽不出半分責難,反而一付以理服人的樣子。

艾克斯一下子又被氣到了,弗爾家族其他幾個人更是怒形于色。

“老夫人,你當我們好欺負嗎?”

老夫人驚訝地捂了捂嘴,一臉無辜:“怎麽會?我覺得這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啊。你道個歉就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私下了結,也別鬧到教會那裏去。你想啊,教皇大人要是知道這件事情,該怎麽看你們弗爾家族?我這也是為你們着想,免得你們在外面丢人。你說是不是?”

在聽到“教皇大人”四個字的時候,包括艾克斯在內的弗爾家族所有人,一齊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而在老夫人說完這段話之後,他們臉上的憤怒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鬧到教會那裏……本傑明心裏想着,主教還要利用自己,肯定會站在他這邊。而實際上,這一起糾紛弗爾家也已經站不住腳了。沒人能證明是本傑明扔出的夜壺,弗爾家來這裏就是無理取鬧,裏瑟家願意私了已經是給他們面子了。鬧到教會,肯定也是對裏瑟家有利。

本傑明明白這個道理,艾克斯自然也明白。他看着老夫人,臉上的神色變幻,最後,卻定格為了一絲苦澀:

“老夫人,你這個樣子,未免有點太不講道理了吧。”

老夫人聞言,眼睛無辜地轉了轉。忽然,她露出了一絲理所當然的笑容,看上去,就跟前世被賣藥人把養老金騙走的老奶奶一樣慈祥無害。

她說:“我都是快七十歲的老太婆了,我不講道理的。”

“……”

我跟你講年紀,你跟我講道理。我跟你講道理,你跟我講年紀。

艾克斯一臉崩潰。

第 17 章 搞事情的老夫人

“既然如此,這裏也沒有我這個老太婆的事了。我有點累,就先去休息了。”

就在迪克捧着夜壺躍躍欲試的時候,坐在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夫人——本傑明的祖母,此刻卻突然開口說話了。

本傑明有些驚訝,其他人的注意力也一下子轉移開了。

“老夫人累了就休息吧,都是些小事情,您就是不想來也沒有人會怪您的。”

不等克勞德開口,艾克斯·弗爾就馬上這麽接口道。

“我都這麽大的年紀了,出點事情總得在場,不然啊,有人都要以為我不在了。你說是吧?”老夫人卻這麽答道,又是一付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在諷刺,又像只是打了一個哈欠。

艾克斯連忙搖頭,說:“老夫人說笑了……”

本傑明站在一邊,默默地聽着這些人的對話。老夫人一開口,他和迪克一間的矛盾立刻就被放到一邊了。看樣子,他這脾氣古怪的祖母的地位不低啊。

不過,本傑明卻隐隐有種預感:在這種時候突然跳出來,這位老夫人恐怕并不是真的想要休息。不然,她又何必多出來這麽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呢?

搞事情?

快搞起來,搞得越大越好,也給他多拖一點時間,想想該怎麽把這一關給熬過去。

“我讓安娜服侍您去休息。”

克勞德也站起來,對着老夫人這麽說道,又轉身,用眼神開始示意門外那幾個仆人。

“不用了,是覺得我老得有多沒用了?我自己能走。”老夫人卻擺了擺手,拄着手裏的拐杖,站了起來。

“可是……”克勞德有些猶豫。

“可是什麽?瑪麗什麽都沒說,你又在這裏急什麽呢?瑪麗,你說是嗎?”老夫人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轉頭,對着克勞德身邊的本傑明的母親說道。

瑪麗——本傑明的母親、克勞德的妻子,此刻顯然是有些驚訝的。她大概是沒想到老夫人會突然把話頭轉向她,她睜大了眼睛,用手捂着半張的嘴巴。

猶豫了一下,瑪麗答道:“那就看母親您的意願了,我沒有什麽意見。”

聞言,老夫人不大不小地哼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本傑明在心中吐槽。原來是婆媳撕逼,還一付撕不起來的樣子,看來對自己是沒什麽幫助,連時間都拖不了多少。老夫人一離開,弗爾一家馬上又會高舉夜壺對準自己了。

沒工夫看戲了,這種戲碼各大衛視天天都在演,也沒什麽好看的。

還是趕緊想想該怎麽辦吧!

如果迪克真的要砸他夜壺,他能不能硬着頭皮反對?克勞德總不至于真的把他趕出裏瑟家族吧?

但……萬一真的被趕出去了呢?

想到這裏,本傑明不由得心中一涼。

真要被趕出去,那就只能投奔教會了,教會還要利用他抓住米歇爾,肯定不會虧待了他。但要在教會眼皮子底下學魔法,那簡直是剛結束教程就進入地獄難度——這游戲反人類。

流浪街頭的話……那就更慘了。不過教會估計也不會允許自己流浪街頭,反而會把自己控制起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待在裏瑟家族,才是自己保持行動自由的最佳選擇啊。

頭好痛……

就在本傑明謀劃着後路的時候,準備離開的老夫人,卻突然做出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動作:她仿佛是力氣有些不支,拐杖打了個滑,突然向着側邊甩了過去。

這一甩不要緊,可拐杖甩向的地方,卻好死不死,正好是捧着夜壺站立的迪克。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拐杖狠狠地命中了迪克的後腳跟。迪克腿一軟,整個人不由得向後栽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而他手中的夜壺,也在他摔倒的同時被甩出了手,在本空中高高飛起,畫出一道優美的抛物線。然後,它精準地命中了倒在地上的、迪克的臉。

砰的一聲巨響!

深色的液體四處飛濺,像一朵巨大的花,以抽象畫作般的形态從他的臉上綻放開來。

所有人都倒吸着冷氣,後退幾步,像躲避瘟疫一樣遠離了懵逼狀态的迪克。

而迪克,也是一臉震驚地倒在地上。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一把,然後慢慢把顫抖着的手挪動到了眼前。看着手上沾染的褐色物體,他的整張臉都不由得抖動了起來,瞳孔深處彌漫出一股深切的絕望。

“啊——!”

伴随着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迪克再次暈倒在了屎泊之中。

因為一系列事件發生得極為迅速,衆人除了躲得遠遠的,不讓髒東西濺到自己身上之外,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其他的反應。

而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本傑明的祖母,也早在夜壺還沒落地之時,就反應迅速地躲到了客廳的門邊,驚慌地捂着自己胸口,一付受了驚吓的無辜模樣。

客廳裏,鴉雀無聲。

本傑明回過神來,看着躲在門邊瞪大眼睛一臉無辜的老夫人,更是被狠狠地震撼了。

這年頭,不只年輕人,就連上了年紀的老奶奶,都想搞個大新聞啊!

看着周圍愕然到接近呆滞的衆人,本傑明這次學乖了。槍打出頭鳥,在有人開口打破沉默之前,他要保持隐身和完全透明的存在感,絕對不會再說話了。

再怎麽樣,他也是第二次面對這種場面了,換句話說,他是有工作經驗的人了。

然而,在場的衆人似乎工作經驗一個比一個豐富。

每一個人都沉浸在難以置信的震驚之中,看着那屎泊中的迪克,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更沒有人的神情出現半點變化。大家都沉醉在那如癡如醉的“震驚”之中,任憑惡臭蔓延,卻似乎沒有一個人有捂鼻子的傾向。

好像有人凍結了時間,只餘窗外被驚起的烏鴉,發出聽上去些許慘烈的叫聲。

整個場面好像一下子變成了耐力的比拼,而迪克的慘叫則成為了那句“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本傑明感覺有點懵。

這些人,搞什麽?

“大家都是貴族,都比你有經驗。”系統在他心中默默吐槽,“當然了,也有可能這個世界的人反應神經就是很慢,不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反應很久。”

“……”

本傑明無言。

在這一片詭異的“震驚”沉默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一聲奇怪的響聲把這一切結束了。本傑明愣了一下,随後發現,那是他的肚子在叫。

而在這樣的環境,這一聲“咕”顯得格外清亮富有穿透力。

……他餓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本傑明的身上。

本傑明追悔莫及。他這才想到,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還什麽都沒吃過呢。反正他清醒的時候是沒有進食的,至于在他昏迷的三天三夜之中,別人有沒有給他喂吃的,他就不清楚了。

而那頓自己本來應該吃的早餐,也被自己的祖母給作掉了。因此,實際上他是非常非常餓的,只是太多的事情堆積,讓他一下子忘掉了這一茬。

直到現在,饑餓感累積到一定程度,砰的一下,定時炸彈爆炸了。

他再次成為了衆人目光的焦點。

就在他心中大叫糟糕的時候,老夫人卻突然像回過了神一樣,開了口:

“啊,這……真是非常抱歉。大概是拐杖用得太久了有些滑,我一不小心沒握住,傷到了這孩子。弗爾伯爵,你不會生氣吧。”

老夫人的話出口,就像一句咒語解除了魔法,所有人臉上都露出回過神的表情,仿佛他們真的剛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一樣。他們面面相觑,交換着“震驚”餘留的難以置信,每個人的表情都挑不出一絲破綻。

“這……”艾克斯·弗爾此刻望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兒子,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仍舊一付愕然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

“母親,您沒事吧?”克勞德對着老夫人問道。

在他的示意下,幾個仆人走進來,想要攙扶老夫人。

“不必了,我一把老骨頭了,能有什麽事?”老夫人擺手拒絕了。

艾克斯又看了地上的迪克一眼,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在他的身後,幾個本傑明不認識的、大概也是弗爾家族的什麽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臉色都漸漸變得有些難堪。

其中一個人拍了拍艾克斯的肩膀,和他耳語了兩句。

艾克斯的眉毛深深地皺了起來。他又看了好似驚魂未定的老夫人一眼,猶豫了一會,開口道:

“老夫人,你這是在為難我們啊。”

老夫人聞言,扶了扶頭發,嚴肅地說道:“你放心,我都這麽大年紀了,又怎麽會為難你?今天的事情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你的孩子不是主張公平嗎?這樣吧,我們再準備一個這個東西,讓這孩子砸我一次,這樣我們就扯平了,也別鬧到主教那裏去,讓別的貴族笑話我們兩家。你說是吧?”

這話一出,艾克斯還來不及反應,克勞德就已經大驚失色。

“母親?”

“這是我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別管。”老夫人一揮手,便将克勞德壓了回去,說着,她又看向艾克斯,一本正經地問道,“我這麽處理,你們有什麽意見嗎?”

