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華子街偶爾有幾聲人聲,在空曠的街道回響,是晚歸的旅人或流浪的乞兒。
白唯夫聽見聲音,睜開眼睛。
他扭頭往旁邊看,時安側身靜靜睡在他身邊,身上穿着他的睡衣,手還維持着搭在他腰上的姿勢,黑色的碎發搭下來,看着非常乖順。
他央求了許久,才将時安留下來。
白唯夫将人輕輕摟進懷裏,抱着溫暖又真實的身體,他有些焦慮的心平靜下來,閉着眼一下一下吻着他的額頭。
懷裏的人動了動,睜開眼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裏滿是睡意迷蒙,白唯夫擡手将他的眼睛閉上,說了句繼續睡,時安将頭重新埋下去,半夢半醒間輕輕拍着他的腰背,拍着拍着,又睡着了。
白唯夫睜着眼,望着虛空的前方,手無意識地撫摸着時安的背。
他不能離開時安。
時安也不能和別人結婚。
第二日清晨。
昏暗的房間內,白唯夫坐在窗邊的藤椅中,靜靜望着微微透光的灰色印花窗簾,雙手交叉橫在身前,身後的人低頭窸窸窣窣地換衣服。
“待會兒我和你一起回去。”白唯夫稍微偏頭道。
時安扣着襯衫領扣,低着頭道,“不行。”
“我可以做你的鄰居,一輩子的鄰居也可以。”
“……沒有必要。”
“那你不管我了麽?”
時安無言,看着他的背影,将衣擺塞入褲腰,默默整理着衣服。
白唯夫撐着扶手站起,轉過身來,慢慢走到他面前,用手環住他的腰,手掌順着他的脊背伸入褲腰中為他整理褶皺。
“不同意的話,我就冷水淋澡,索性高燒死在這裏好了。”
時安抓住他的手,臉上染上緋紅,眼神情不自禁地閃躲,“別鬧了,我一夜沒回去,父親一定會問的。”
“你熬夜照顧病人,有問題嗎?”白唯夫将手抽出來,低頭為他系着皮帶,“有問題的話,我可以印條錦旗給你送過去挂着,時大夫照顧起病人來,真是事必躬親,處處周到。”
時安臉更紅,即便兩人昨晚确實沒什麽,但經白唯夫的嘴這麽一講,倒更加暧昧不清。
他将人推開,低頭坐到床邊彎腰換鞋,“醫館就在對面,你可以每天都來。”
白唯夫踱步到絨布沙發邊坐下,懶懶地翻開一本書。
“可是我只想見你一個。”
換完鞋的時安站起身,扭頭看着他。
白唯夫用食指勾起膝邊矮桌上的金絲眼鏡,緩緩戴上,淺褐的眼透過鏡片望着他,“我願為相思死。”
胡小貞像往常一樣,一大早的就出門去叫時安一起去醫館,她拉開前院的竹籬走進去,輕輕叫着時安。
屋內傳出來幾聲咳嗽,然後是嘶啞渾濁的聲音,“小貞你來啦,時安昨晚沒回來,我還以為去你家了呢。”
胡小貞臉一紅,跨進屋,看着躺在床上的時老,打了水來給他擦臉。
“時安哥昨晚沒回嗎?難道他一直在給人看病?”胡小貞嘟囔着,給時老擦完臉後,彎下腰去洗毛巾。
“他還是這麽勞累嗎……唉,我還以為他想通了呢,小貞吶,你別介意呀。”
胡小貞臉燒得熱乎乎,扁了扁嘴後又笑道,“他是我未婚夫,我當然不會介意。”
“你是個好姑娘,只可惜我應該是等不到抱孫子那一天了。”時老沒什麽力氣,躺在床上光睜着渾濁的眼睛望着光禿禿的房頂,喘氣聲如破風車。
胡小貞立馬直起身看着他,雙手緊緊絞着衣擺,“伯父您可千萬別這麽說,有我照顧您,您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
時老笑了笑,又咳了起來。
胡小貞給他順了順氣,彎下腰端起水盆出去倒水。
她走到前院的小菜地,用力将水潑出去,甩了甩手準備進去時,發現有兩個人往這邊走來。
她一眼認出前面那個,臉上瞬間露出笑容,她又看了看後面那個,笑容漸漸淡下去。
那人手插在兜裏,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裝,臉上清清冷冷的,一副金絲眼睛掩去大半眼神,一路上左右打量着。
胡小貞的疑惑取代了欣喜,她放下水盆,走到竹籬邊,望着他們走來。
“小貞,你來了。”時安幾步走近。
胡小貞把竹籬拉開,朝他笑了笑,“不是每天都是這時候來找你嗎?”
