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我叫姜瑞玉,名字是母親和父親一起取的,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所以這個名字好像男女通用。
出生那天,母親難産大出血死亡,而我好好的活下來了。
記憶裏,姜霖并不像其他父親那樣溫和、慈祥。學校的家長會他一次都沒來過,不管我的成績是年級第一,還是零分。
我當過乖孩子,也叛逆過。有一次連續一周逃課,初中班主任強制把姜霖叫到了學校。
我站着,姜霖坐着,他好像很認真地在聽班主任彙報我的近況,我垂眼用餘光看他,看他皺眉的表情,心裏一點不害怕,反而有一種莫名的滿足。
這滿足感像是偷來的,我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讓他們發現我忍不住上揚的面部肌肉。
姜霖跟班主任道歉,說以後會好好管教我,随後便走了。
但那天晚上放學回家,我并沒有見到他。質疑,責罵,生氣,我一樣都沒得到。
再見到他時,姜霖還是那副平平淡淡中帶着一絲厭惡的表情,他的眼睛倒影裏從來沒有過我。
我知道了,皺眉只是應付老師的表面功夫,我連一個皺眉都得不到。
他一直在怪我,真是我的錯嗎?好像是的,如果我不來到這個世界,媽媽也不會死。
後來我考上了一所還不錯的高中,孤僻的性格也完全展露出來,加上我的外表和別人不一樣,高中階段我根本沒有朋友,他們還給我取外號叫“白毛”。
我意識到我和姜霖注定要做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我不再期待他的回應。
但每每看到他的背影,我心裏還是會抽痛苦澀。
我申請了住校,姜霖沒有反應,意料之中。
雖然因為性格我在學校沒有朋友,但總比家裏舒服多了。
可我的室友好像總是在讨論家庭。
媽媽這個月多給了零花錢,爸爸給他買了新款球鞋,成績好了一家人出去慶祝吃飯。
當然,成績不好也會被批評,被管教,禁止玩游戲,減少零花錢。
他們偶爾也會問到我的父母,我只能幹巴巴的說“我爸爸不管我。”
“真羨慕你,沒人管你。”
高中我的成績一直很不錯,但姜霖還是沒來參加過學校的家長會。
站在人群裏,我看着他們的爸爸媽媽表揚他們,或者批評他們,但我的身邊空蕩蕩,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無助的人。
班主任說家長會很重要,姜霖才會派自己的助理來參加。
但助理太年輕了,同學問我那是不是我的哥哥,我說不是。
幾次之後,他們議論我沒人管教,我聽到了。可之前不是還說羨慕我沒人管嗎?
我對和父親的關系感到疲憊。
後來我迷上了小說,而且鐘愛懸疑推理,一旦陷入文字的世界就可以忘記外界的一切。
慢慢地,我又踏上了創作的道路,我沉迷于在筆下創造一個新世界。
我寫過很多廢稿,也正式發表過幾篇短篇推理小說,但都沒濺起什麽水花,甚至被讀者批評文筆一坨狗屎。我的文科成績确實一般。
高二,因為理科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被姑姑叫去給她上初一的女兒輔導數學,我答應了。
其實表妹的成績很好,只是常年第二罷了。
在一次給表妹輔導功課的時候,我收到了姜霖助理的短信。
“瑞玉,你爸爸要結婚了。”下面附了一份電子婚禮請柬。
一瞬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眼睛模糊地點開了那份請柬,我什麽都沒看清。
我以為姜霖這麽讨厭我,一直漠視我,是因為我害死了被他深愛的媽媽。
我在一次次的委屈中抱怨自己,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
我的自厭情緒伴随了我十幾年。但現在,我的父親,姜霖,要結婚了。
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刻的感受,錯愕?不解?後來幾天我時不時在腦海中問為什麽。
母親過世十七年,姜霖再婚也正常,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已經放下了母親,也放下了對我的怨恨。
我竟然又開始期待,期待一份遲來的父愛降臨。
但沒有。
婚禮那天,我局促地坐在一個角落,沒有身為家人坐在主桌,甚至很多人不知道我是誰。
他看到我了,但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随後又轉頭滿眼笑意地看着新娘,那表情和我記憶中冰冷的父親相距甚遠。
我在“我願意”“我也願意”那樣的誓詞中逃離了婚禮現場。
坐在酒店的天臺邊緣,我平靜地看着下面洶湧的車流,人群的吵鬧和汽車的鳴笛刺耳地響着,我什麽都沒想,我也不知道應該想些什麽,只是坐着。
我的眼淚突然流下來,我好像是一個注定得不到愛的小孩。
身後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回頭看去。
是表妹,她一臉不加掩飾的擔憂和緊張。
她坐在我身邊:“哥,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媽根本不愛我,我只是一個工具。我什麽時候考了第一,她就拿出來向別人炫耀一下。”
她大概是以為我要做什麽想不開的事,所以用揭露自己傷疤的方式來安慰我。
家裏最關心我的人竟然是表妹。
高中生涯以我市理科第一名的成績結束了,大學我讀了心理學專業。
大三,我發表了第二部長篇推理小說。沒想到一朝爆火,我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
也是在那段時間,姜霖的新老婆生了一個兒子,母子平安。他重新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而我徹底成了外人。
我以為我不會再有什麽感覺,但怎麽還是有些喘不過氣?
