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誓言

兩人就維持這個姿勢抱了一會兒。

等到玉扇內的魔氣平穩, 白芨擡眼控訴道:“師兄不是也沒說嗎?”

喻永朝凝視了陣玉扇一會兒,最終将它收了起來。玉扇撤離之後,白芨的手亦是能夠移動了, 她瞪了一眼師兄, 将手藏在袖中。

喻永朝看到她的小動作, 勾了勾唇角:“說什麽?”

白芨動了動唇, 不知該如何去問。

她在寒冰潭時,聽說那殘魂曾經屠了一個村子。從師兄渡雷劫的表現來看,融魂的時候肯定發生了什麽。

但是師兄沒有跟她講。

她盯着那被簾幔遮住的窗,擋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亦是像那被遮蓋住的真像。而自己正身處于迷霧之中, 摸索不到通往真像的方向。

好半晌, 喻永朝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師妹有很多問題想問……”

他聲音忽而有些茫然, 抱着白芨的手臂緊了緊:“如果師妹發現,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由別人操控, 要如何做?”

白芨回答得沒有半分猶豫:“打破它。”

她擡起眼,看不到大師兄的表情, 只好用手輕撫着他的背部,低聲說道:“沒有任何人有權利控制別人的命運……就算連自己也不可以。”

那後半句說的很輕很輕,是她在說給自己聽。

她在顧初衍的口中确定了自己是妖族那位隕落千年的巫祖——可是她是巫祖又如何?

她現在是白芨,她也只想當白芨。

“師兄。”她去推喻永朝的身子, 讓他能夠直視她的眼睛, “我們結為道侶吧。”

喻永朝罕見的一愣,随即神色變得極為認真。

道侶這個詞他最近聽了太多次了。

在同傅正卿離開庭院時,兩人談論的恰巧是這個話題。

傅正卿仔細打量着喻永朝的神色, 忽而去問:“怎得不同小師妹結為道侶?”他意有所指般地講道, “我聽聞, 演武場裏可是有不少魔修喜歡小師妹。”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之前顧初衍所在的位置:“不過,因為小師妹太能打了,基本上沒幾個敢靠近的。即便是有好戰的,被揍過幾次之後也沒了想法。”

喻永朝沒掩飾自己的好心情:“師妹一直很強。”

“你當真一點也不擔心?”

喻永朝随手折了一段樹枝,沒有說話。

傅正卿又道:“你不擔心是吧?我看顧初衍離師妹就挺近的。他看着師妹的眼神,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況且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在魔界亦是很正常的現象……”

“傅正卿。”

喻永朝面色淡然,停下了腳步。手中的樹枝向前一擲,準确無比地被投回了樹上,驚起了鳥雀。

“你說的沒錯。可如今我連自己的仇人都找不到,若是就這樣把她牽扯進來,牽扯進這段仇恨裏,我做不到。”

喻永朝閉了閉眼,企圖避開白芨眼眸中的自己。

傅正卿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道侶之間一起承擔對方的情緒不是很正常的嗎?不然為何要結為道侶?”

他喉頭微動,即便閉上了雙眼,也能感受到白芨灼燙的視線。

她又重複了一次。

“師兄,既然有些事情你無法同‘師妹’去說,那總會對道侶說吧。”

“我不知道師兄到底在融魂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可是,我想替師兄分擔一些事情。”

見喻永朝仍未開口,白芨笑了笑。

“也許明天天道就會滅世,也許此世千萬年後依然安穩,但我只希望師兄能夠開心。”

她用指尖輕輕推開師兄微微皺着的眉頭。

窗外的風将簾幔吹起,露出細碎的光。

她看見師兄微微側過頭去,發絲被那束光照亮,顯得無比溫柔。

她想,師兄會去同她講的,于是靜靜地等着師兄的回應。

然後她——

等到了一吻。

淩亂的魔氣肆意地被這一吻傳入她的經脈之中。與外溢出的兩股魔氣間的互動有所不同的是,這股魔氣在身體裏游走着,順着經脈往識海處鑽。

識海是修士至關重要的地方。

因此,修士們基本不會去窺探他人識海,自己也對識海深處嚴加防範。

那股侵入的魔氣停了下來。

腦中是酥麻的感覺,白芨此前從未與人通過識海接觸。在經脈之中,她能感受到師兄傳遞過來的那股魔氣的情緒。

喜、怒、哀、樂。

所有的情緒盡在魔氣之中,游走到她的識海前,止住了步伐。

“白芨。”她聽見師兄的聲音微微顫抖,複而變得堅定,“你信任我嗎?”

