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陳游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林絢看着被挂斷的電話,“今晚八點,柏雲公寓。”
“他要見面?”
“嗯。”
*
晚上八點,林絢和姜瑞玉卡着點到了柏雲公寓的天臺。
“你們來了。”
陳游坐在天臺邊上,看着剛上來的兩人。
“陳游。”林絢向他走去。
“停,就站在那,能聽清說話就行。”他開口制止了她的前進。
姜瑞玉擡手攔下林絢,“好,我們就站在這。”
晚上的天臺風很大,吹着陳游身上的寬大衛衣,顯出他瘦削的身形,好像随時都能被風吹下去。比林絢上一次見他時瘦了不止一圈。
他撓撓頭,“那個什麽尹,現在被我關在一棟空房子裏。”
陳游說了個地址,就在公寓附近。
“孟尋和阮楓呢?”林絢明知故問。
“死了啊。”他看起來輕描淡寫,好像人不是他殺的。
“為什麽?你們又不認識。”
“先不聊這個了吧。”
“那你想聊什麽?”姜瑞玉問道。
一滴小雨落在陳游臉上,他沉默了一會兒,擡手抹掉,“下雨了。”
林絢擡頭,雨很小,沒落到她身上,但風裏有雨的味道。
身上一暖,林絢扭頭,姜瑞玉把自己的衛衣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陳游指着自己的左臉頰,“每一次下雨,落在我身上的第一滴雨永遠在這裏。每,一,次,分毫不差。”
林絢盯着他,他們都能聽懂陳游在說什麽,這個世界是由刻板的規律構成的。
“是不是沒明白我在說什麽?那你們可以多觀察觀察這裏,連天上的雲都是一成不變的。”
“我的卧室窗外有一棵樹,我經常觀察它。風吹過來樹葉的沙沙聲,葉子落下的位置,每一次都一樣。”
“後來我開始觀察我的父母。我的爸爸,每天晚上八點零二,準時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然後準時在九點十分關掉電視。我的媽媽,每周一早上七點五十二起床,做同樣的早餐,連煎雞蛋的形狀都一樣。這樣的細節數不勝數,他們……好可怕。”
“但其實可怕的也不是他們,是這個世界。我跟他們說了這些,然後我就被帶去醫院,看了心理醫生。醫生說我是因為女朋友的去世傷心過度導致的,也許真的是這樣吧。我開始吃藥,吃了很久,但這個世界并沒有好起來。”
他停下了,好像靜止了一樣,也許在等他們的回應。
可他們什麽都說不了。
三人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只有雨打在地上的聲音,這雨漸漸密了起來。
大概過了半分鐘,陳游又開口了,“還有一個特別特別讓人惡心的地方,每次我一想這些,我的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就像剛剛一樣。短則幾秒,長則一天。”
他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是姚沛去世後的第二天,那時她的房間一塵不染,好像姚沛從沒來過。
姜瑞玉不再看他,眼睛垂下來,盯着潮濕的水泥地面。陳游說的這些,他體會了八年,但他什麽都不能說。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他和林絢是從現實世界來的人,還有出去的可能。陳游沒有,他就是一個普通的npc。
“我經常想起姚沛,偶爾會有朋友打電話來關心我。我跟他們聊起姚沛,可他們表現得好像姚沛沒死一樣,不對,是姚沛的死對于他們來說就像一個陌生人去世了,他們很快就釋然了,一點傷心遺憾都沒有。”
“對,我殺了孟尋,因為他的眼睛太像李周譯了。然後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沒錯,我眼睜睜看着他消失了,你們懂嗎?他消失了。”陳游越說越激動。
“我又想起了姚沛,我去了孟尋的家,他家的門可以随意打開,裏面空曠幹淨得像沒住過。”
“這是我的幻覺嗎?是因為我生病了?”
因為孟尋的消失,所以他又急迫地殺了阮楓,他想求證。
陳游靜止了,像突然斷電的機器人。
林絢和姜瑞玉隔着雨對視了一眼,“他又……”
兩人不說話了,等着陳游恢複。
半分鐘,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陳游?”
“他說有時候幾秒,有時候一天。”隔着雨幕,姜瑞玉的聲音不太清晰,他的身上全濕了,眼鏡早摘下來捏在手裏。
雨下大了,淋在陳游身上,像一尊很久之前就屹立在這裏的雕像。
姜瑞玉剛說完,陳游就動了。
“也許真的是我的問題,我出了大問題。”
他的聲音不大,隐隐約約,林絢只看到他嘴巴的張合。
雨太大了,聽不清人說話。
“你說什——陳游!”林絢瞳孔地震。
陳游翻過天臺跳下去了。
林絢和姜瑞玉趕緊跑過去,“陳游!”