我又開始堕落了。不學習,不創作,整天泡在網吧裏打游戲。
那時全息游戲正火,編程專業的朋友讓我試玩他新開發的游戲,是一款經營游戲。
不太感興趣,但還是玩了,然後我就在現實世界中消失了。
我被困在這無聊透頂的單機游戲中,肢體和嘴巴不聽使喚,我像一個npc一樣說着特定的話,做着特定的動作。
那會兒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會猜想現實世界中的我是死了,還是只是昏迷?姜霖如果知道我死了會是什麽表情?
但很快我就發現,游戲中的時間一直在重複同一天。
我每天都在八點三十二分醒來,九點準時出現在甜品店開始做蛋糕,十點四十五會有一個中年女人來給侄女訂一款十英寸的水果生日蛋糕,中午十二點零三一個年輕女人會踏入甜品店買一堆甜品,下午三點二十會有一個小男孩買一小塊巧克力小蛋糕,晚上六點中年女人來取生日蛋糕。
一天結束了。
這個游戲的初始設定只有六戶居民,總人口15。
日複一日,無聊至極。行為和言語是固定的,但我的思維卻還活着,這恰恰也是最痛苦的。
當擠奶油的動作徹底形成肌肉記憶,我開始思考過去,幻想未來,在腦子裏創作一部部新的小說,然後再一部部忘記。
人物在我腦海裏對話,甚至和我争吵我不該這樣寫。這好像是我唯一自在的交流。
漸漸的,我的腦子又開始變得空白,一整天都在發呆,我好累好累。
想死,但死不了。
我甚至有些羨慕那些真正的npc。沒有意識,就是絕對自由。
我不知道是什麽支撐着我沒有徹底變成npc,不知道這樣重複的日子過了多久,時間變得沒有概念,說過了一千年我都信。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直到有一天,我在八點三十五分醒來。
甜品店的客人變了,游戲……好像開始運轉了。
我看着小鎮慢慢變得繁榮,某一天甜品店的旁邊在一瞬間建起了一家茶館。
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游戲有玩家了。
是不是等玩家完成游戲任務我就可以出去了?是的,一定是這樣。
我不敢否定我的想法,因為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曾經想過死亡,但現在我更想出去,哪怕現實世界那樣冰冷,但比起冰冷,我更害怕不自由,我已經被這不受控制的身體搞瘋了。
我依舊作為一個小小的npc活着,但至少我的眼前不再是黑暗。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甚至有了一些npc朋友,偶爾會去釣釣魚,爬爬山,和朋友去動物園玩,參加一些這個不知名玩家組織的小鎮活動。
但這些也只是我的設定而已,在滿臉笑意的表象下,我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外太空。
某一天,我被敲門聲吵醒,以為是哪個npc朋友,帶着困意打開門卻是一張陌生的年輕女性面孔。
“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我是烏莫鎮鎮長林絢,現在小鎮出現了一起兇案,需要你配合調查。”
鎮長,兇案,這兩個詞好像不該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我脫口說出一句:“你說什麽?”
說完才意識到我的身體在此刻脫離了那股長久的,強硬的控制感。
這句話是姜瑞玉說出來的,不是npc張強說出來的。
我看着她,也許我那唯一的希望不是幻想,它就在這個名叫林絢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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