喻永朝控制着魔氣停頓下來。

識海是脆弱的,經不起沖撞,要得到她完全的肯定與不設防備方可将他的記憶片段傳輸進去。

白芨沒有回答。

阻攔在魔氣之前的重重阻攔盡數消失,當魔氣徹底融入在識海的那一剎那,一重重畫面閃過她的眼前。

漫天的飛雪和火光交織在一起,她看見了師兄流出的血淚。

淚水順着面頰留下,而她睜着眼看到了師兄的全部過往。

這是漫長的一吻。

夾雜着血與淚,仇恨與疲憊的一吻。

那魔氣卻沒有消失,在識海深處不斷地移動着。陌生的酥麻感将她的感知化為一片虛無。

那一吻帶着師兄的氣息向她侵襲而來。

“師兄……”她無意識地呢喃着,想要阻攔,手卻感到空虛,直抓着那片衣角,揉到褶皺也未曾停下。

衣料之間的摩擦聲愈來愈大,她被逼到靠在牆角處方能維持着自己的站姿。

識海處,師兄操縱着那股魔氣靈活地越過重重防備,與她的魔氣挨在了一起——

兩股迥然不同的魔氣在識海之中交纏着,白芨身子一軟,正要滑落,卻被師兄的另一只手輕輕拖住。

師兄的唇順着她的脖頸往下,将她的衣領蹭得十分淩亂。繼續下移時,撐在身體前的雙手觸及到了師兄的臉。

魔氣化作的絲線将兩只手的手腕纏起,白芨茫然地睜着眼,不知師兄是何意。

雙手被舉在頭上,靠在冰涼的牆角上。

而她的身體滾燙。

從師兄的住處出來時,天色已經變得昏黑。

淚滴在時間的流逝中幹涸成一道痕跡。

白芨與師兄漫無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那棵魔樹前,喻永朝方才停下腳步。

白芨不理解師兄為何會在這裏駐足:“這樹有什麽問題嗎?”

漫漫長夜之中,唯有月光恒久地映在庭院之內。

白芨借着月光去望師兄的神色,觀察了一會也沒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麽。

于是便走上前去。

“是這裏嗎?”

“什麽?”白芨微微睜大眼睛。

絲絲縷縷的魔氣從喻永朝指尖而出,他牽過白芨的手,那魔氣便又順着經脈在白芨體內游走。

白芨連忙倒退兩步,打算将手從師兄手中抽出。

不是吧,還要來?

而喻永朝見到白芨去躲,也不惱,慢條斯理地用魔氣一遍遍沖刷着白芨的手掌:“顧初衍,吻的這裏?”

魔氣将他過往的記憶帶入了白芨的識海裏,識海亦是承載着修士記憶的地方。魔氣交纏之中,白芨能看到他的過往,與之相對的是——

他亦能看到白芨的記憶。

于是無法避免地看到了那一幕。

在他離開的時候,顧初衍趁機将他師妹的意識拉入了須臾空間裏。

而顧初衍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态,去吻了師妹的手。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看着白芨的反應,在她微微驚恐的表情中,手指用力地揉搓着她的手。

但那又如何。

——師妹現在屬于他了。

妖族的青蟒,在他印象裏也只有那一條。

十萬大山如今由妖皇與族長所掌管。妖皇是應龍一族,會打壓蟒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蟒族最有名的那條青蟒正屬于大祭司麾下。

“師兄。”白芨最終沒有忍住疑問,“你為何會知道這件事……?”

魔氣順着經脈游走,隐隐停于識海之前,她這才恍然大悟。

識海之間的魔氣接觸親密無比,既然她能看到師兄的過往,那麽師兄亦是能夠看到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她低下頭,正思索着,卻被師兄擁入了懷中。

他道:“我只看了這些。師妹不願讓我知曉的……我等師妹主動與我說。”

喻永朝說完便沉默下來,亦是不再有所動作,連識海間的魔氣都撤離了出去。

白芨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前世所有的記憶平淡如水,宛若一場夢境。她早已從陰冷的噩夢中脫出,自從選擇了魔淵開始,便走上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今重要的是眼前之人。

白芨笑了笑,卻開口問道:“如若我不是我,師兄還會喜歡我嗎?”

她這話問得頗為怪異。

連她自己問出口後都忍不住皺眉,什麽叫“我不是我”?

喻永朝順着她的話說道:“你若不是你,還能是誰?”

面前的少女笑容清澈,神采奕奕地回道:“我可厲害着呢。”她附耳過來,帶着清香的氣息,小聲說道,“你聽說過巫祖嗎?”

十萬大山的巫祖?

喻永朝撫着她的發絲,輕輕嗯了一聲,似是毫不在意,又聽得極為認真。

氣流靠在耳邊,故而微微發癢。

白芨小聲說道:“我就是巫祖哦。”

話音剛落,她就期冀地等着師兄的反應。

喻永朝……沒反應。

她有些挫敗地收回了視線,卻發現頭上被安撫似得拍了兩下。

“無論你是不是巫祖,此刻你都是我的師妹。”喻永朝聲音淡漠,夾雜着一絲柔軟,“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說不定幾十年幾百年以後,白芨的名號壓過了十萬大山的巫祖,成了千年來成功飛升的第一人呢?”

白芨伸手摸了摸鬓邊的黑荊花,眼神中亮晶晶的。

喻永朝抵抗不了這樣的視線,卻聽見白芨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喜歡。”

“等到一切結束……我們便結為道侶吧,師妹。”

想了想,他指尖溢出一點魔氣,在面前落下了幾個字。

白芨覺得新奇,從未見過,故而瞧了一陣。

她并未出聲打擾,只在身前看着。師兄落下的幾個字在空中經久不散,直到一道金光閃過,那字才漸漸淡了下去。

“我立了誓言。”喻永朝低聲解釋,等字跡徹底消失,化作了一道印記,才用食指接住。

那印記主動貼合手指,纏繞了上來。

“誓言被天道認可,倘若違背,神魂俱滅。”

白芨怔怔然地去觸着師兄的手指,摸着并沒有什麽不同。心裏有一種發堵的感覺,她擡起頭:“可有悔過的方法?”

喻永朝答道:“無悔。”

他無悔,誓言亦無悔。

誓言是八個字。

——前路迢迢,與白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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