太黑了,沒什麽光,落在地面的人影也讓人看不清。
林絢蹲下來,姜瑞玉也蹲下來,她抱住他,溫熱的眼淚混着冰冷的雨蹭在他胳膊上。
她的聲音變了調,“他只是發現了真相……”
可殘酷的是,陳游無法抵抗真相。
*
陳游死了,林絢和姜瑞玉找到了唯一存活的尹子皓。
他一連殺死了兩個人,他們沒有權利再隐瞞。
陳游的父母失去了兒子,并且為孟尋和阮楓的死賠付了一大筆補償金。
理所當然的,林絢又失眠了,她一閉上眼就是陳游從天臺跳下去的場景,一遍又一遍。
直到腦子裏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趙卿羽。
她百分之百有問題。
次日,早上剛過八點,林絢就給姜瑞玉打了電話。
她就睡了三個小時,但很清醒,她今天一定要知道趙卿羽到底怎麽回事。
【嘟……嘟……】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一連打了三個,都是無人接聽。
姜瑞玉從來不會這樣。
“怎麽回事?”
她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出門去找姜瑞玉。
站在他家門口按了十幾下門鈴,沒人開門。
林絢手搭在門把手上,摁不下去,她在外面也打不開啊。
姜瑞玉家不是密碼鎖,她也沒有他家鑰匙。
“出門了?不可能。”他不能自由行動。
林絢想起姜瑞玉說過門口有藏備用鑰匙,但具體放在了哪,她忘得一幹二淨。
她趕緊環視了一圈,地毯下面,沒有。花盆裏,林絢伸手摸向土壤,摸到一個金屬制品。
還真在這。
擦擦鑰匙上的土,插進鎖眼,林絢終于打開了門。
找了一圈,林絢在卧室裏找到了他。
姜瑞玉此時身上蓋着薄被,身體蜷縮着。
她快步走到床邊,他閉着眼睛,眉頭緊蹙,臉色不正常的紅。
林絢摸向他的額頭,發燒了。
昨晚下雨,姜瑞玉還把外套給她穿,自己就一件短袖,淋了半天雨。
想到這裏,林絢心裏愧疚得不行,摸摸他的臉。
她的手涼涼的,姜瑞玉本能地蹭了兩下。
醒了,他的聲音很沙啞,“林絢……”
“你醒了,難受嗎?”
“嗯。”
“我家有藥,我去給你拿。”她說完轉身就要走,被姜瑞玉拉住了,“怎麽了?”
“吃過了。”他眼睛紅紅的,看向床頭。
林絢這才注意到床頭櫃上的藥盒和水。
她拿起來看了看,确實是退燒藥。
“什麽時候吃的?”
“淩晨吧。”他聲音有氣無力的。
“燒了這麽久?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林絢急了。
“那會兒只是有點暈。”
林絢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姜瑞玉又像小狗一樣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行,得去醫院。”她抽出手。
“不去,我吃藥就好了。”
“為什麽不去,你身上很燙。”林絢坐在床邊,皺眉看他。
他不說話,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就是搖頭。
“好,不去,那再吃一次藥。”她妥協了。
林絢坐在床邊,把他扶起來,然後按着藥盒上的劑量拿出幾顆膠囊。
藥一咽下去,姜瑞玉又躺下了。
他側躺着,拉住她的手,“身上疼。”
他聲音小,林絢沒聽清,彎腰湊近他,“什麽?”
“身上疼。”
林絢聽後,本來拉着的手順着姜瑞玉的睡衣袖子伸進去摸他的胳膊。
“太燙了,讓你去醫院又不去。”
聽到醫院兩個字,姜瑞玉又搖頭,“有點困。”
“睡吧,睡醒就好了。”
“嗯……你陪我睡。”
這次換林絢不說話了,姜瑞玉開始眼皮打架,拉着林絢的手晃了晃,“快點,我要睡着了。”
就這一次——林絢心裏默默說。
她脫掉腳上的拖鞋,掀開被子,剛躺到姜瑞玉旁邊就被他抱住了腰。
然後拉進距離,姜瑞玉的腦袋直往林絢頸窩裏鑽。
她聳起肩膀,下巴被他頭發紮着,臉被迫仰起來。
姜瑞玉蹭了兩下脖子,尋了個舒服的角度。
“你心跳好快啊。”他小聲說。
能不快嗎,林絢的身體現在很緊繃。
她沒說話,沒一會兒就感覺到均勻的呼吸噴灑在脖子上。
“睡着了?”她輕聲問道。
身體放松了些,林絢嘆口氣。
現在是夏天,被一具滾燙的身體貼着,還蓋着被子,林絢沒一會兒就出汗了。
但身體卻慢慢松懈下來,困意也席卷而來。
她也有點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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