艾克斯愣了愣,表情一下子變得疑惑起來,顯然是不太能理解老夫人的提議:

“這……我們怎麽能對老夫人做這樣的事情呢?老夫人你就別開玩笑了。”

老夫人卻一臉的義正言辭:“這怎麽可以,你的孩子不是一心想要報仇嗎?為了貴族的榮耀,說過的話自然不能不算數。先前本傑明誤傷這個孩子的事情要這樣,我誤傷這個孩子的事情自然也是如此。來吧,盡管用那個東西砸我。為了獲得你們的原諒,我是絕不會反悔的。”

老夫人鄭重的語氣吓了艾克斯一跳。他也感覺到了不對,但迫于老夫人身上突然出現的莫名壓迫感,他來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識地回答:

“不,這種事情我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您是無心之失,我們原諒您。”

聞言,老夫人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望了不省人事的迪克一眼,耐人尋味地擡起眉毛,轉了轉眼珠子。忽然,她又看向艾克斯,這麽說道:

“伯爵的慷慨真是令人敬佩。那麽,我就代表我和我的孫子本傑明,感謝你們慷慨的原諒了。”說着,不等別人有什麽反應,她就又轉身看向門口的幾個仆人,吩咐道,“好了,事情終于結束了。弗爾家的客人也要走了,你們還不趕緊送送他們。”

吩咐完這幾句,她立刻又轉回來,動作敏捷得簡直不像個年近七十的老人。趕在艾克斯反對之前,她又繼續對着弗爾家族的人開了口,用一種“和藹可親”的氣場,把艾克斯剛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我也想多留你們作客,不過伯爵那麽忙。今天的事情也解決得這麽圓滿,你們的怨氣也化解了,大家都很高興,我就不挽留你們了。”

說到這裏,她還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皺紋遍布的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艾克斯伯爵,路上小心,祝您生活愉快。”

艾克斯伯爵一臉懵逼。

第 16 章 “屎人”的報複

雖然內心犯着嘀咕,本傑明還是走進了客廳,望着他的父親。

“我回來了,父親。”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看着本傑明,沒有說話。然而,他眼裏的情緒并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帶着幾分責怪的意思,看得本傑明不由得有點心驚肉跳。

到底怎麽了?

作為本傑明的親生父,克勞德·裏瑟,與他相關的記憶也被本傑明非常仔細地了解過。他是一家之主,王國的公爵,在赫利王國的貴族體系中享有極為崇高的地位,是個典型的老派貴族。

所謂的老派貴族,意味着向國王效忠,然後跟在國王屁股後面對着教會效忠;意味着重視出身,強調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分界;更意味着好面子,随時随地秉持着所謂的貴族的驕傲。換句話說,就是這個人啊,思想不先進,很封建。

而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本傑明的父親又是個很嚴肅的人,很少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笑容。作為一位父親,這一點也表現為了他的嚴厲。他對他的兒子們寄望頗多,可他的大兒子本傑明卻丢盡了他的臉面,理所當然的,本傑明在他這裏混不到一絲好臉色。

對本傑明,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哦不,他基本上懶得和本傑明說話。大概是小時候罵多了罵累了,也沒把人給罵開竅,于是他幹脆放棄了。

不過,盡管克勞德公爵對本傑明一直失望透頂,都有點一見本傑明就來氣的意思了。但是,他仍舊是個講道理的人,像眼下這種帶着怒氣的神情,一般也只有在本傑明犯了事的時候才會出現。

犯了事?他犯了啥事啊?

想到這裏,本傑明一頭霧水。

“就是他!昨天晚上,就是他用……用那個東西攻擊了我!”

忽然,在一片壓抑的僵硬氣氛之中,那個陌生的金發小子卻先開了口,打破沉默,指着本傑明的鼻子就是一通怒斥。

聽了這話,本傑明卻更疑惑了。

“這人誰啊?”

謹慎起見,他沒有在現實中作出什麽反應,而是在心中對着系統這麽問道。

系統答道:“嗯……他應該是迪克·弗爾。還記得嗎?就是昨天晚上出來夢游的那個人,那個被你潑了一臉排洩物的家夥。”

聞言,本傑明愣了一下。他又多看了那人幾眼,終于,也在那張臉上感覺到了眼熟之處。

确實,那個朝天的豬鼻子,和昨天晚上那個倒黴蛋一模一樣。只不過昨天晚上這人滿臉都是屎,現在沒了,看上不太一樣,所以本傑明才一時間沒認出來。

想到這裏,本傑明很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你今天臉上沒有大便,所以我才沒想起你來。”但是他知道,現在可不是嘴賤的時候,這話要是說出口,那場面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因此,他生生地忍了下來。

眼下這個情形,他總算是明白了過來。實際上整個事件的脈絡就是,這位迪克先生昨天在他們家裏作客,結果夢游發作,遇上了剛醒來的自己。自己用夜壺砸了他一臉,他氣不過,今天就帶着老子來找場子來了,于是,便有了眼前這陣仗。

這是興師問罪來了啊!本傑明心中暗道不妙。

有點棘手。

出于種種考慮,面對迪克指着自己鼻子的食指,他沒有急着出聲,而是學着從前的本傑明,低着頭,倔着一張臉,一付青春期犯錯後被罵的樣子。

多說多錯,還是先看看自己的父親——克勞德公爵是什麽态度吧。

然而,克勞德的态度很不妙。

“本傑明,這就是我們教你的代客之道?”他一開口,就是一付恨鐵不成鋼,幫理不幫親的樣子。

本傑明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早就從系統那裏了解到,克勞德不是一個會護短的人,不過這麽的向着外人,也是讓本傑明對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有了一個更低的認識。

不過仔細想想,從系統提供的事跡看,這裏的人好像從來沒有護短的習慣。這裏的家族之間,似乎不像別的小說那樣針鋒相對,更沒有那種不能在外人面前罵自己人的風氣。就如一般的西方貴族一樣,他們在教會的照耀下和平相處,壓根沒有敵對關系的存在。

西方人的家族觀念也真是有夠薄弱。

如此看來,在家族不維護自己的情況下,這種狀況豈止是有點棘手,簡直就是批鬥大會啊——所有人一起,批鬥他一個人。

怕是要吃苦頭了。

想到這裏,他當場很沒骨氣地服了軟。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就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這一刻的演技究竟有多麽逼真。

他的臉皮子也算是練出來了。

他想得很清楚:與其讓克勞德逼自己向這些人道歉,不如自己先一步把話說了,既改善一點克勞德的印象,也避免了弗爾家族的人得寸進尺。他相信,只要自己态度夠完美,對方也挑不出什麽理由來難為自己。

不出本傑明所料,聽到他“誠意”十足的道歉,克勞德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正盛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下來。

畢竟,本傑明現在這個表現,比從前的“他”可成熟不少。當然,也沒有人覺得奇怪,進而聯想到穿越之類的鬼事情。在裏瑟家族衆人看來,本傑明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現在才轉變,他們還嫌晚呢!

克勞德的嚴厲可以用一句道歉暫時化解掉,不過,作為“夜壺門”的受害者,迪克·弗爾的憤怒可沒那麽容易平息。

“說原諒就原諒,你想得也太美了!我不接受!”對方的态度十分強硬。

連系統也詭異地冒出來,附和道:“就是啊,道歉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幹什麽?”

“……”

本傑明無視掉唯恐天下不亂的系統,看向了克勞德。克勞德似乎不打算說話,似乎是想把這些小輩的恩怨留給小輩自己解決。

于是,本傑明只好自己開口,對迪克問道:

“那你想怎麽樣?”

聞言,迪克瞪着他,臉上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蔑視。只聽得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把你對我的羞辱,完完全全還給你!”

說着,他跟變魔術似的,忽然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夜壺。

“……”

本傑明的臉一下子黑了。

裝個孫子道個歉也就算了,也不會少塊肉,反正認慫的同時,內心一直是“你們這些凡人”的鄙視狀态。但如果真要把那種東西往自己臉上扔,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你做夢。”

他就是再能忍,也忍不住了。

迪克立刻激動了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那些道歉就是裝出來的,你根本就不是誠心跟我道歉,你這個無恥的騙子!傻X!廢物……”

本傑明也憋不住了,小半輩子互聯網生涯的累積,讓他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仿佛千萬個噴子瞬間附體,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你他媽才是廢物!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吓人,嘴裏叫得跟殺豬似的,做夢夢見哪家小姐這麽激動?有什麽資格說我?吃屎吃多了也開始滿口噴糞了?小心哪天被鳥糞砸死!”

“我草,你他媽敢罵我!”

“你都在屎裏洗過澡了還怕人罵?”

“我要殺了你!”

“來啊!誰慫了誰直播剁叼!”

“……”

據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格林先生回憶,當時的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我很驚訝,原來貴族的生活也和我們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生氣的時候,罵人的詞彙也一樣粗俗又貧瘠啊。”不願透露姓名的格林先生回憶着當時的情景,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一切也正如他所說,伴随着旁觀衆人的目瞪口呆,本傑明和迪克的嘴炮之戰不斷升級,中間省略一大段不能直視不能描寫的內容,場面像脫了肛的野馬一樣狂奔而去。

終于,克勞德站了出來。

“閉嘴!”

獅吼一樣的怒斥,終于是讓白熱化的戰鬥停了下來。雙方各自鳴金收兵,偃旗息鼓,只餘他們憤怒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本傑明感覺有一點後悔,也感覺很爽。

不過很快,這後悔就不止一點點了。

“鬧夠了沒有?本傑明,念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在客人面前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你要是不想再這個家裏待下去了,那就給我滾!”

一大通話砸下來,也是把本傑明有點砸蔫兒了。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回到了小時候,有種自己犯了錯,被父母用雞毛撣子指着鼻子訓斥那種的感覺。

簡直就是童年陰影再現。

“我……”在這種感覺之下,他下意識想反駁幾句,卻被不由分說地打斷了。

“怎麽?你還想狡辯?裏瑟家族的臉都被你丢光了,你說,你讓我們怎麽面對王都裏的其他貴族?教會的大人們又會怎麽看我們?”克勞德的怒火一點也沒有消退的意思。

本傑明立刻閉緊了嘴巴,再也不敢開口了。

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只會讓克勞德更加覺得自己叛逆不懂事,還不如乖乖地低頭挨罵,把這一波怒氣給挨過去。

反正自己剛才罵人也罵爽了——那個思想落後的纨绔子弟根本罵不過他。

這時,反倒是另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開了口,對着克勞德勸道:

“克勞德公爵,你也別生這麽大的氣了,我看他好像也知道錯了。就讓我兒子把仇報了,從今往後,這件事情我們就當沒發生過,也免得有風言風語傳出來。”

系統也适時地跳出來介紹:他就是艾克斯·弗爾,弗爾家的一家之主,迪克的父親。

作為王國的伯爵,這人出了名的圓滑,和商界往來頗多,也深受當今國王的喜愛,一臉肥肉笑起來能堆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這種時候,也只有他能跳出來說話了。

雖然他看上去好像是在為本傑明說好話,但本傑明是不打算感激他的。“就讓我兒子把仇報了”,說白了,這人還是想讓迪克把夜壺往自己的臉上扣。

這一家子還真沒一個好東西。

然而,克勞德的态度卻再次讓本傑明大跌眼鏡。

“如果這樣能讓這件事平息下去,那就這樣吧。”他沉默了一會,恢複冷靜,然後這麽說道。

話出口的瞬間,迪克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一臉激動地捧着手裏的夜壺,跟萊昂納多捧着奧斯卡獎杯似的。

“完蛋,你要變‘屎人’了。”系統忽然出聲,淡定得讓人聽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憐憫。

本傑明臉色鐵青。

他絕對!絕對不能接受!

