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已更新,歡迎觀看

淫欲,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變得離欲;若多嗔恚,常念……”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竟令我有些熟悉,仿佛我曾經到過這兒一般。

道義佛法何其多,世事無常,又豈是我能左右得了的。我何嘗不想像我堂姐梁櫻那般活,若要享受便墜入那情欲的深淵,若要清明便一心禮佛只求事業安穩、家庭美滿。陽醫生說我與他人不同,我有些明白,但不全然懂。如今大了,經歷的事多了,自然分毫都能察覺分辨,卻依舊如孩童般意氣用事,更膽小如鼠,從不敢用那些個口訣術法,生怕道法不精,反噬會遭來惡報。可梁硯,你究竟要裝傻糊塗到幾時?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還想再将僅剩不多的時間一分一厘地浪費下去嗎?

“炟霐修戾,娑馱婆诃……”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住顫抖的內心,繼續念出口訣:“速往無量光佛剎,放逸虛空業障消。衆生所惑,梁溪歲末,硯始智周,滅盡無煜。是當之現,是當之現,是當之現,是當之現……”

我已許久不令術訣,當真臨着緊要關頭将術訣念出來,竟覺得非常不真實,一顆心悠悠提着,緊張得手心發汗。按理說,當我念完‘是當之現’這四個字後,珈藍應即刻現身。當年皓晖同志将那匕首贈于我,我便是它的主人了。往後又給師父瞧了幾眼,他說珈藍的煞氣委實重了些,不适宜我這樣稀裏糊塗的女娃娃,便在匕首靠近刀柄處刻了一個“霐”字,說是拿元始天尊的三清境界來壓制匕首的煞氣。

我念了好幾聲,又喊了幾下子,手裏并沒有憑空多出一把匕首來。哪能那麽容易呢?旁人修仙沐浴齋戒日日早起,我非等着太陽曬屁股了才懶坨坨地從被子裏鑽出來,能一樣嗎這口訣念了幾遍沒起什麽作用,太正常不過了。倘若真起了作用,那才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正這麽想着,右手陡然一沉,手裏多了一件冰冰涼涼的器物。

我低頭,竟真的是珈藍!

珈藍的刀柄比一般的古代匕首要長,揮舞起來平衡感非常強,而且很能着力。師父說,那是因為在鑄造過程中,鑄刀的工匠特意将刀的重心落在刀頸處,刀身兩側的重量均勻了,使用匕首的人便能任意變換手型揮舞;又由于刀柄較長,使刀之人便能在較狹窄的空間內創造出可怕的刺穿和切割能力。

珈藍被我緊緊攥在手裏,泛着幽幽青光。想來,這大鯨同我無冤無仇,我若一鼓作氣将它的命門刺破了,等于毀了人家好幾世積累的修為。可那團深紅就這麽在我頭頂上方一瞬不瞬地跳動着,我若不刺下去,半刻鐘後被大鯨的胃液消解掉的,便是我了。我估算了一下,我同那團深紅的垂直距離大約有三四米,若是攀着周圍的血脈筋骨,再借些力,并非不能達到。我的手試探性地攀上一處較為粗壯的血管,腳上用了點兒綿力,便貼着大鯨的皮肉了。往日裏我雖懈惰,腳上的功夫卻沒閑着。登山、攀岩抑或爬牆、翻窗,只要是跟腳力有關的,我都留心鍛煉着,生怕關鍵時刻逃不了小命。

我爬了約有五分鐘,那團深紅離我僅一尺多長。就在我快要接近那團深紅時,唱經聲驟響,光線大漲,晃得我有些頭暈。我顧不上眼睛還緊緊閉着,擡手便往那團深紅刺去。大鯨敏感地左右搖晃起來,顯然是發現了我的意圖。我單手死死拽着身旁的一根經脈,以防自己淩空落下去,另一只手握住珈藍朝那深紅密密紮去。

手起刀落的瞬間,我劃開了大鯨一處的皮肉,鮮血淋漓。可待我再回神,那處皮肉竟已完全長好了。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古書上說的果然沒有錯:鯨,是海中的大魚,大的身長數千裏,小的身長數十丈,眼睛碩大無比。它于忘川這河海數萬年間沉浮,修成了不腐不朽之身。這也是為什麽,獵物一旦遇上大鯨便難逃宿命的原因。等閑的獵物落入大鯨之口,勢必想方設法劃拉開大鯨的皮肉,弄出一道口子,以便逃生。可大鯨若遇上傷口,總能迅速愈合。因此獵物剛劃拉開大鯨的一層皮肉,往前擠進了一寸,準備劃下一道,上一道口子便閉合了,如此往複,獵物便生生被大鯨的皮肉擠在中間,窒息而死。

