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自從在小院裏看見那個人影,楊沫心頭就隐隐泛起不安,她将阿娘的靈位用一塊尚且還算幹淨的白布包裹了起來,剛走出胡同口,就見到沈書揣着袖子靠在胡同外的牆面上。
楊沫猶豫了一瞬,還是問出了口:“方才,是你?”
沈書卻凝眉,從牆邊直起身子問道:“你遇到了誰?”
楊沫沉默着看了他半晌,按沈書的回答來看,方才在院子裏的那個黑影顯然不會是他了,可這處小院一看便已荒廢許久,即便靈位有人擦拭,也僅僅只有靈位那處而已,其他地方,該亂還是亂,她那黑心的兩個哥哥顯然不會是做這種事的人。
會是……三哥嗎?
可那幾年她很少見到三哥,若真的是他,他又何必躲着自己?
楊沫還是搖了搖頭,還是沒把方才的事情告訴沈書,将阿娘的靈牌往懷裏揣了揣,像東來客棧那種客棧一向很忌諱客人帶着靈牌住店,所以她是決不能叫客棧掌櫃的看見她揣了個什麽東西回去。
此時的東來客棧,早已不見晨起時的那般陣仗,首富夫婦兩個早就回自己府上了,客棧掌櫃的面上挂着笑意,手裏揣着兩個核桃,邊盤邊在店裏來回打轉。
這會兒幾個前幾日入住的客人一群人從上頭走了下來,這群人皆是一身錦衣,個個腰間都挂着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他們同人說話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喚作平日裏,掌櫃的才不願同他們搭話,平白受氣,但今日不一樣,他開心啊。
掌櫃的同為首那個一身白色錦衣的男子打了聲招呼:“客人這是要出門啊?”
掌櫃的本以為自己會像往常那樣,要麽就是被無視,要麽就是被怼個一兩句,奈何他今日心情好,被怼就被怼。
沒想到那個為首的男子只輕輕點了點頭,随後他身後一個頗為高傲的男子同掌櫃說道:“我們是要去将新音坊的花魁帶走的。”
這掌櫃的一愣,道:“這,花魁夜不是,不是後日嗎?”
那個男子“嘁”了一聲,便不再理會那掌櫃的。
楊沫抱着靈牌進來時,正好撞見這群人往外走去,天色漸暗,為首那個白衣男子在楊沫他們靠近時才看見楊沫身後的沈書,瞳孔皺縮,随後就想對着他行禮,卻被沈書制止。
楊沫回頭看了一眼那群人的背影,他們認識沈書不奇怪,畢竟沈書在前幾年也算是青州的名人,奇怪的是要對他行禮,能對他行禮的必定是在京中見過且知曉他官職的人。
楊沫開口向掌櫃的問道:“掌櫃的,你可知道那群人去做什麽的?”
掌櫃的也頗為奇怪:“說是去帶花魁的,可新音坊放出的消息,花魁夜明明是後日……”
楊沫越發疑惑,看那些人的玉牌,分明是宮中樂坊司的人,可宮裏的人,怎麽會平白出現在青州,難道只是為了新音坊的花魁?
正疑惑時,楊沫瞧見三樓的轉角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她立即同掌櫃點了點頭道別往上頭跑了過去,一上到三樓裏側,楊沫就看見洛六正攔在她房間門口,站在他對面,手裏拿着一支長簫,一身暗紅色錦衣靠在柱子上的,正是她的先生,東方泾。
“先生?”
楊沫頗有些意外,她還道自己得去新音坊找一找他呢,沒想到倒是先生先找到了自己。
東方泾同她笑了笑,從懷裏抽出兩張紅色的紙箋,紙箋上貼着金箔,看上去像是什麽貴重的物件,她身側的沈書先她一步接過了紙箋,他略一挑眉:“沒想到東方先生如今這般身份竟還同新音坊的東家有所聯系?”
東方泾也不在意:“閑暇時一點樂趣罷了。”
楊沫聞言:“先生的事情可是辦完了?”
東方泾聞言悶笑了幾聲,長簫被他抵在袖間:“你先生我這幾日會比較忙,只能眼下抽空将東西送來給你,你若是有閑情,過來看看也無不可。”
幾聲悠揚的笛音劃破夜空,隐隐竟傳到了東來客棧這處,楊沫和沈書同時踏入了房門,往外間那扇窗外看去,果然看見幾個身穿錦服的公子往新音坊那處走去。
再回頭時,東方泾已經踢着一雙木屐走到了她身側,目光同樣望向街角那處:“這幾日,會很熱鬧。”
楊沫一向是看不明白東方先生的,她還以為這一回先生會回到新音坊,誰知這人同沈書一道留在了她的屋裏,咚地一聲,長簫被擱置在圓桌上,東方先生打量着好整以暇坐在外間榻上的沈書,卻開口對着楊沫說話。
“小沫,我可不記得我是這麽教你的。未成婚便同男子同處一室,往日教你的那些禮節,你都一并丢到關外喂狼了?”