把屎盆子放下,好好說話……

第 15 章 挖遺産的方法

很快,本傑明離開了忏悔室。

他混進來來往往的人群,毫不起眼地離開了聖彼得大教堂。

這一次與主教的溝通,對他而言收獲頗豐。首先,他知道自己被詛咒了。這雖然是個壞消息,但總好過等到出事了才知道,也勉強算是一種收獲吧。其次,他還有了今天最大的收獲——米歇爾的資料。

主教點頭之後,告訴了本傑明一些有關米歇爾的消息。本傑明這才知道,原來米歇爾早已劣跡斑斑。從五年前開始,她就開始在王都一帶活動了:襲擊貴族、竊取寶物、散播謠言、宣揚異端思想……不僅如此,她在教會的瘋狂追捕下,安然無恙地存活了五年,甚至沒有長時間沉寂過。

可以說,教會的人被她耍得團團轉,卻連她的一根頭發也摸不着。

哪怕到現在,教會都沒有摸清楚她的魔法究竟達到了什麽樣的水平。主教認為她已經達到了大魔法師的境界,沒有主教或是大騎士的水平的人,跟本無法與她周旋。也因此,教會對她忌憚非常。

對此,本傑明只想說:你們想多了。

米歇爾的實力雖然他也摸不清楚,但是她連一隊“清洗者”怕成那樣,又怎麽可能厲害到那個地步?

這一出空城計唱得真是漂亮。

當然,主教給出的信息,最讓本傑明關注的,除了他們與米歇爾之間漫長的鬥争之外,就是他們發現的,米歇爾曾經使用過的據點了。

教會通過追逐米歇爾,發現了她不下二十個廢棄的據點。

如今,本傑明也把這些據點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此刻的他,正走在教堂外的聖彼得大街上,心中盤算着接下來的打算:他要把那二十多個據點都找一遍,這是肯定免不了的。但要小心的是,他絕對不能引起教會的懷疑。萬一自己真正的目的被教會識破,他只會落得像米歇爾一樣的處境。

他可不想這麽早就被列上教會的淨化名單。

因為詛咒的緣故,教會把他當成了誘餌,自然也會對他格外關注。而想在教會的眼皮子底下把二十多個據點挖個遍,無異于白日做夢。

得找個人來替自己幹這件事才行……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我有一個貼身男仆,叫傑瑞米還是什麽的。我怎麽一直都沒見到他?”

想到這裏,本傑明對着系統問道。

“傑瑞米身體不舒服,今天早上管家叫你起床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記性啊!”系統找到機會,立刻跳出來鄙視本傑明。

“是嗎?連名字都沒有的路人甲,他們說的話我一般都記不住的。”本傑明學着系統一樣的厚臉皮,毫不羞愧。

系統無言以對。

不過,提到仆人的話……

說起來,本傑明忽然意識到,其實他在整個裏瑟家族裏的地位并沒有想象中的低。

該有的仆人什麽的,他也有。雖然那個奶奶對他的态度差,但也只是她自身的性格原因,與本傑明無關。至于那些仆人,也沒有因為他天生廢柴什麽的就瞧不起他。像那位路人甲管家,又是收拾地板又是準備洗漱用品,該服務就服務,态度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恭敬。

這才是一個傭人該有的專業态度啊!

想想也是,他再廢柴也是貴族,不是一般仆人能比的。下人對着主子指指點點還各種使絆子的情節,大概也只有十八流小說裏才會出現了。

“本傑明雖然是個廢柴,但是日子其實過得也不差啊。”想到這裏,本傑明感嘆了一句。

“有錢人的過得差和普通人的過得差本來就是兩回事。”系統平靜地補刀,“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你只有一個傑瑞米,而你的弟弟卻有兩個男仆、一個女仆。你的仆人一年的收入是三十磅,而他每個仆人一年的收入都有五十磅。現在你還想說自己過得很好了嗎?”

“……”

本傑明感覺自己被系統說服了。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一年不用一百五十磅用來雇傭仆人的生活簡直就是水深火熱,沒有一點活着的尊嚴。

自己堕落得好快,封建主義的腐蝕真是難以抵擋。

攀比,果然是人類的原罪。

“為什麽突然提到男仆,你打算讓他去幫你把安妮的遺物挖出來嗎?”系統問道,把脫軌的話題拉回了正常世界。

“你猜得沒錯。”聞言,本傑明點了點頭。

再另外雇一個人,只會更加麻煩,還不如找一個自己信任的家夥。

雖然自己的男仆也有可能引起教會的懷疑,但自己畢竟是被保護式的關注,不是懷疑式的關注。教會的人只會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對他周圍的人則不會那麽在意。

而且,他從教堂出來後,他也敏銳地察覺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用水元素稍一感應,他發現了是一個巡邏的騎士,外加一個路人打扮的神父。

兩個人,這就是主教所說的“神會一直注視着你”。為了不引起米歇爾的警覺,教會的“注視”也是夠松的。本傑明雖然在心中腹诽不已,不過從另一個角度,這對于他的行動自由倒是很有利。

就兩個人,看得住什麽?自己如果躲在裏瑟家族的房子裏,礙于貴族的面子,這兩人估計連自己在幹什麽都沒辦法知道。

當然,他也不打算冒太大的風險。等到真正準備動手的時候,他會耍點小手段,讓教會的人進一步放松警惕。

“根據你提到的事情,這個傑瑞米應該是值得信賴的人吧。”想到這裏,本傑明問系統。

“可信是可信,但我還是認為,他不一定能勝任這個任務。”

本傑明不解:“為什麽?”

系統猶豫了一會,最後,卻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因為……他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

聽了這話,本傑明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聲倉皇的呼喚,把他從與系統的對話當中拉回了現實。

只見遠處,一個慌慌張張的人影逐漸靠近,很快,連滾帶爬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本傑明少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看清這個人的樣子,其實本傑明是有點想笑的。又瘦又矮的身子,尖下巴小對眼,穿着一般男仆都會穿的黑色夾克與白襯衫的組合,然而髒兮兮的衣服卻出賣了他,一點也不像一般貴族家的傭人,體面又精神。

長得像只老鼠似的,卻沒有像到老鼠的精,只像到了老鼠的慫。

不過本傑明沒有笑,也沒有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

因為系統在他的心裏告訴他了:這就是他的男仆——傑瑞米。

“怎麽了傑瑞米,出了什麽事?”他一本正經地問道。

傑瑞米扶着膝蓋,喘了會氣,然後才說:“對不起少爺,我今天吃壞肚子請了假的,所以才沒洗衣服,在外面給您丢人了,我……”

“……”

其實本傑明沒想問這個,只是想問他急匆匆地跑來幹嘛。

不過……算了……

“那你跑來找我做什麽?”本傑明只好再問了一遍。

傑瑞米連忙搖起了雙手,說:“啊,不是的,不是我要找您,是老爺。老爺夫人還有格蘭特少爺從領地那邊回來了,老爺現在正要找你問話呢!”

哦?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本傑明仍舊心中一凜。不過,對于這個場面,他在心中已經預演了過無數遍了。因此他并沒有驚慌,緊張的話倒是有一點,不過也就只有一點點罷了。

該來總是要來的。

親生父母雖然看似更親密,但說起隔閡,恐怕也是孩子與父母之間最為深重。孩子幾乎不會讓父母了解真正的自己,父母也會把自己的很多面藏起來。

尤其是家裏最不受重視的孩子;尤其是處在最為叛逆的青春期。

從系統展示出的一些從前的生活片段來看,他與他的父親形同陌生人,每次說起話來氣氛都尴尬沉悶。從前的本傑明在父母面前,那就是沉默寡言,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這種程度的模仿,就算他沒有演技金手指,想做到也不難吧。

總之,他已經有了不被識破的自信。

“知道了,我現在就回去。”

本傑明說完,看了小心翼翼的傑瑞米一眼,忽然又道:“對了,你為我辦一件事。”

“少爺,什麽事啊?”

本傑明想了想,說:“東邊有家木匠我沒記錯吧,你去一趟,幫我在那裏買一個十字架來,小心點。對了,不許坐馬車,我可沒那麽多零花錢給你當路費。”

傑瑞米的臉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啊……少爺,那裏很遠的,光靠走路半夜我才能把東西買回來。”

本傑明露出親切的微笑,說:“沒關系,慢慢走,我不急着要。”

要的就是遠,不遠就不讓你去了。

這就是本傑明的小手段:不停地派傑瑞米跑腿,幹一些無關緊要或者表現自己虔誠的事情。就這樣天天跑,跑上十幾二十趟的,教會的人要是還願意分注意力給傑瑞米,那算他們厲害。

等教會的注意力被徹底轉移之後,他就可以讓傑瑞米把安妮的遺物挖出來了。

哪怕以系統之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不錯的辦法。

就這樣,傑瑞米頂着一張苦兮兮的臉,開始了他萬裏長征的第一步。而本傑明也不再東想西想,加快了腳步,向着自己家走去。

他的父親都要找他了,他總不能在這裏接着散步吧。

裏瑟家族的房子本來就在上城區,和聖彼得大教堂離得不遠。沒過多久,本傑明就到了家。門口的仆人也沒有說什麽,向他行了個禮,便打開了門讓他進去。

“老爺他們都在客廳。”

門口的仆人提醒道。

他向着仆人點了點頭,走進房間來到了客廳。

然而,在他右腳邁進客廳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個氣氛,有點吓人。

而且……為什麽……客廳裏會有這麽多人?

原本那條巨大的長桌,此刻竟一點也不顯得長了。一個氣勢威嚴的中年男人沉着臉,坐在主位,那是本傑明的父親。他的左手邊,一排人依次坐着:一個衣着精致的婦人面帶不安,那是本傑明的母親、一個十五六歲的金發少爺望着桌子發呆,那是他的弟弟、一個翻着白眼的老夫人,是本傑明的奶奶、又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男人,本傑明不認識、又一個金發少年,本傑明還是不認識……

加起來得有十來個人了,其中還有一半是本傑明完全不認識的、不屬于裏瑟家族的人。

這些人全都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氣氛壓抑得可怕。

尤其是當本傑明出現的那一刻,一排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每一道都跟警察手裏的探照燈似的,感覺下一秒伴随着“不許動”的警告,子彈就要跟着過來了。

很顯然,他們都是為了自己而來。

“什麽情況?”