珈藍不愧為名仕之刀,着力穩健,鋒利無比。我沒用多少力氣,便将它深深刺進了那團深紅,頓時溫熱的血漿噴湧而出,全撲在了我的臉上,唱經之聲戛然而止,大鯨死了。古書說,大鯨死後,嘴會因肌肉組織幹枯萎縮而自動張開。因此,只要我朝着光亮漏進來的方向前進,我便能順利逃生。我用腳在那團深紅綿密的組織上扒拉了幾下,确定再無危險,便越過那團深紅繼續往上攀爬。快爬到頂端時,我的腳踝忽然被經脈纏制住了,不免有些心急。魏延他,肯定急瘋了,他可千萬別想着用——打住梁硯,別再自欺欺人了,魏延究竟愛不愛你,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一想到這,我拿起珈藍就狠狠往大鯨的皮肉上紮,一邊紮,一邊向上使勁着力,可腳上的力道還是很強硬,甚至有些霸道。我低頭試圖查看,卻被大鯨從生的經脈擋住了視線,我索性單手挂住一條經脈,回身提着匕首坎向那塊制住我的經脈塊。這一回身,竟将我吓得毛發倒立,憋出一身冷汗。只見一團黑影忽然從一處經脈中躍出,朝我勘勘襲來。我反身一躲,提起珈藍便是一刀。

“梁硯——我要殺了你!”這聲音太熟悉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先是誘我好友幼清致死,爾後又幾次三番地擄我、虐我,甚至要将我扒皮抽筋,拿我的皮囊去換和魏延的生生世世,除了姑蘇臻,還能有誰?

姑蘇臻肉身上的鱗羽已然長齊,究竟是成妖成魔還未可知。它枯槁般的手死死拽住我的腳踝,道:“梁硯,你拿中陰間的幌子将騙我到陰間!好毒辣的心!”

我望着眼前這具幹枯空洞的腐敗軀殼,肚中來來回回翻滾的怒氣已承不住一刻:“姑蘇臻,咱們今天就把該算的賬好好算算!”

“若不是我被魏延的真火所傷,哪輪得到你同我叫嚣!原是我慈悲,想過幾日再來了結你的小命,如今你卻自己撞了上來!”

姑蘇臻枯老的聲嘶聽得令我頭皮發麻。看情形,她做了和大鯨同樣缺德之事,鸠占鵲巢,将元神存放在大鯨心室內修養,待徹底恢複再來取我性命,不料卻被我中途捅破了心室。可若是一般人形,又如何耐得了忘川的水體環境,安然呆在大鯨的心室之內呢?其實從我初見姑蘇臻,便隐隐約約覺得她其實并無人形,總給我一種強烈的異物感,難道?

容不上我再多想,姑蘇臻攀上來同我纏鬥,我單手吃不住兩個人的力道,幹脆徹底松了握住經脈的手,和它扭打在一起。打鬥過程中,姑蘇臻身上的鱗羽銀屑紛紛揚揚灑落到我身上,很是嘔人。它不知何時變出一把利劍來,與我的珈藍死死抵在一起。兵刃相觸碰所爆發的激烈火花灼到我的肩頭,卻察覺不出疼。劍身長,珈藍短,難以近身,我在顫抖中落了下風,只能一個勁地翻滾躲避。一想到辛辛苦苦爬了那麽久,都快要爬到鯨口了,卻被姑蘇臻半路劫了去,我便氣不打一處來。一掌拍在鯨壁上,淩空躍了出去。我反手握着刀柄,當空劃出好幾番道界,狠狠撕扯着姑蘇臻的罩門。那罩門,被我劃了一道又一道,一片片往下掉。當望見自己的罩門被迫出一條大口子,姑蘇臻驚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我竟有如此巨大的爆發力。

“姑蘇臻,你不是人!”我道。珈藍于我手中龍吟一聲,呼嘯着被我力擲出去,釘在姑蘇臻的頸項處,它手中的長劍登時便落了下去。我欺身,迅速撈起那柄長劍,朝着姑蘇臻的小腿處便是狠狠一紮。

