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如今已近傍晚,林中昏暗不可見,楊沫本以為自己已經退的足夠遠了,此地只能遠遠聽見林子邊上的交戰之聲,卻沒有想到胡人大概是早就看見有人在林中了,有一人不知何時摸到了他們這處。
那個身材高大的胡人出手之時楊沫其實有所察覺,只是她甚至來不及躲開,腳下才挪動一步,就被人用胡刀抵住了脖頸。
“起來!”
胡人一手持着胡刀,刀刃抵在她細白的脖子上,已經隐隐出現了血痕,另一只手推着她往林子邊緣的方向而去。
楊沫一只手緊緊捏住了袖角,暗自穩定心神,她身後的商隊衆人比她更加慌張,好在魏叔浯足夠冷靜,按住了有些焦躁的商隊衆人。
楊沫被那個胡人帶着走到了蘇藺如他們不遠處,“你們放了我兄弟,讓我們離開這裏,我就放了這個女子!”
蔣先生握着官刀的手緊了幾分,蘇藺如按住了她:“自然,我對你幾個兄弟的命并不感興趣。”
他叫人将那三人按住,繳了他們手中的胡刀,“我們同時放,如何?”
胡人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按在楊沫肩膀上的手微微松開,抵着她脖頸的胡刀也随之一點點挪開,而她對面那三個胡人互相看了一眼,兩方同時将手上的人質松開。
楊沫眼簾低垂,腳步往前走去,就在經過那三個胡人身側時,她猛地往側邊踏出一步,而那三個胡人同時向她動手,若不是她提前退開,恐怕又會落入那幾個胡人手裏。
楊沫雖提前退開一步,但那幾個胡人襲來時又逼近了幾分,她腳下不穩,一下子便摔在了泥濘的地面之上,迫不得已她滾了幾圈躲開了那幾個胡人,而蘇藺如心知胡人沒幾分信用,就在他們動手的同手,他猛地一下将手中的官刀甩了出去,走在最後面,也是離着楊沫最近的那個胡人一下子被刀貫穿了胸腔。
方才挾持楊沫的那個胡人陰狠地掃了她們幾眼,已顧不上被蘇藺如殺死的那個同伴,當即對着另兩個人說道:“走!”
當楊沫扶着膝蓋從地上爬起來時,那幾人已經朝着祁連山山下的位置快速地跑走了。
她龇了龇牙,看着前方那三個狼狽的身影:“如今我們在那幾個北戎的士兵面前露了臉,恐怕回頭進北戎之時不會太好過。”
蘇藺如道:“他們本就防備着我們,即使沒有今天這一出,北戎人也不會叫我們太好過。”
蔣先生扶住了楊沫,同樣皺着眉看着那幾人:“他們似乎同讓我們前去喀玉城的北戎人并非一夥。”
楊沫點頭道:“先生說的是,他們并不認識我們,恐怕也并不知道有北戎人留下了玉牌叫我們往王庭而去。”
蘇藺如收起了刀:“我會叫人回朔方城一趟,此間的事情得告知将軍,讓他們留意此處密林,如今塞北軍同突厥起戰,若是叫北戎漁翁得利,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密林之中,厚重的看不清前路的迷霧漸濃,蘇藺如驟然轉頭看向林中深處,眉頭緊緊皺起,倏然,他擡步抓起楊沫的手腕:“快走,林中猛獸恐怕是聞到此處的血腥味了!”
楊沫心頭一驚,被拉的腳下踉跄幾步。
剛擡起頭看向蘇藺如,就聽見山林之中猛然傳來一聲吼叫,蔣先生立刻收刀說道:“你們先離開,我去帶商隊出來。”
話音未落,楊沫已被蘇藺如扯着往祁連山山下的方向而去,方才急着避開那幾個胡人,她的腳上有輕微的扭傷,若此刻她回頭,恐怕也是給商隊拖後腿,只是商隊裏每個人都是和她一起将這支商隊撐起來的,楊沫踉跄幾步勉強跟上蘇藺如,心頭卻始終綴着一塊重石。
蘇藺如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必擔憂,商隊和蔣先生一起帶路那人對這裏的路很熟,更何況我的人都去接他們了,不會出事的。”
楊沫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語。
不知跑了多久,此處的山頭林樹少了許多,兩人之間只剩下楊沫粗重的喘息之聲,她的步子也逐漸的慢了下來。
雖然她這兩年年年在外頭走商,但體力也不至于好到同軍人相比。
一直到山間路旁的一間孤亭旁邊,兩人才終于停了下來。
孤亭的亭蓋之上覆着厚厚的積雪,大概是此處走的人少了,明明是寬闊的山道,可楊沫往回望去時,綿延的山道雪路上,卻只有他們二人孤單的腳印。
蘇藺如從腰間取出一支吹箭,放于口下朝着天空之中倏然吹出,半空之中劃出一道黑影,帶着刺耳的破空之聲,是塞北軍特制的鳴镝。
楊沫臉上的面巾早在放在逃跑時就已經不知落到哪裏去了,這會兒她扶着孤亭裏的柱子,轉頭對蘇藺如問道:“你似乎對這裏也很熟悉?”