本傑明有點被吓着了,在心裏對着系統這麽問道。

“慌什麽,這場面我見多了。”系統倒是淡定得很。說完這話,它還老神在在地頓了一會,又輕飄飄地抛出一句話來,把本傑明給毒了個半死。

它說:“都是來退婚的。”

“……”

本傑明很懊惱。他為什麽要在電腦裏囤積那麽多的網絡小說,毒害了一個本該聰明開朗天天向上的人工智能,讓它變得如此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盡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跟着系統接了一句: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第 14 章 與教會最初的接觸

聖光籠罩世界。

傳說中,這是教會建立之初,萬能的神下達的第一條神谕。在風雨飄搖的戰争年代,初代教皇默念着這句話,捧着手中微弱閃耀的聖光,讓它在人類的黑暗時代升入了夜空。

教會建立至今,經歷上千年的發展,從世人眼中的貧民救濟組織,成為了霸占這片大陸的龐然大物。三百年前,圍繞着教廷建立起的霍裏王國,是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雖然王國也有皇室的存在,但是誰都知道,皇室是教會手中的傀儡,永遠只能低伏在神像的腳邊。

可以說,出生在這個國度上的每一個孩子,都是神的子民,從他們的百日洗禮,到結婚宣誓,再到死亡的葬禮,都少不了神意的滲透。教會就是用這樣的手段,掌控着每一個人的生活。

沒有人不相信神的意志,也沒有人不臣服于教會的權威。

而作為最初的神谕,“聖光籠罩世界”,也被刻在了每一座教堂的每一個角落。

作為霍裏王國的王都,海文萊特中唯一的教堂,教會的心髒,聖彼得大教堂也自然如此。

此刻,本傑明就坐在聖彼得大教堂的一間忏悔室當中,望着刻在牆壁上的那句話。

“聖光籠罩世界。”

當然了,他并不是來忏悔的。作為初入門徑的法師,按教會所說,他已經是受到惡魔誘惑的堕落者,被神摒棄的殘次品。忏悔對于他而言,沒有半點意義。

他是來見主教的。

聖彼得大教堂的主教,在普通民衆看來,是日常教會事務的管理者。但實際上,他還負責着異教徒的追殺與清洗,掌握着教會最精銳的力量——“清洗者”。

本傑明要和他談談米歇爾的事。

并不是打算給教堂通風報信,也不是想幫助教會抓住米歇爾,說實話,本傑明現在才懶得管米歇爾的死活。作為一個剛剛進入魔法殿堂的法師,他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提升自己的實力。

法師們都是如何讓自己變強大的?

對于這個問題,不論是本傑明還是系統都一無所知。想要了解到法師的一切,唯一的線索就是米歇爾,或者是教會了。

他不可能轉投米歇爾的懷抱,因此,教會是他此刻最好的選擇。

教會肯定握有大量法師的資料,當然了,也肯定是不會把這些東西給他的。他來這裏的目的,是要向大主教詢問米歇爾的蹤跡,以及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他還記得安妮送死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米歇爾,老地方的第三棵樹下,我把我所有寶貴的東西都埋在那裏了,你記得去挖出來。”雖然這兩個女人之前相互算計虛情假意,但是他卻下意識地覺得,安妮的這句話是真的。

他想找到米歇爾曾經待過的地方,找到她們所說的“老地方”。

安妮口中的“寶貴的東西”,一定有不少是與魔法相關的。他想趁着米歇爾還在躲避風頭,找到他們待過的地方,找到那“第三棵樹”,搶在米歇爾之前,把安妮的遺物挖出來。

這些,就是本傑明會來到教堂的理由。雖然安妮說的有可能是謊話,雖然從大主教口中問出米歇爾線索的可能性也不大,但不管怎麽說,他總要試一試。如果這個方法行不通,他也可以再通過別的渠道想辦法。

總之,他就是那種哪怕只有一丁點希望,也忍不住要去嘗試的人。否則,那點希望會一直盤旋在他的腦中,令他寝食難安。

他倒不怕教會對自己起疑心。自己的記憶都被“清洗者”提取過了,教會的人對自己,肯定是毫無戒心的。他們又怎麽想得到,自己會有穿越前穿越後兩份記憶呢?

“裏瑟閣下。”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本傑明的思緒。

本傑明從沉思中恢複過來,轉過頭。透過忏悔室隔斷的薄紗,他模糊地看見,一位鷹鈎鼻的中年男人已經在忏悔室的另一頭坐下了。

“主教大人。”他連忙恭敬地叫道。

他有點想用遇見刺客時領悟到的水元素感應法,感應一下這位主教大人。不過一想到這裏是教堂,又想到這些人很可能會一些奇怪的神術,安全起見,他還是忍住了。

“我不是什麽主教,我只是一位願意傾聽民衆告解的神父,将神的寬容與恩賜傳達給每一位悔過的年輕人。”對方的聲音裏帶有一種非人的平靜,好像連人性都摒棄掉了一樣,“你是說,你有了關于惡魔使徒的消息,要警示于神,是嗎?”

這些搞宗教的人說起話來真是神神叨叨的。本傑明忍不住心中腹诽。

不過他自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畢恭畢敬地說:“是的。”

主教停頓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這麽說來,那個為你種下詛咒的惡魔使徒,已經開始聯系你了?”

聞言,本傑明皺了皺眉。

種下詛咒?

主教随口的一句話,讓他心中疑惑叢生,關注的重點一下從安妮的遺物上轉移開了。對方所說的話雖然修辭得有點過,但那個意思他還是聽得懂的:自己被人下了詛咒。

什麽情況?自己是錯過了什麽劇情嗎?

本傑明忽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哦對了,我好像忘記告訴你了。”系統冒了出來,非常恰當地解釋道,“米歇爾逃走之前,對着你念了句挺複雜的咒語,然後一道暗紅色的光飛進了你的心口。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現在看來,大概就是他所說詛咒吧。”

“……”

再次被系統坑了一道,本傑明感覺很無語。

他有點想對系統吼一句“你他媽不早說”,但是這句話他說過太多遍了,并沒有什麽卵用,系統該犯病還是會犯。本傑明現在甚至都懶得生氣了,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而且現在也不是跟系統鬥嘴的時候。

詛咒嗎……

果然,他就知道米歇爾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先前他就對米歇爾如此慷慨而反常的舉動感到不解,現在,一切都合理了。米歇爾沒有死心,她就像一條毒蛇,只是暫時地潛伏到了黑暗之中,耐心地等待着一擊斃命的時刻。

她的意圖也夠明顯了。她要用這個詛咒來威脅自己,讓他聽從米歇爾的吩咐,為她獲取裏瑟家族的寶庫。中了詛咒的本傑明為了性命,只能給米歇爾當牛做馬了。

真他媽陰魂不散!

不過,本傑明很快回過神來,能從主教口中知道這一點,其實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再晚點知道,情況只會更糟糕。

這樣想着,他看了一眼隔壁主教那朦胧的輪廓,心裏馬上又有了主意。

他整理了一下情緒,換上一種極為驚慌的語氣,對着隔間的主教開始了他的表演:

“是的,主……主教大人,請您一定要救救我!今天早上,我……我就在我的卧室裏,發現了那個女巫給我的信,上面說……上面說……我的天啊!主教大人,她說這個詛咒會要了我的命的,請您一定要救救我!”

本傑明感覺自己突然爆發出的演技還不錯,主教似乎半點懷疑都沒有。

“不要驚慌,神自會庇佑你的。”主教仍舊不疾不徐地說,“你可以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告訴我,那封信上都寫了些什麽東西,主會聆聽你的聲音。”

本傑明按照主教所說,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接着演道:“那封信……那封信只是告訴了我,我中了她的詛咒,讓我一切聽她的指示,不然我會死得很慘。然後……然後她就讓我等待進一步的指示,其餘的事情就什麽也沒說了。主教大人,我不想死在她的手裏,請您一定要救救我!”

主教仍舊對本傑明“驚慌”的求救沒有回應。思慮片刻,他又問:“那封信呢?你帶來了嗎?”

本傑明對此也早有準備:“沒有。那封信在我看完之後突然就自燃了,連半點灰燼都沒剩下,差點燒着了我的手指頭,太可怕了。”

主教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似乎連他也覺得有些棘手。

本傑明觀察了主教一會。他覺得現在也鋪墊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把他整段表演的最終目的也給抛了出來:

“主教大人,神的力量無窮無盡。我能不能請求神,為我解開這個邪惡的詛咒呢?”

雖然一個小小的詛咒就讓他焦頭爛額,但是他知道,教會一定是有能力解開這個詛咒的。不僅如此,作為俗世衆人的庇佑,教會更是有這個義務,為他解開詛咒,不然它的公信力肯定會受損的。

只要教會把他身上的詛咒解開,一切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區區一個詛咒就想讓自己言聽計從?米歇爾,想得太美了吧!

然而,主教的回答卻讓本傑明大為失望:

“這并不是一般的詛咒,其中凝聚了非常強大的惡魔力量。你知道,在這片大陸上,仍舊有無數的民衆沉淪在惡魔的陰影下,神一直在為之奮鬥,分不出精力來解除你的詛咒。而像我們這些奴仆,就更沒有能力将你從如此邪惡的詛咒當中拯救出來了。”

“……”

說得倒是好聽……

本傑明仍舊沒死心,又繼續追問:“可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一心侍奉神,不想為那個邪惡的女巫所擺布啊!”

主教卻道:“你也不必擔憂,神會一直注視着你。那個女巫只要繼續和你聯系,遲早都會有露出破綻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我們自然會出現,将邪惡的女巫淨化,而你也就不必害怕了。”

本傑明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解不了,而是不願解。教會要留着這個詛咒,拿他當誘餌,釣米歇爾這條大魚,所以才裝出這麽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這幫搞洗腦的僞君子,跟米歇爾還真是一路人。

這麽一想,米歇爾的心機恐怕也就在于此了。她知道教會能解開詛咒,但是她也清楚,教會為了追殺她,肯定也不會為本傑明解開詛咒。在這互相掣肘之下,她才能這麽毫無顧慮地把本傑明放走。

因為她知道,一切仍舊在她的掌握之中。

這幫老油條!一個比一個精!

這下本傑明算是徹底死了心了,教會是不可能為他解開詛咒了,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那麽主教大人,我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女巫的線索?我的家族對她也非常憤怒,希望加入追捕之中,為神的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詛咒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本傑明再次回歸的他來時的目的——找到米歇爾的“老地方”,挖出安妮的“寶貝”,踏出魔法學習的第一步。

要是這趟教堂之行,他除了身中詛咒這個壞消息之外一無所獲,那他也真的是要哭暈在廁所了。

“涉及到了堕落者的力量,就已經不是你們能夠參與的了。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一切還是交由神的奴仆來處理。”哪怕是拒絕,主教仍舊能把話給說得滴水不漏,這也算是一種才華了。

然而,聽了這話,本傑明卻并沒有感到失望。

主教的拒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也沒有放棄,反而是進一步把自己的理由給編圓了:

“雖然我們家族沒有人能與教會的聖騎士相提并論,但是我們在民間也有一些自己的渠道,能夠打探到一些隐秘的消息,一定會有所幫助的。那個女巫一心防備神的追捕,對于我們這些普通人反而可能放松警惕。主教大人放心,一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您的。”

本傑明堅定的态度似乎讓主教有些詫異。思慮片刻之後,主教最終還是點了頭。

“既然你們對主的意志如此堅定,那麽我就代主接收了。”

似乎是因為還要借助本傑明來釣出米歇爾,對方顯得非常好說話。本傑明猜測,可能站在主教的角度上,給本傑明一些無關緊要的線索,能夠更加安撫本傑明,讓他乖乖地當好教會的魚餌,釣出米歇爾這條大魚。

當然,主教肯定不會給出重要的線索,他只可能告訴自己一些過時的蹤跡之類的信息,一些無關緊要的、基本上不可能讓這些普通人接觸到魔法的信息。

但是站在本傑明的角度……

“魔法,我來了!”

他壓抑着強烈的喜悅,在心中大笑道。

第 13 章 成為本傑明·裏瑟

一夜過去。

“本傑明少爺,起床的時間到了,老夫人讓您下去吃早餐。”

管家的聲音和敲門聲一同響起,把還躺在床上的顧北拉回了現實。

已經是早上了嗎?