“你是蛇!”我道。

姑蘇臻的身形僵了片刻,如垂死過去一般沒了生息。片刻後它忽然睜眼,身軀奇怪地扭動起來。它那發黑的鱗羽逐漸爆裂開來,一整片蛇皮如甘蔗裂皮般崩裂下墜,而那嶄新蛇皮之下的身軀,竟還留着一小節尾巴。

“梁硯,我今日,定要将你,抽筋扒皮,碎屍萬段。”姑蘇臻一字一頓地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回朔

若說我心中不懼怕姑蘇臻,那肯定是假的。一想到它從蛇胎養化成人形,修煉了整整三運三十六世有餘,爾後又強占大鯨的元神,長齊鱗羽,重新變回蛇形,我心底便起了一層毛。可我能怎麽辦呢,不跟它好好幹上一架,難道就這麽随随便便得死了嗎?

我将珈藍緊緊攥在手心裏,死死盯住姑蘇臻。俗話說,打蛇要打七寸,可我愣是沒看出它的命門。罩門雖被我劃破了,可姑蘇臻的命門,竟無處可尋。我皺眉凝想,忽而周圍下起雨來——哦不,是血。粘稠腥臭的血液一滴又一滴落在我的額上、鼻上,滑過唇畔,飛落下去。凡是被那血蜿蜒過的地方,都灼灼地冒起氣泡來,皮下被灼得生疼。疼是一回事,若是因此被她識破了我的命門,才是一頂一的大事。

我有些慌了。姑蘇臻使出的術法,與之前同元集大師纏鬥時的術法如出一轍。修為高深如元集大師尚不能完全抵禦,遑論我了。現下,須立即想個法子逃脫才行。可姑蘇臻并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它的血封有擒制效力,不消片刻我的四肢就如被木偶線提住了一般,動憚不得。姑蘇臻蛇行着湊近我,凹陷的眼眶發着攝人的綠光,嘴角處漸漸露出一根紅信子來。它嘶啞的聲音在我耳邊幽幽響起:“梁硯,你手腕上的紅線,用着可好?”

我将臉瞥向一旁,盡量不去迎它的目光。關鍵時刻,還是得靠嘴上功夫。

“姑蘇臻,臨死前,我有些問題想問你。”我道:“你覺得,道家和道教究竟有何區別?”

姑蘇臻明顯一愣,但回答得很專業:“道家乃學問,道教乃宗教。”

“那我再請問,你屬于道家哪一派?又或者,其實你修的是佛法?”我道。

姑蘇臻露出一副頗得意的神情:“我佛道雙修。”

“據我所知,佛道雙修的幾率很小。道教的門派非常多,比較為世人所熟知的門派有符箓派和丹鼎派。例如,元集大師屬于符箓派,主要以符咒治病救人、渡劫渡鬼為主;魏延屬丹鼎派,也稱金丹派,主要以修身養性、羽化登仙為目的。佛教的話,就更多了,諸如密宗之類。修行的目的和內容若是不同,又如何雙修?”

姑蘇臻愣了愣,反問我:“那你又是什麽派系?”

“我是無神論者。我相信科學、崇尚科學,但對宗教這股神秘力量保持着敬畏。”我回答得很真誠,“不過,我幼年酷愛讀書,又學習星門推演,姑且算個占驗派吧。”

“哦?”姑蘇臻面上的猙獰有了松懈:“占驗派與你之前所提符箓派、金丹派有何不同?”

“占驗派注重推演,考驗的是對這天地萬物事态進程的預知能力。占驗派需要一些天分,光把書背會了是沒有用的,關鍵時刻要會靈機應變。”我道。

“你确實很懂得靈機應變。”姑蘇臻道。

我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其實我比較好奇。”

“好奇什麽?”

“好奇你在這凡間修煉三運三十六世,看世态滄海桑田般變遷,心裏是何感受?不過我更好奇從前的世态究竟是何模樣,那時的人穿什麽樣的衣服,吃什麽樣的菜肴,睡什麽樣的屋子,說什麽樣的話。”

“這有何神奇的,與今時今日其實并沒有什麽分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姑蘇臻淡淡道。

“那是因為你見過、經歷過、生活過,自然覺得無甚特別。可對于我來說,一千年前的世态究竟是何模樣,那是用多少錢財都買不來的大奇觀。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到過去與未來瞧一瞧。”

姑蘇臻的眼睛眯了起來,冷冷道:“你的話術如此蠱惑人心,我再聽下去,怕是又要上你之前中陰間的當了。”