蘇藺如笑道:“怎麽說我也是那群渾小子的隊長,要是比不過他們,怎麽壓得住那幾個刺頭?”
楊沫嘆道:“方才是我拖了你們的後腿,那人應該是比我想的要早發現我們,否則也不會跟着我到了林中。”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就連呼吸聲似乎都逐漸靜了下來,許久蘇藺如才道:“你不必說這話,若是叫沈書那小子知道,我沒将你保護好,恐怕要找我算賬了。”
蘇藺如的視線意味不明地望了過來,楊沫卻察覺到他似乎看的是自己的脖子方向,她擡手一摸,才發覺方才被胡刀壓出來的血痕已經在寒風之中凍得結了痂。
“沈書知道你在塞北軍中?”
身旁的青年輕輕哼笑了一聲:“他知不知道的,很重要嗎?”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蘇藺如走到了孤亭的側邊,折下亭邊那顆老槐的枯枝,抖幹淨上頭的碎雪,堆在亭子中間,用随身帶着的火折子一根根的點燃,攏到一起,倒也算是一堆不小的火光。
只是枯枝易燃,他又随手掰下旁邊枯幹的灌木,漫不經心地坐到了楊沫身側的不遠處,往火堆裏一點點的添着枝條。
“你放心,這裏也算是我們常集合的一處地點,往常若是在關外有什麽任務,又不方便從城門進,我們都是在此處集合的,我帶出來的這幾個人都算是隊裏的好手,不會有什麽事,最多再半個時辰,他們就該到了。”
楊沫就着火光打量着蘇藺如,火光橘色的光芒在他的側臉上閃爍,直到此時,楊沫才開口說道:“同蘇公子許久不見,你似乎變了許多?”
蘇藺如轉頭看了過來:“從虎狼之地逃開,自然是要變的,你不也是如此嗎?”
在楊沫的印象裏,五年前的蘇藺如說話做事似乎總是隔着一層,在外頭的時候,他一直是一副纨绔耍橫的模樣,除了同沈書在一處時,還會稍稍認真些。
可如今的蘇藺如,雖然總是看上去一副不上心的樣子,但是似乎很是認真。
楊沫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她不了解吧,畢竟即便是五年前,她的注意力也始終放在沈書身上,更何況蘇藺如說得對,就連她自己都變了。
“你說的沒錯。”
楊沫起身蹲到了火堆旁邊,用亭子旁邊的碎雪一點點清洗着自己身上先前滾在地上時沾上的污漬,又靠近火堆烤幹,随後她聽到身後那個沉默了片刻的聲音問道:“所以,你現在還喜歡沈書?”
楊沫一愣,轉身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當年……”
就連她自己都是在見沈書最後一面時才知道的。
蘇藺如嗤笑一聲:“我是個纨绔,不是個傻子。”
“所以,你還喜歡嗎?”
楊沫轉了回去,“……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忘了的,五年前的一切。”
“所以,你還喜歡。”
楊沫想否認,卻察覺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是承認了的,她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沈書,她只是想迷惑別人而已,最後卻只是迷惑了自己,就如同她當年沒有看出來,實際上,就連小米和蘇藺如,都對她的情意看的一清二楚。
“說起來,我好像還欠你幾兩銀子?”
蘇藺如沉默片刻,随後又笑了一聲,往孤亭外的山道上望去,那裏白雪皚皚,即便是晚上,也能看清楚那裏正往此處挪動的黑影,他再次開口的聲音淡了許多:“是嗎?”
“我好像想起來了,你失蹤之前,我是借過你幾兩銀子,你準備什麽時候還我,如今我不過是一介普通的兵丁,可不是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纨绔公子了。”
“楊老板如今可是商隊東家,身家要比我貴多了,你要實在不想還,回頭請我吃幾頓飯也成。”
楊沫看了他一眼,卻看見他只是出神地望着山道。
楊沫說道:“知道了,我們蘇公子的錢,自然是要還的。”
此時,不遠處逐漸傳來馬蹄踏碎山雪的聲音,沉悶而有力,楊沫起身看去時,只見蔣先生騎着一匹馬,手上還牽着一匹,往此處疾馳而來。
而她的身後,商隊的人和貨車的黑影也往這處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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