他在心中苦笑一聲。沒有想到,光是吸收本傑明·裏瑟本人的記憶,就直接從半夜熬到了清晨,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給自己的留下。

倒不是系統的問題,那份簡化版的記憶确實足夠簡化,半個小時之內就将自己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然而問題就在于,它簡化得有些過了,顧北搜索遍了記憶,也沒有找到那個可能雇傭刺客來殺自己的人。

于是,他只能把這個問題細化,開始詳細地詢問系統記憶當中的細節。

由于這種詢問和大海撈針無異,又加上系統那時不時犯病的性格,幕後黑手的搜索行動一直持續到了早晨,管家都來叫自己吃早飯了,也沒有搞出一個結果。換句話說,他還是不知道誰想要殺掉自己。

顧北有些挫敗,仿佛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都被浪費掉了。

沒辦法,時間到了,他也無法再繼續搜索記憶的細節了。管家就在門外等着他,他馬上就要去面對裏瑟家族的人——這是當下更重要也更緊急的事情。

他能否在“自己”的親人眼皮子底下混過去?

從這個角度思考,這一晚上的工夫倒也沒有浪費。他記住了簡化版的記憶,還複習了很多記憶當中的細節,這對于自己的僞裝有非常大的幫助。

靠着這些記憶,應付眼下這一個管家應該不成問題。

“知道了,我馬上就到。”

他對着管家這麽答道。

“傑瑞米身體不太舒服,就由我來伺候少爺起床吧。”出乎意料的是,管家卻打開了門,進來對着顧北這麽說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顧北連忙回絕掉了。

讓一個中年男人伺候自己洗漱換衣服,他感覺有點怪怪的。不,應該說,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好青年,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更不是被人嘲笑的媽咪寶貝,讓別人幫着自己穿衣服,本來就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

然而,聽了顧北的話,管家的臉上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顧北立刻意識到不妙。

“喂,你昨天晚上可沒告訴我,這裏的貴族都習慣讓別人伺候穿衣服,自己穿衣服會很奇怪。”他在心中對系統問道。

“不會啊,雖然這裏确實有讓仆人伺候的習慣,但是最近也興起了一股風潮,不少人也都開始自己洗漱穿衣服,并不會奇怪。”系統似乎也有些不解,這麽說道。

“這樣麽……”

聞言,顧北稍稍安心了一點。

既然系統都那麽說了,那自己應該還不至于露餡。可能本傑明以前是習慣讓別人伺候,但某天性子變了一點,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自己這是做賊心虛了。

想到這裏,顧北便作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管家說:“沒事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很快就下去。”

果然,管家并沒有異議,鞠了個躬把東西放下,便轉身離開了。

顧北松了口氣。

回到這裏之後的每一步,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啊!

他從床上爬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昨天夜裏因為光線的緣故沒怎麽看清,反倒是現在想起來看看了。

說起來,自己的房間還是挺大的,比得上現代小康家庭的客廳了。書桌衣櫃梳妝臺書架一應俱全,窗戶面積也不小,只不過被紋飾典雅的窗簾牢牢蓋住了,牆壁上還挂着帶鐘擺的歐式挂鐘。整個房間看上去頗有西方貴族的情調,床頭的牆壁上挂着一面宗教意味濃郁的油畫。

而那個昨夜大出風頭的夜壺,此刻也被剛剛的管家放在了門邊。

顧北走到梳妝臺前,先用管家留下的水洗漱了一番,順便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他按照系統的指示,從衣櫃裏拿了件襯衫和背帶褲換上。

在鏡子裏,他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一個金棕色頭發的典型白人青少年,淡藍色的眼睛,偏瘦弱的身形,蒼白到發紅的臉頰上落着幾點淡淡的雀斑,一股腎虛的氣質從整張臉上透出來。

他倒沒有太失望。他的要求不多,長得不磕碜就行了。他也相信眼下這種萎了一般的氣質,在以後是會有所好轉的。

他只是默默地記住了這張臉,記住了“自己”的模樣。

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顧北了,他是本傑明·裏瑟。

顧北的人生已經在二十五歲的刻度上斷裂,從今天起,再也沒有所謂的“顧北”。他得讓自己徹頭徹尾地變成本傑明·裏瑟。

他看着鏡子裏那張陌生的臉孔,暗自下定決心。

然後,顧北推開房門……不,應該說是:本傑明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本傑明按着系統給出了路線圖,下了樓,來到了裏瑟家族習慣用餐的客廳。客廳門口站着兩個仆人,仆人對着他鞠了鞠躬,他也對着仆人點了點頭。

一切如“常”,沒有異樣,本傑明走進了客廳。

如果說他的卧室就和一般人的客廳差不多大了的話,那麽這個客廳就已經是土豪級別的了。将近十米的棕色長桌橫跨整個客廳,将整個房間一分為二。客廳兩邊的餐具櫃靠着乳白色牆壁擺放,對稱得十分整齊。四副內容迥異的宗教畫作挂在客廳的四壁上,也讓巴洛克風格濃郁的房間更多了一分神秘和肅穆。

偌大的客廳有些冷清,只有兩個人。

一位年近八十衣着華麗的老夫人坐在桌邊用餐,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仆則候在她邊上,一臉恭敬,紋絲不動。

通過系統傳達他的記憶,本傑明知道,這位老夫人是他的奶奶,裏瑟家族中“老太君”一般的人物。

用餐的只有一個人,他自然有些驚訝,但也安心了不少。

在他的預想裏,這一頓早飯他要面對的,會是他在整個裏瑟家族的親人——他的父母、他的弟弟、以及眼前這位祖母。現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有老夫人一個人,自然讓本傑明心理壓力頓減。

他走過去,在桌邊坐下,對着老夫人恭敬地問了一個好。

“早上好,奶奶。”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擡了擡眉毛:“早上好,孩子。年輕人的精力總是旺盛不已,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鬧得天翻地覆,不像我們這些老家夥,不是嗎?”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語氣有些微妙,完全不像是對自己的晚輩在說話,反而讓本傑明聽出了一絲冷嘲熱諷的味道,好像本傑明是她死對頭的晚輩似的。

什麽意思?她想說什麽?

本傑明心裏升起了一個大問號。

不等本傑明想出該怎麽回答,老夫人便突然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巴,然後用一種漠然的眼神看着本傑明,說:

“餓了嗎?廚娘沒有為你準備早餐,不過既然你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吧。”

“……”

真是親生的?

明明是你把我叫下來吃早餐的,沒有早餐?沒有早餐你叫我下來幹嘛?吃空氣啊?!

本傑明陷入了震驚。

系統适時地冒出來,在本傑明心裏說:“我昨天晚上好像忘了告訴你。這位老太太自從你爺爺去世之後,脾氣就變得越來越古怪,很難對付,就連你那個天才的弟弟在她這裏都撈不到好臉色。我覺得,她應該是在氣你昨天晚上鬧出的動靜吵到她了。”

“你他媽不早說?”不能對老人家怎麽樣,本傑明只好把怒火全都發洩給了系統。

“這不都是屬于細枝末節的範疇嗎?昨天說到這裏的時候,你也沒有細問啊。”系統回答得理直氣壯。

“……”面對系統的厚臉皮,本傑明再一次敗下陣來。

現實之中,老夫人見本傑明沒有回答,眼光一轉,又繼續說道:“年輕人還是要多學點禮數,弗爾家族那個小家夥的夜游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我也不喜歡他,但好歹人家也是來我們這裏作客的,基本的禮貌總是要有的,不然王都的其他貴族會怎麽看我們。你說是吧?”

聽了這話,本傑明終于明白了她想表達的意思。

系統說的沒錯,自己昨天晚上鬧出的動靜絕對惹到她了。

但本傑明還是很無奈。如果這位奶奶是以晚輩做錯了事情,長輩教訓晚輩的口吻來說他,那他絕不會有半點怨言。但是這種繞來繞去陰陽怪氣的語調,實在是讓本傑明很無語。

咱能好好說話嗎?

不管怎麽說,自己也是被綁架九死一生才被救出來的,作為自己的親人,她難道不該關心一下嗎?她是怎麽才能表現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的?

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究竟怎麽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本事一點也沒學會,裝聾作啞倒是精通得不得了,長輩說話就跟沒聽見一樣。你說是不是?”老夫人又接着說。

這下本傑明是真的有點火大了。

“既然沒有早餐,那麽作為孫子的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奶奶您慢用。”

話雖然一出口,本傑明就有些後悔,這肯定不是從前的本傑明會說的話。但在心裏面,他還是暗爽不已。這種倚老賣老的态度他也真的是受夠了。

老夫人的表現也讓本傑明頗為滿意。她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本傑明,發皺的眼皮一抽一抽,一時間竟然沒有繼續她的冷嘲熱諷。

見狀,本傑明也不再多說什麽,站起身,帶着諷刺意味給老夫人鞠了個躬,轉身,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下,十分個性地離開了客廳。

老夫人瞪大了眼睛環顧四周,忽然露出無辜的神态,對着仆人們說道:“這孩子怎麽了?我說什麽了,飯吃到一般怎麽突然就走了?多奇怪啊,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仆人面面相觑,不敢說話。

另一邊,本傑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剛關上卧室的門,系統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你剛才的表現真是太棒了!所有人都會想‘這就是我們的本傑明少爺,本傑明少爺從前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真的跟以前一模一樣呢!’再也沒有人會懷疑你了,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本傑明額頭再次青筋暴起:“閉嘴,我今天忍受嘲諷的限額已經用完了。”

“那你要怎麽辦?從前的本傑明就是個可憐蟲,你現在這個樣子,所有人都會開始覺得不對勁了。”系統反問。

“不會的,沒有人會懷疑我的。”

本傑明卻漸漸恢複平靜,沒有露出半分驚慌的神色。

“你怎麽知道?”系統顯然還是不信。

“道理很簡單,因為從前的本傑明就是個可憐蟲。”本傑明頓了片刻,把他自己也是剛剛才意識到的事情說了出來,“正因如此,其他人根本未曾真正關注過本傑明·裏瑟,他們不知道本傑明·裏瑟到底在想些什麽。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我像今天這麽表現,別人也只會覺得我是個受了刺激的可憐蟲,想着這個可憐蟲今天終于爆發了一會。他們只會驚訝,但沒有人會懷疑我。”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很聰明,你很蠢。”

“……”這回終于輪到系統無語了。

在轉身離開客廳的時候,本傑明特別注意了那些仆人們看自己的眼神。那些眼神是震驚沒錯,但是經過他的仔細思慮,他确定那種眼神是“我的媽呀少爺忍了這麽久居然真的爆發了一回”式的驚訝,而不是“我的媽呀少爺整個人都變了是不是被人給穿越了”式的驚訝。

這一點讓本傑明徹底安了心。

說白了,他就算之後表現得再離譜,別人也會覺得自己是因為壓抑過久,被綁架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而不會有人聯想到穿越或者靈魂附身之類的事情。

為什麽?因為說白了,沒有人關注本傑明·裏瑟,他只是個廢柴。廢柴的性格再怎麽變,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對此,本傑明并不感到沮喪,反而覺得很高興。

無人矚目——這才是一個法師應該處在的位置。

“正好,就算我現在出去,應該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本傑明想着,這麽說道。

“出去?你要去哪?”系統不解。

“去教堂。”

第 12 章 本傑明和格蘭特

在短短的一瞬間,顧北設想了無數種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能是陌生男子大驚失色,轉身就跑;也可能是對方揮舞着匕首朝他撲過來,他與對方基情肉搏;運氣好的話還可能是家族裏的其他人沖進來,将陌生男子直接制伏……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顧北對于這個人潛入的用意也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不懷好意,豈止是不懷好意?