“這次中陰間,我同你一道去。”我道。

姑蘇臻笑了:“梁硯,你雖有一顆玲珑心,但我不會再信你了。”

“那可由不得你——”我将身子猛地向前一傾,朝姑蘇臻直直撞去。姑蘇臻勘勘躲避了一下,卻被我擲出的道界擋了回去。我一把抓住姑蘇臻的手,回身将珈藍狠狠釘在了我剛擲出的道界上。剎那間,珈藍的刀身迸發出猛烈的藍光,随之翻湧而起的狂風将我和姑蘇臻卷起,落入了無盡的虛空。

師父臨走前,教過我一個使用珈藍的特殊法子。他說這法子太邪門,只能在生命受到威脅、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使用,且這輩子,至多只能使用一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法萬千,道門無數,我本想日後留給魏延,畢竟他從事的職業看起來比我兇險得多,總要以防萬一。可如今,哪裏還有什麽魏延,哪裏還有什麽在一起。不怪魏延,怪我。怪我對人的信任總是給得太快太滿,因此傷情的永遠是我自己。

當初鑄造珈藍之時,鑄刀之人在刀刃的中央層層密密刻滿了西域古文。師父潛心研究,拆解出刀刃中央的文字為跋祿迦文,其上記載了一種能使人游弋于過去和未來的禁術,即有緣之人能用珈藍制造出一個中陰間,至于這個中陰間究竟是實際存在的空間維度還是一種浮于眼前的幻象并未可知。

風停之時,我立于湖心,右手緊緊握着珈藍,觸目所及皆是碧波。夜幕濃重,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不遠處,有一葉小舟舉着燈籠火慢慢悠悠地朝湖心劃來。清冷的空氣灌進我的口鼻,我眯起眼,定睛細看:撐船的是個小厮,國字臉,頭上頂着淡色的小二帽;船肚裏坐着一位白須冉冉的老人。那老人微微佝偻着背,膚色蠟黃,眉目很是細長。他頗懂些情趣,拿爐子溫了酒,手裏抓着一把去了殼的花生。他一邊喝酒一邊吟詩,偶爾也和小厮侃幾句。他帶着金陵口音,講的還都是平常桌飯局上聽不到的野史。我屏息細細聽着,恨不能拿個小本本記錄下來。

且說老人當年在京為官時,起先只是戶部的員外郎,負責抄寫成捆的戶部賬本。某次機緣巧合之下,與當時的戶部尚書入龍翎王城議事。進宮議事的大臣們有個不成文的習慣,即大家議事完畢後都不急着走,三三兩兩地坐着喝口茶。畢竟這天還都蒙蒙亮,自家轎夫摸黑将大人們從府上馱來龍翎王城,一宿沒睡,也該休息休息打個盹兒。尚書大人一會兒和中書省郎中聊聊民生社稷,一會又和太醫院的掌事打聽打聽現下京城時興的藥膳,覺得好不惬意。彼時有婢子進來沏茶,沏到東宮輔臣姑蘇大人時,那婢子抓着大人的棉袍就跪下了,嚷着大人救命。姑蘇大人趕緊将那婢子攙起,問是怎麽回事。婢子嗚咽着說她是姑蘇府的婢子,幾個月前府上生了個女娃娃,是她幫忙接生的。那孩子漂亮得不得了,主母特意請了當地有名的相士,說是皇後命。聽到這裏,議事廳裏一下就炸開了鍋,目光都直直望着姑蘇大人。大人一把年紀,光小妾就娶了十多房,子嗣衆多,哪還記得起什麽新添的女丁,頓覺尴尬異常。那婢子說孩子生下後過了沒多久便面色發青,似是噎住了,沒什麽氣息。她将孩子翻過來,卻見孩子尾椎骨處有一節凸起。産婆望了一眼,道此胎不祥,不願救,生死由天。婢子舍不得,抱起孩子徒步跑了三條街找大夫,才給救了回來。可誰知待到婢子回府的時候,府上的人不願收,說從哪兒弄來的野孩子,滾出去。婢子只得把孩子先養在自己母親家裏,找了在王城當廚子的哥哥混進議事廳侍奉茶水的婢子隊伍裏,等到議事結束借機找姑蘇大人哭訴。