東方泾一身暗紅色衣衫,長發被一頂玉冠束起,同色的抹額被束在額前,看着便是一副窈窕公子的模樣,楊沫先前從未看到過先生作這般打扮,可先生嘴角的那抹嘲諷她是再熟悉不過了。
楊沫道:“先生教訓的是……”
還未說完,沈書打斷了她:“先生這般說,可你自己明明也站在阿沫的房中,東方先生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楊沫屬實沒想到,事情居然又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明明從京城出發之時,這兩人都是一派溫潤君子的模樣,可如今,一個比一個叫她看不明白,如今她阿娘的靈位已經在她手上,若不是考慮到先生的邀約,恐怕眼下她就能收拾行李從青州離開。
将阿娘的靈位好好安置到了內室的木櫃之內,楊沫走到外間就将這兩人一道拉起來,面無表情地将他們一起推出了門,這二人誰也不是缺錢的主,在東來客棧再訂一間房又有何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頭裝着事的原因,楊沫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眼睛下邊明晃晃地挂着一個黑眼圈,昨夜裏,不知名的夢境擾了她一夜,可一到了早上,晚上做的什麽夢竟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夢中的自己極為疲累,身心俱疲的那種,似乎有極讨厭的人和事圍繞在自己身邊甩脫不掉。
一出內室,她就看見一個讨厭的人躺在外間的榻上,身上還蓋着客棧的毛被和那件厚實的銀狐披風,那本翻了一半的書冊就放在枕邊。
她昨日明明已經把這人和她先生一道趕出去了,連帶着把門栓一道合上了,倒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跑進來了。
楊沫拿起那人放在枕邊的書卷,卷成一卷的樣子,握着一端用另一端戳了戳那人熟睡的臉:“沈大人,我倒不知你什麽時候還有愛闖女子閨房的習慣了,若是雲家縣主知曉此事,怕是對你的印象要從雲端跌倒谷底。”
沈書一手握住那卷書冊,另一手卻将她的手腕拉住,骨節分明的手指扣開她的指縫,将自己的手連同她的一道蓋在了眼睛之上,長長的眼睫将合未合,掃在她的手心帶來的觸感叫她止不住地想蜷起手指。
楊沫咬牙切齒,本就沒睡好的腦袋眼下一突一突地疼:“沈書!你若是想睡便去你自個兒的房間睡,你想睡到什麽時候便睡到什麽時候!”
沈書将二人的手微微挪開,露出了半只桃花眼,眼中還帶着清晨初起的茫然,深邃的眼珠往楊沫面上看了過來,竟帶着幾分勾人的意味。
沈書道:“你若是願意陪我,我便去隔壁再多睡一段時間。”
楊沫道:“我不願!”
沈書又将手蓋了回去:“既如此,那便在此地吧。”
楊沫從沈書手裏抽了抽自個兒的手,咬牙妥協:“你想睡……那你先将我的手放開,我便不管你睡到什麽時候了。”
沈書道:“可阿沫你已經将我吵醒了,再陪我一會兒,我就放開你。”
楊沫忍無可忍,用書卷蓋住這人的臉,将自己的手從他手裏硬生生抽了出來:“滾!”
轉身離開的時候,她還聽到身後榻上,那人的悶笑聲,氣的她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
等将門在身後關上,隔開那人的笑聲,楊沫才發覺,自個兒竟被那人帶的幼稚了幾分,自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後,她便很少同人這般嬉笑打鬧了。
微微嘆了一口氣,只希望她的腦子別一并被帶壞了,今日她還得去外頭置辦一身男子的行頭,她原本的衣裝在趕往青州的那幾日裏,丢的只剩一套了,明日若是要往新音坊去,自然是不能就穿着那般不算很得體的衣服去。
東街的集市比起剛來那日要顯得熱鬧許多,除了本就在東街做生意的那些商戶,以及青州的那些大戶人家采買的小厮,還多了些明顯操着外地口音的人。
楊沫還在其中看見了幾個穿着漢人衣裳,面孔卻像是關外那些人的游商在東街上行走,可因為大周和突厥北戎二地的關系,大周的皇帝早就禁了同這些地方的胡人通商,而他們漢人自然也是不被允許這兩國經商的。
可眼下……這些人卻不知道是如何混進大周的,如今甚至已經到了青州……
楊沫心頭不好的預感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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