殺人放火還差不多!

在這猶如凍結一般的短暫時刻,顧北的腦子卻突然飛快地轉了起來。該怎麽辦?跟他拼了?算了吧,以自己穿越過來的這副小身板,剛正面無異于自殺。

大聲求救嗎?貌似是個可行的辦法,至少比用水球砸死對方要好,就是不知道這附近的守衛工作效率怎麽樣,趕不趕得及救援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大聲呼救的時候,這個拿着匕首的陌生人卻做出了一件完全超出他設想的事情。

對方回答了顧北的話。

“不是的,我睡得很好,也不喜歡散步。這個不是水果刀,這是匕首。我沒用它切過水果,用它切水果應該很不方便。”

“……”

要、要幹嘛?

這個人是在跟他聊天嗎?要不要跟他讨論一下哪款水果刀比較好用?

顧北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你為什麽大晚上不睡覺跑到這來?”

是系統,在顧北的腦海裏問了出來。一時懵逼的顧北也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也跟着說出了口,在現實中對着陌生男子這麽問道。

陌生男子的回答幹脆又直接:

“我是個刺客,刺客都是晚上才出來殺人的。”

“……”

顧北再次被對方的話噎到。

是的,刺客确實都是晚上出來殺人的。你說得很有道理,我選擇死亡。

“啊,他好棒,最喜歡這種幹脆又直爽的人了!”系統突然冒出來,沒由來的感嘆讓顧北很想吐血,恨不得啓動360把它強行卸載掉。

顧北感覺現狀有些詭異,白花花的匕首還是對着自己,雖然對方暫時還沒有動手的準備,但是接下來會怎樣,誰知道呢?對方的腦回路顯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現在該怎麽辦?看這位刺客先生的眼神,好像……在等着自己把話題接下去?

為了防止冷場之後對方馬上下手,他只能硬着頭皮聊下去了:

“那……你要殺誰呢?”

話一出口,顧北頓時很想打死自己。

他沒話找話的能力也是爛到一種境界了。

如果對方接下來回答:“我是來殺你的啊。”他就只能說:“那你為什麽不動手呢?”那麽對方肯定會說:“哦,那我動手了。”于是一陣刀光劍影,勝敗乃兵家常事,請大俠重新來過。

再一次,顧北發現自己花樣作死的能力真是滿分。

他再次準備求救了。

然而,他早該意識到的是,這位刺客先生的回答他是永遠預料不到的。

“我是來殺本傑明·裏瑟的。”

顧北一愣,沖到嘴邊的“救命”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本傑明·裏瑟……

誰啊?

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整個事件再次來了一個大拐彎,開始朝着他一無所知的方向發展了。

“我不是本傑明·裏瑟,我是格蘭特·裏瑟。”顧北摸不着頭腦,有些謹慎地答道。

聽了這話,刺客似乎也有些疑惑。他放下了高舉着匕首的手,皺起眉毛,用另一只手撓了撓腦袋,望着天花板,一副《出師表》背到一半卡殼了的模樣。

顧北感覺很詭異,很懵逼,所以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對方。

對方思索了好一會,終于,放下了撓頭的手,說:

“哦,對不起,我好像走錯了。”

“……”

什麽鬼?

那一瞬間,顧北都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并沒有失眠,已經睡着了,而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如果真的是夢,那這絕對是他做過最荒誕的夢了,比他老板的“巴拉拉能量”還扯淡!

老天爺,或者別的什麽神,你他麽玩我?

“那你知不知道本傑明·格蘭特在哪個房間啊?”

刺客先生問得很誠懇。

“……不知道。”

“這樣啊,那我走了。不好意思,再見啊。”

“……一路順風。”

刺客收好匕首,對着顧北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走了。

他輕輕地走了,正如他輕輕地來。

雖然沒有衣袖可以揮,但從他那彎起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來,在他告別的時候,面罩底下一定是一個淳樸而真摯的笑容。就更不用說他還順手把房門給關好了……

顧北只覺得槽點太多,竟不知從何吐起。

“啊,他真是個善良的好人。”系統說。

“……你可以去當他的系統。”顧北說。

說真的,如果這位刺客先生和這個蛇精病的系統可以聊天,這倆一定特別合得來。

“不行,這人的智商還是不太行,連自己要刺殺誰都搞不清楚。當他的系統,那不是浪費了我一身的才華。”

顧北不太想理會持續發病的系統。

從那種荒謬的感覺中脫身出來,他忽然又多了幾分憂慮。雖然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危險過去了,但是這裏都進刺客了,雖然這刺客是不怎麽靠譜,可難道自己要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這個所謂的大家族,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安全保障了?

還有,那個叫“本傑明·裏瑟”的家夥該怎麽辦?從姓氏上就可以看出來,這人也不會是什麽阿貓阿狗。這位刺客萬一真找對了路把人殺了,又該怎麽辦?

“我們得阻止他。”

想到這裏,顧北忽然對着系統這麽說到。

“他都走了,其實你真的沒有必要再自己湊上去,給自己找麻煩。”系統卻勸道。

“不是我給自己找麻煩,萬一他真的把那個叫‘本傑明·裏瑟’的殺了怎麽辦?我總不能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吧。”顧北解釋道,“家族裏死了人,他們一定會仔細調查的。如果他們發現刺客還來過我這裏,那我不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因此,雖然他才剛到裏瑟家族,不想多生事端,但也只能多管閑事了。

更何況,一般情況下發現了刺客,把大家都叫起來難道不是正常的反應嗎?總不能因為這個刺客不太正常,還跟自己強行聊了會天,自己就也跟着變得不正常了吧!

“你不用擔心這個,不會有別人被他殺掉的。”系統卻說得異常篤定。

“為什麽,你怎麽能肯定?”顧北皺眉。

“因為你就是本傑明·裏瑟啊,他要殺也是殺你,怎麽會去殺別人。”

“那倒也是……”

因為系統聽上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顧北也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我什麽時候成了本傑明·裏瑟,你的硬盤裏裝的都是翔嗎?”顧北很無語。

系統卻停頓片刻,開口,語氣裏洋溢出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相信我,你就是本傑明·裏瑟。”

顧北雖然不是很想理它,但又不好什麽都不說,還是反問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麽米歇爾說我是格蘭特·裏瑟?”

系統信誓旦旦地說:“她搞錯了。”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就憑你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

系統炫耀似的停頓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十分篤定的語氣接着說道:“根據記憶,你是家裏的長子,在你出生的那一刻,你的父母為你取名為‘本傑明’,意為最受寵愛的孩子。在你成長的十六年間,所有人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你,你沒有改過其他的名字,更沒有用過什麽別的假名或昵稱。歸根結底,你就是本傑明·裏瑟,那個刺客要殺的人就是你。”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

顧北有些傻眼。

搞什麽?他還以自己穿越過來的名字是格蘭特·裏瑟,結果現在卻告訴他是本傑明·裏瑟?那些亂七八糟的西方人名本來就難記得很,這麽一來他更是頭都要大了。

他倒沒再懷疑系統的話。畢竟系統都說得這麽詳細了,又有原主人的記憶作保證,就算它不怎麽靠譜,也肯定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自己真的是本傑明·裏瑟。

然而,新的疑問也産生了:為什麽米歇爾又會把自己的名字弄成格蘭特?她那麽精明的人,總不至于把人的名字都搞錯吧?

奇怪得很。

“那格蘭特·裏瑟又是誰?”想了想,直覺讓顧北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是你的親生弟弟。”系統答。

聞言,顧北眉毛一挑,不由得有些驚訝。

而系統也繼續介紹:“在你出生一年後,你的弟弟也出生了,你們的父母為他起名為格蘭特·裏瑟。你與你的弟弟在這裏中一同長大,感情也還不錯。”

弟弟……

顧北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千萬不要告訴我,這裏上演的是那種天才弟弟廢柴哥哥,然後我又穿越到哥哥身上的戲碼。”顧北有些不安,他看過不少類似設定的小說,只好祈禱自己的穿越沒有那麽的狗血。

“你也沒有笨到無可救藥嘛。”系統的聲音歡快得有些欠揍,“你猜的沒錯。你弟弟出生的那一天,聖光從裏瑟家族的屋頂升起,貫穿了大半個王都,落在教堂廣場中央神像的指尖。淩晨的大教堂傳出了七下鐘聲,以此寓意新時代的開啓。在百日的洗禮之中,你弟弟被檢測出有極高的神術天賦,被喻為未來的大主教,甚至是教皇的接班人。”

“……那我呢?”顧北抱着那一點點還沒破滅的希望,問道。

“在你的百日洗禮之中,你被檢測出毫無神術的天份,讓整個家族都大為失望。不僅如此,在後來的日子裏,你慢慢顯現出身體的脆弱,疾病纏身,比小你一歲的弟弟還要瘦弱,連當騎士的希望也滅絕了。因此,在王都的貴族圈子裏,你成了裏瑟家族最大的笑柄。”系統的聲音難得聽起來那麽客觀嚴謹。

“……”

顧北恨不得一頭撞死。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答案,他還是挺無奈的。本來聽米歇爾那些話,他還以為自己穿越過來的這個身份是個什麽天才,沒想到,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惡意還是一如既往。

活在天才弟弟陰影下的廢柴哥哥,想必在這個家族裏面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尤其聽系統的介紹,作為家族的笑柄,自己的地位恐怕好不到哪去。

估計米歇爾也是一時眼花,把自己當成了弟弟給綁架了,這才鬧出這麽些無妄之災。這位本傑明·裏瑟本人也真是夠倒黴的。當然,他被安妮打死了,這份倒黴就留給自己了。

說好的苦盡甘來呢?坑爹啊這是!

不過顧北并沒有讓失望的情緒存在太久。

“算了,管他呢。”

他是要當大魔法師的人,神術天賦什麽的都見鬼去吧。至于身體的虛弱,自從意識世界三角字符的形成,他就感覺到有一股濕潤的氣息時常滋潤着自己的身體,那股喘不過氣的感覺已經好很多了。因此,這一點他也無需擔憂。至于別人的鄙視,那就讓他們鄙視吧,何必在意那些人是怎麽看的。

廢柴就廢柴,哪本小說的主人公不是廢柴?

嗯……這麽想想,自己還真是有夠樂觀的。

顧北發現自己确實樂觀得有些離奇了。可能是受那位刺客先生的影響,他的腦回路也變得不太正常了起來,就這麽一會,他便把那幾個糟糕消息的影響抛到了腦後。

有種撞到了頭的歡快感。

……嗨起來?