我正聽得津津有味,湖面上刮起一陣大風,迷得我睜不開眼。我拿衣袖遮面,再睜眼時已身在擁擠的人群中。震天的炮仗一路從城牆根點到王城裏,有一少年鮮衣怒馬飛奔至城下,從喜攆裏小心翼翼地接出他的新嫁娘。他将蒙着大紅喜帕的新嫁娘扶到馬背,自己飛身上馬,清喝一聲,策馬而去。飛舞的喜帕之下,我分明望見那張熟悉的蒼白面容,連同栗色的長發,刺目異常。

我随人群湧動,被擠到王城腳下。王城角樓飛檐下立着兩道人影,是守城的士兵。我仰起頭,目光被王城上飛揚的旗幟深深吸引——中古,是古籍上記載的中古世代啊!萬千思緒凝于一刻的難忘瞬間,我的眼中浸滿了激動的熱淚,為這千百年不息的傳承與延續,更為這座僅存于中古史料之中的龍翎王城。

我身旁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着麻布長袍的中年男子,推搡開我,對着一身着玄色官服的背影彎腰作揖:“衛大人,衛大人,原來是您!您今日怎得竟有如此雅興同百姓一道欣賞太子爺娶親?”

那玄色官府的背影回過身來,我斜目——可不就是我之前在湖心遇見的老人。老人慈眉目善地微笑點頭,目光卻朝我這邊瞥來。

“淺光?”他皺着眉頭盯住我,很是詫異的樣子。

“衛大人,您怕是認錯人了,我并不是淺光。” 我搖搖頭。淺光這個名字我好生熟悉,可愣是想不起個所以然來。

“也對,也對,淺光這會子怎會來望京主街,是我老糊塗了。姑娘,冒昧了。”衛大人一個勁搖頭,回身朝一旁立着穿麻布長跑的中年男子,道:“我今日抱恙沒有上早朝,因此也就沒法進王城參加禮贊,多仁兄今日怎麽也不在內城,如何得的空呀?”

“太醫院今日無需當值,我便出城來瞧瞧,正巧趕上太子爺娶親,就挪不動腿啦。”多仁目光炯炯,望着衛大人:“大人,我聽禮部尚書說您升任巡撫,不日便要南下啦?”

“這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我衛洪還是懂的。”

“大人若是有時間,可否賞光到我府上?我乳母從鄉下帶了些自腌的鴨脖,很是下酒。” 這多仁也操着一口地道的金陵音,看來兩人是同鄉。

“敢情好,敢情好。”衛大人點點頭。

我在一旁聽着兩位古人質樸又不失情趣的對話,眼裏又要激動地冒出淚來,不禁道:“敢問大人貴姓。”

“我姓衛,單名一個洪字。”老人也不跟我擺架子,直接把自己的名號報了。我于是問道:“剛才聽多仁兄說大人您要升任巡撫,可是即将南下汴州?”

衛洪眉心一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點頭道:“正是。”

我于內心尖叫了無數回,一張臉因為興奮漲得通紅。我眼前的這位老人,就是日後刻出玉佛、煉出赤玉錦鯉的衛洪。

衛洪眯着眼睛湊近我,看了看我的肩膀又瞧了瞧我的衣褲,道:“姑娘這一身穿着倒是令人覺着新鮮,單衣外穿套件短褂,雖有些古怪,倒也有些特色。”

我嘿嘿憨笑了一聲,趕緊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長袖長褲的,完全不暴露。

“姑娘你若是不嫌棄,可否由我領你去我府上小坐?”衛洪道。

“哈?”我懵了。

“姑娘你有所不知,小女淺光沒別的興趣,平日立就愛搗鼓衣料襯裙這些,研究研究樣式。我想把你領去,讓她瞧瞧你的衣着。”

這衛洪愛女心切倒是遂了我一睹中古宅院的心願,我激動萬分,趕緊點頭道:“這敢情好啊!”