時安扭頭看了看身後的人。
白唯夫朝他笑。
時安扭頭看着胡小貞,“我先去給父親熬上粥。”
胡小貞點點頭,看着他快步走進屋,然後回頭看着這個她不太喜歡也不太敢接近的男人。
“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白唯夫應了一聲。
胡小貞仰着頭看了他好幾眼,這個一身講究的男人讓她有些害怕,她手指卷着衣擺,猶豫着說,“時安哥昨天去給你看病了,一直沒回來。”
“他擔心我病情反複。”
“你們關系原來這麽好?”
“嗯。”
白唯夫在這個小院子裏轉了轉,最後停在小菜地邊,看着地裏青翠可愛的小白菜。
胡小貞跟着他轉了個身,“時安哥這麽關心你,為什麽之前都沒和我怎麽說過你?”
“這你不是該去問他麽?”白唯夫稍微側過身看着她。
男人的眼睛深凹在高聳的眉骨下,即便戴着眼鏡,那雙眼睛也依然帶着鋒利感,仿佛輕易就能剖開你的身體,一眼望進肚中砰砰亂跳的那顆心裏去一般。
胡小貞對着那雙眼,慢慢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跑進了屋。
白唯夫跟着時安往鎮上去,胡小貞一路上都不說話,低頭邊走邊踢着石頭。
到了醫館,胡小貞先去拿了掃帚開始打掃。
白唯夫黏在時安身後,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時安回頭看了他一眼,往旁邊的長椅指了指,“去那坐着。”
白唯夫聽他的,過去坐下,眼睛繼續跟着人。
胡小貞拿着掃帚站在一邊看着他,兩條秀氣的柳葉眉越皺越緊。
這個白唯夫為什麽老是要跟着時安哥,像條跟屁蟲一樣,奇奇怪怪的。
“小貞。”時安忽然開口叫她。
胡小貞趕緊扭頭去看他,“怎麽啦時安哥。”
“可以幫我再切些三分三嗎?餘量不夠了。”
胡小貞趕緊放下掃帚跑去洗手,然後跑到時安旁邊,“當然可以啦,切多少?”
坐在藥櫃後面的時安仔細挑選了幾根出來,“這些。”
胡小貞接過去,走到另一邊的桌邊低頭認真切着藥。
白唯夫手指又有些癢,他摸着身上的口袋,放煙的地方空蕩蕩,他疑惑了一會兒,又摸了摸其餘地方。
時安看了他一眼,繼續分藥。
仔細回想了一番的白唯夫忽然明白過來,他扭頭去看那認真做事的人,有些無奈,但又覺得十分甜蜜。
他看着外面漸漸熱鬧的街,起身走到藥櫃前。
胡小貞擡頭看了他們一眼。
“我去找人看房去了,晚些回。”白唯夫垂在櫃面的手指輕輕點着。
時安擡頭,應了一聲,繼續寫。
白唯夫走前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背。
時安寫字的手停下來。
胡小貞看着白唯夫走出去,又扭頭去看拿着鋼筆沒動靜的時安,心裏奇異的感覺更深,但就是不知道這怪異是為什麽。
她有些苦惱,低頭把切好的藥放到秤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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