“別太樂觀好嗎,那個刺客,你又打算怎麽辦?”系統再次發動被動技能潑冷水。

哦……

那是來殺他的刺客,不是他快樂的小夥伴。

再次冷靜下來之後,顧北很快意識到了危機。雖然對方不是什麽靠譜的家夥,但這位刺客的存在便已經證明了一個事實:有人想殺了自己。

會是誰?

他只是一個廢柴貴族,沒什麽地位也沒什麽能力,就算會被人瞧不起,也絕不會有人專門想殺自己。反倒是那個天才弟弟,更容易被有心人給盯上吧。

很蹊跷。

究竟是誰,會對自己這個家族笑柄惡意這麽大?他得趕緊把這個人找出來。他可不想以後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随時擔心會不會有人在自己背後捅刀子。

“那個簡化版的記憶,你應該弄出來了吧。”想到這裏,顧北對系統問道。

想找出幕後黑手是誰,就只能從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下手了。

這位本傑明閣下以前得罪過誰?有哪些仇人?如果自己死了誰的好處最大?只要找出這幾個問題的答案。刺客背後的那個人,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已經整理好了。”系統回答。

聞言,顧北滿意地點了點頭,說:

“那就開始吧。”

也是時候,讓自己徹底地變成本傑明·裏瑟了。

第 11 章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少爺,您可以先回去休息,弗爾先生這裏還是交給我們處理吧。”

終于,在歷經了漫長的沉默後,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化解了尴尬的場面。

少爺?

顧北心中一動。

“嗯,那就拜托你了。”

莫名男子暢游在屎與翔的海洋固然很精彩,一般人總會多看幾眼,再拍個照片發微博上熱搜。但是作為始作俑者,他可沒辦法置身事外幸災樂禍,還是早早脫身比較好。而且說實話,顧北并不關心這個男的什麽情況,半夜出來裝鬼被淋一身排洩物也是自作自受。

這都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顧北自己的處境。

看周圍這些人的樣子,再看這個房子的裝潢,對于眼下的情況,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回到了裏瑟家族。

雖然對于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非常疑惑,也擔憂自己會不會露出假冒“少爺”的馬腳,但是不管怎麽說,自己安全了,至少暫時地安全了。這一點讓他還是感覺松了一口氣。

在那位管家的指揮下,人群中走出幾個女仆樣的人,拿着木桶和抹布,開始清理金發少年和他“沉溺”于的屎泊。圍觀的人群也漸漸的散去,各回各家,不過看他們的表情,今天晚上的事情,恐怕會成為他們很長時間的焦點話題了。

顧北也回到了房間。

他躺回了那張他最開始醒來的床上。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去消化了。

“超級精密的無敵人工智能,你能夠給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嗎?”他對着腦海中的系統發問,“還有,我剛剛叫你的時候,你究竟跑到哪去了?”

系統沒說話。

“別給我裝死,我知道你聽得清清楚楚。”

“等燈等燈,正在開機。”伴随的耳熟的音樂聲,系統聽上去無辜得很欠揍,“您好,初次見面,請問有什麽可以為你服務的嗎?”

顧北額頭上開始有青筋暴起:“裝傻是吧?”

他感覺自己就像動漫裏的人物一樣,青筋像十字一樣在他額角閃爍着顏藝的光輝。

“……我錯了。”系統變臉的速度令人嘆為觀止,“數據庫裏的信息爆炸了,我剛剛專注于處理那些數據,沒有及時對你反饋,對不起。”

顧北的怒火這才稍稍平息。想了想,他接着系統的話問道:

“數據庫怎麽了,又多出來了什麽信息?”

系統回答:“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在清洗者抽取你的記憶的時候,那些記憶突然全部冒出來了。信息量實在太大,數據庫處理不了所以崩潰了,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才修複好。”

顧北感覺這句話的信息量也有點大。

清洗者抽取自己的記憶?什麽鬼?

整整三天又是什麽情況?

看樣子,在他暈倒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确實發生了相當多的事情。

“清洗者為什麽會抽取我的記憶,是他們送我回到這裏來的嗎?”顧北問道,“還有,米歇爾呢?她就這麽放過了我?”

系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嬌羞:“你的問題好多啊,系統又要崩潰了呢。”

顧北的青筋再次暴起。

“打暈你之後,米歇爾逃走了。”系統的語氣瞬間恢複正常,“清洗者很快趕過來,把你帶走了。他們對你展開了整整兩天的調整,好像還用某種方法侵入了你的記憶。”

顧北感覺有點驚悚:“侵入了我的記憶?那他們沒有發現我學會了魔法?”

要是教會的人發現了什麽,那豈不是要完蛋。

“沒有,你還挺走運的。”不知道為什麽,系統聽上去好像有點嫌棄,“在他們侵入記憶的一瞬間,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被他們給讀取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好像沒有發現你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記憶。他們以為你只是被女巫綁架,被安妮虐待到昏厥,然後就被他們給發現了。所以最後,他們把你安全送回了裏瑟家族。”

聞言,顧北松了一口氣。

沒被發現就好。

關于那個用水球術把清洗者引來,然後借助清洗者脫身的計劃,其實是存在很多漏洞的。萬一清洗者有什麽特殊手段,發現了自己也會使用魔法,那自己的結果肯定也是死翹翹。

他只不過走投無路,才想出來這麽個辦法,其實很大一部分心态只是咽不下這口氣,不想讓米歇爾得逞。在召喚水球的瞬間,他心裏也是忐忑得不行,生怕小命就這麽夭折了。

還好,一切進行得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

雖然對于米歇爾為什麽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顧北還是相當疑惑。不過既然米歇爾都這麽做了,他還想這些幹嘛呢?當自己人品爆發不就好了。

謝天謝地,倒黴了這麽久,他終于走運了一回。

“不要高興得太早好嗎,你今天又闖了一個大禍。”系統似乎有潑冷水的習慣,很不招人待見,“今天那個被你潑了一身屎尿屁的男的,他好像也蠻有來頭的。”

“……他是什麽人?”

“迪克·弗爾,弗爾家族的長子。”系統答道,“弗爾家族也是在王都非常有聲望的貴族,他們的先祖是非常出名的宮廷藝人,在噴火表演的時候不小心燒死了準備行刺國王的刺客。國王很高興,賜予了他們貴族的地位。發展至今,弗爾家族已經包攬了整個王都的娛樂産業,勢力非常大。”

顧北想了想,問:“跟裏瑟家族比呢?”

“稍微差一點吧。”

“那怕他個鳥啊?”

“……”系統啞口無言。

顧北現在的處境可微妙得很,他确實沒空理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家的纨绔子弟。此時此刻,他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成功地扮演格蘭特·裏瑟。

他畢竟不是這位“少爺”本人,萬一露出馬腳被人發現,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誰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會怎麽看待穿越?就教會那個吓人的樣子,自己被當成惡魔使徒,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誰讓他比較倒黴呢,沒有直接繼承這具身體的全部記憶,這才多出了這麽一個苦惱。而且在被米歇爾懷疑過一次後,他對自己的演技有點沒自信。

因此,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融入這個世界,融入裏瑟家族。

這才是眼下最性命攸關的大事。

“你剛才不是說,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出現在了數據庫裏嗎?”想了想,顧北對系統這麽說道,“把關于‘我’的一切都告訴我。”

系統遲疑了一下,說:“那也太多了,就算說上一個月也不一定說得完。”

顧北有些無奈:“你不會簡化一下啊?先把那些最基本最重要的東西告訴我,讓我不會在別人面前露餡,細枝末節就不用管了。”

“那好吧,請稍後,正在整理數據……”

伴随着一系列奇怪的電子音效,系統再次沉寂了下來。顧北叫了兩聲沒有回應,也大概知道了這個系統的功率不怎麽樣。于是,他只好耐心等着系統的“簡化版記憶”出爐。

想到自己那臺小本本不可思議的卡頓程度,又想到那老牛拉車一樣的CPU可能遺傳給了系統,顧北的心情十分沉痛。

他該在穿越前換一臺電腦的。

一切又歸于沉寂,顧北發現這段時間有些尴尬。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實在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于是最後,他決定繼續睡覺,以此熬過系統整理數據的漫長時間。

畢竟是深夜,他總不好又跑出去亂逛,萬一又碰着一個夢游的神經病怎麽辦,他總不能又潑人家一臉屎吧。

這種情況下,能晚點面對裏瑟家族的人,多點準備時間,總是好的。他還計劃着明天早上多賴一會的床呢。

“睡覺啊……”

自己似乎剛睡了三天三夜吧。

完了,好無聊,睡不着……

他忽然格外思念自己的手機。從前晚上睡覺前,他都會關了燈躺在被窩裏,拿出手機刷刷微博看看小說,漸漸地就睡着了。可現在當他下意識往床頭摸的時候,才忽然明白,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

他早就不在那個世界了。

之前在女巫的挾持下,他根本沒有時間想到這些。而現在,壓力暫時遠離了他的肩頭,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便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一股腦冒了出來。

他穿越了。

他離開了那個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從前的生活總是令他厭倦,他總想着有一天,自己會去到另一個地方,過上更有意義的生活。可現在這一切真的發生了,他卻感覺像鞋子裏進了石子,有點被硌着了。

沒辦法,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前腳他還坐在自己租來的小屋裏,後腳睜開眼睛,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啊。

有些無奈的嘆氣聲,從顧北的床邊沉了下去。他翻了個身,木然地瞪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上一片空茫的黑暗。

“真的……回不去了。”

正當他躺在床上,試圖入睡又睡意全無的時候,一聲十分輕微的門鎖轉動的聲音,忽然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失眠的時候,再細小的聲音都會被放大成晴天霹靂。

什麽情況……

顧北迷糊了一下,但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有人在撬他的房間門鎖!

進賊了?

到底又在搞什麽鬼?

從莫名的人生惆悵中恢複過來,意識到眼下的情況,顧北也有些無語了。他才來這裏不到半天,為啥還能搞出這麽多幺蛾子?還讓不讓人過個安生日子了?

無奈之下,他決定先觀望一下,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于是,他緊閉雙眼,調整呼吸,假裝自己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态。

他把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很快,他聽見了門打開的輕響和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他的神經也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很顯然,對方這麽偷偷摸摸,只能說明這家夥不打算幹什麽好事。真要是好人,那進來前總該先敲門吧?

如果對方真的有惡意,自己該怎麽辦?

顧北沒有急着出聲大喊救命,他覺得這事有些詭異。

直覺讓他耐下了心。

很快,那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停在了床邊。

因為無法睜開雙眼,他只能憑借着某種虛無缥缈的“感覺”,努力地感受着那個人的氣息。究竟是惡意還是善意?究竟是強大還是弱小?

時間仿佛都漸漸停滞了。

隐隐有種奇妙的感覺。

伴随着注意力的愈發集中,忽然,像是針尖碰觸到了泡沫,在他意識空間的深處,藍色三角字符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

一道波紋掃過整個世界,一切都煥然一新。

他突然發現,自己能感受到周圍空氣中游離的水蒸氣了。原本疏離的“水”在一瞬間與他親近了不少,他能與它們對話,收到它們的反饋,仿佛每一滴細小的水分子都在他的腦海中活潑地跳動。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顧北好像擁有了一雙全新的眼睛。不用睜眼,他就能夠通過對水元素的感應,“看見”這附近的一切。雖然目前這種“看”還很模糊,大概是八百度近視摘了眼鏡的水平,但這種感覺仍舊妙不可言。

他就像第一次睜開雙眼的嬰兒,興奮地感受着全新的世界。

他已經感應到了那個站在他床前的人。

伴随着顧北對這種感應的逐漸熟悉,對方的形象也開始詳細起來:應該是個成年男性,身高……似乎有一米八左右,身形卻其瘦無比,是個竹竿似的人。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可能是因為初次使用這種感應,面容之類的細節,他再怎麽努力也“看”不清了。

那個人就那麽站立在那裏,好像在等待着什麽。

最初的新奇感漸漸消退,顧北開始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他可以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危機——來者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殺意。

但他沒有打草驚蛇。因為他還隐約感覺到,這個人并不是很強大,再加上水元素感應法的出現讓他安心不少。于是,他決定等下去。

這裏可是裏瑟家族的地方,對方到底是怎麽進來的?他又為什麽會沖着自己來?

顧北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總之,對方出現得太過突然,他要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哇啊啊啊!別睡了快醒醒!這個人要殺你啊!”

一聲超大分貝的機械音,以那種早晨六點半鬧鐘的殺傷力,把顧北從頭到腳震了個激靈。那是本來在整理資料的系統,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冒了出來。

系統冒出來并不是關鍵。

關鍵是,受這一聲影響,顧北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徹底地懵逼了。

通過自己那吓得睜開了的眼睛,顧北可以看見,在這一片黑暗中,有一雙反着光的眼睛,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同時,還有一把反着光的匕首,也正對着自己。

那雙眼睛看着他,眨了幾下。

他也看着那雙眼睛,眨了幾下。

“……”

媽的,炸了。

殺千刀的系統,吃泡面沒有調料包,生兒子沒肚臍眼。

顧北注視着那雙眼睛,深吸一口氣,露出和善的眼神,說: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這位同志,您也出來散步啊?”

說着,他還驚恐地掃了那亮閃閃的匕首一眼,忙不疊地又補上一句:

“大哥,您的水果刀真別致!”

第 10 章 夢游的髒東西

昏昏沉沉之中。

顧北又做了一個夢。

時間回到上初中的時候。昏昏欲睡的下午,英語老師還留着波波頭,站在講臺上,背過身寫板書。粉筆用力地撞擊在黑板上,發出沉悶厚實的響聲。

感覺頭昏目眩的。

顧北卻看不清黑板上寫了些什麽,周圍的一切都像失了焦一樣。他只能注視着英語老師背上,衣服凸起的痕跡。好像其他事物都漸行漸遠,只有那粉色毛衣下凸起的扣帶,連細節都那麽清楚。

顧北看得愣了神,脖子和臉頰有些發癢。

這時,英語老師轉過身,露出一張四十多歲的大叔臉,帶着眼鏡塗着口紅,那是他的老板。

老板又指着顧北,大喊一聲:“巴拉拉能量,變身!”

“……”

顧北再次被吓醒。

第二次從詭異的夢中醒來,他感覺像擠了兩個小時的地鐵,想吐。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他沒有被綁在什麽奇怪的地方,也沒有渾身的疼痛。只有他的左臉隐隐作痛,好像有點腫起來了。

左臉……

顧北漸漸回過神來,想起來了前因後果。

他被米歇爾在左臉狠狠打了一拳,然後……然後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了。他應該是被打昏了,做了那麽一個奇怪的夢,最後在這裏醒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漆黑一片,什麽東西都看不見,那一瞬間他都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瞎了。他又活動了一下四肢,一切無礙,身下躺着的東西還軟綿綿的。

有點像自己的小床。

他又穿越回去了?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夢?

他又仔細感受了一下,不,這裏不是他家。耳邊隐隐約約傳來了鐘擺聲,他家可沒有這樣的老式機械鐘。而且這床的質感和宜家價位上千的樣品床更像一點,他在店裏感受過好多次了,他才買不起,所以這裏肯定是什麽別的地方。

“喂,有人嗎?”

想了想,顧北還是打算謹慎一點,于是說道。

半點回應也沒有。

顧北又在自己的腦海中呼喚了一遍,想着系統可能會知道點他不知道的東西。然而奇怪的是,系統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要不是意識空間那枚藍色三角字符依然閃耀,顧北都要以為自己撞鬼了。

不過那枚字符也說明了,一切并不是一場夢,他并沒有穿越回去。

既然他還處在這個世界,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問題:米歇爾打暈他之後,做了什麽?

經過五分鐘的冥思苦想,他發現幹躺在這裏是什麽也解決不了的。不管怎麽樣,他反正是活下來了,米歇爾沒有殺掉他,也沒有陷害他讓清洗者殺掉他,那就是好事。要知道,在用出水球術的時候,雖然知道米歇爾需要自己,但顧北心裏還是有點沒底的。

萬一呢?萬一米歇爾真的心一橫下手了呢?

不過,他現在還活着,那就說明了一切。

想到這裏,顧北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他這條命也算是撿來的了,又何必這麽畏首畏尾的?反正米歇爾還需要自己,就算自己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她又能把他怎麽樣?

于是,顧北起了床。

床邊擺着鞋子,他摸摸索索地穿好了。同時,他還發現床邊放着一個鐵制的東西,硬邦邦的。他拿在手裏感受了一下,還挺沉的,有點像個罐子之類的東西。

顧北心中一動,帶上了它,當作防身的武器。

往前走了兩步,他忽然摸到了一扇門。

門上有個把手,感覺和現代有點像。顧北試着轉動把手,門打開了,隐隐約約的光線透了過來。顧北心中大定,任誰半天什麽也看不着,那心裏肯定也是會發怵的。

雖然這隐約的光線未免太隐約了。

借着微弱的光線,顧北看着門外。這裏似乎是一個別墅一樣的大房子,門外是長長的走廊,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氣。走廊盡頭有扇窗戶,月光從窗戶透進來,才顯得這裏不那麽陰森。

又是一個黑夜。

四周很安靜,好像這裏的人都已經睡下了。

這是哪?

有點像歐洲電影裏十六十七世紀貴族住的房子。

想了想,顧北又往外走了兩步。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低低的聲音卻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了過來。

“嗚……嗚……嗚……”

顧北吓了汗毛都豎了起來,連忙轉身看去。

只見走廊的盡頭處,一個人形的東西向他緩緩走了過來。為什麽要說那是一個東西?因為走廊光線很差,完全看不清楚,而那玩意的姿勢又很奇怪,左搖右晃的,像個喪屍,根本不像個正常的人類在走路。

而這聲音,放在植物大戰僵屍裏也不會有違和感。

“卧槽,見鬼了?”

顧北有點慌。他感覺這個世界的設定又有點不太對勁了,之前不是法師和教會之類的玩意嗎?怎麽現在連喪屍都冒出來了,莫非這小說的名字叫“末世病毒之大法師”之類?

他感覺自己有點被雷到了。

那個人影漸漸靠近了他。在黑暗中,顧北也看不太清楚東西,也不知道對方的臉是不是爛得跟特效化妝一個樣。不過,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回憶起那些他看過的喪屍電影,突然覺得,眼前這玩意應該沒那麽可怕。

看這樹懶一樣的移動速度,能厲害到哪裏去?

于是,顧北鎮定下來,舉起手中的重物,靜靜地等待它過來。半分鐘之後,他感覺距離差不多了,于是,他把罐子向着那玩意的頭部狠狠地扔了過去!

哐!

一聲巨響,顧北聽着都感覺腦殼有點疼。

那玩意的動作突然停住了。顧北有些緊張地看着那個身影,害怕重物砸腦袋會不管用,畢竟這重物其實也說不上特別重。以他穿越過來的這個身體素質,拿得動的重物可不多。

萬一它不怕這玩意,自己該怎麽辦?

總不能用水球術砸死它吧?他可沒聽說過喪屍有怕水的。

就在顧北忐忑不安地盯着看的時候,一聲慘叫,從那個身影口中發了出來。

“嗷——!”

那是多麽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像老貓被兩百斤的胖子踩中尾巴,響徹了整個房子。所有房間的燈刷的一下亮了起來,門一個接一個地打開,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寂靜的夜晚一下嘈雜了起來。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誰這麽晚了還在這裏大吵大鬧的?”

“這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呢。”

“……”

黑暗被驅散開,顧北也得以看清周圍的一切。

站在他不遠處的那個奇怪身影,是一個金發的男子。他穿着絲綢的睡衣,臉上帶着震驚的表情,褐色的不明物體從他漂亮的卷發上滴落,在他潔白的睡衣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的痕跡。

“啊哦……”

見狀,顧北露出了不太妙的表情。

原來,這個世界的設定沒有那麽奇怪,那是個人,不是什麽喪屍。

原來,他拿來防身的罐子,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罐子。

……就暫且稱之為這個世界的“夜壺”吧。

房子裏的人漸漸聚集到了這裏,大部分是穿着粗麻衣的男男女女,還有幾個穿着絲質睡袍的人。他們大都睡眼惺忪,然而當他們來到這裏之後,迷蒙的眼睛都在一瞬間瞪得巨大。

伴随着人漸漸聚齊,嘈雜的房子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盯着那個金發男子的身影,摒住了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噗呲……”

顧北有點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他知道不對,馬上憋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憋笑憋得有點難過。

金發男子回過神來,摸了一把自己臉上的不明物體。他瞪着顧北,聲音顫抖得像被割喉放血的公雞:

“你、你、你、我、我、我、草、草……”

顧北努力忍住笑,臉上作出悲痛的表情。

只見金發男子臉憋得通紅,胸口不停地起伏,眼睛裏都快瞪出血絲了。他像是想把話說完,但一切憤怒與悲傷都卡在了喉嚨口,他就是說不完那句話。

“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顧北友善地問道。

金發男子似乎更激動了。他都開始抽抽了,像個樂隊指揮一樣指着顧北抖了半天,頭發上和衣服上的不明物體更是四處飛濺。

“你不要激動,深呼吸,慢慢來。”顧北覺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

金發男子似乎得到了安撫,深深了吸了一口氣。

然後,還來不及把氣吐出來,他兩眼一翻,噗通一聲暈倒了。

“……”

死寂。

落地可聞針鳴的死寂。

人們的目光在顧北和暈倒在屎泊裏金發男子間徘徊,還時不時面面相觑一會,似乎一切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他們就像中了束縛術,一動不動,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令人尴尬的沉默。

以及……令人尴尬的氣味。

就在這時,一個機械音不合時宜地在顧北的腦子裏響了起來:

“哇,這人吃屎诶。”

系統的襲擊有些突然,顧北忍不住笑出了聲。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顧北的身上,像在看動物園裏的稀有動物一樣。顧北感覺像是被十盞浴霸同時照上了,壓力倍增。

關鍵是他們看也就罷了,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搞得顧北神經有點緊張。

他感覺自己得說點什麽了。

“那個……都這麽晚了,大家怎麽還不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