衛洪和多仁告了別,便領着我往望京主街方向緩緩前行。別的我不敢講,但這龍翎王城內外百八十裏,彎彎繞繞我全都熟悉得很。衛洪領着我一直朝西走,到了主街盡頭才停下來。我一瞧宅子所處的方位,有些懵,這裏日後将是叱咤風雲的京兆魏府。

衛洪府門口的小厮正蹲在地上打牌,衛洪也不責罵,當做沒事人一樣跨上門檻就進去了,我趕忙跟着。衛府的院子掃得很幹淨,裏面有一池小塘,飄着綠萍,還有些石桌石凳,上頭散落着還未下完的棋。太陽漸漸升起來,下人們都穿着麻布衣裳,有男有女,三三兩兩地坐着閑聊,也不見得有多忙碌。一個鵝蛋臉的丫頭坐在角落裏的小竹椅上,低頭打着毛線。那丫頭梳着一個淺淺的環髻,落着一頭青絲,看樣子還未出閣。她聽見腳步聲,便放下手中的活,擡起頭來看我們,臉上展出一個笑容。

“爹,你回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更新前,有一項更改想和大家說一下:

1. 為了更加貼合整個時間線,我将姑蘇臻的六世改成了三運三十六世。

祝大家閱讀愉快,我保證在今年年底前一定會将廟算完結。

☆、深淺

作者有話要說: 近日非常努力更新的我,為大家送上一更

我望着面前的淺光有些腫怔,她低着頭的側面輪廓确實像我,不過當她揚起臉卻和我全然不像了。淺光迎上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瞧我。我朝她善意地笑了笑,淺光卻有些羞澀。

“爹爹,這位姑娘是?”淺光紅着臉問。

“這位姑娘姓梁,單名一個九字。我在街上同她偶遇,見她衣着新鮮,便想着将她領回來好叫你瞧瞧。”衛洪介紹道。

“姑娘的衣着果然新鮮。”淺光大着膽子望我,然後一拍額頭,道:“爹,有個人想見你,他已在前廳等了很久了。”

“誰?”

“魏觀。”淺光說着,臉又紅了。魏觀是淺光未來的夫婿,此情此景,怕是魏觀上門提親來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房吧。”衛洪道。他斂起神色,又轉過身朝我道:“姑娘不如同淺光一起去後院?”

我連連點頭稱諾。不過說實話,去後院我心裏頭是不願意的,因我挺想看看魏觀究竟長什麽模樣,可我若是駁了衛洪,便顯得很不禮貌。淺光的手輕輕挽住我,帶着我朝內廷走,她的身量不是很高,步伐特別慢。我發覺古人走起路來大多慢慢悠悠地,可能也和他們穿着的服飾有關。

“姑娘是哪裏人呀?”淺光問道。

“汴州人。”我道。

“我爹爹馬上就要南下,聽說會途徑汴州。”淺光面上泛出些許紅暈,她細眉細目,生得很俏麗,說話的聲音也是細細的:“我一直想去看看汴州的山水,聽說很是優美。”

“你還不一定走得了呢?”我戲谑道。

“哈?”淺光詫異了一聲,朝我看來。

我拿肩輕抵了一下她,笑道:“今日在前廳等着你爹的,可是魏觀?”

淺光的臉登時紅了一片,道:“姑娘如何神通,竟能猜到?”

“快來和我說說,這魏觀長什麽模樣,俊嗎?”我道。

“我未曾得見。他是今年文試的榜眼,聽聞殿試前一直受着別家的接濟,如今也不知為何會突然跑來衛府。”淺光簡簡單單兩句話,裏面的信息量卻不少,先是撇清了衛府和魏觀的關系,接着又暗含了魏觀與別家走得近些這層意思,至于是哪家也未明說。

“你覺得你爹爹會接下這門親事嗎?”我問得直白。

“應該會吧。”淺光道:“姑娘想喝口茶嗎?廚房裏還有我今天早晨新做的糕點,你若是願意,可以一嘗。”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搓了搓手。

淺光領着我去廚房拿了三小屜竹籠,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又起身拎了茶壺過來,張羅我喝茶。我望着那冒着騰騰熱氣的茶盞,不由得伸了手。茶盞握在手心裏,溫溫的。我盯着茶葉翻飛的茶面,忽然沒來由得心慌。

“喝茶呀?”淺光彎起眉眼,朝我微笑。

我愣了愣,将茶杯放下了,道:“有些燙,我過會再喝。且說今天早些時候我看到王城外有個陣勢頗大的娶親儀仗,新郎官一身鮮衣将新娘子從喜攆裏抱出,騎馬進了王城,可是天家嫁娶呀?”

“是太子迎娶了東宮輔臣姑蘇大人的長女姑蘇臻。”淺光一邊說,一邊拿了個淡綠色的糕點往我嘴邊送。我順着香味伸手接了,卻沒有立刻下口。

“姑娘,大人喚您。”一個婢子急匆匆跑來,拉起淺光就跑,我趕忙跟着。跑了約五分鐘,進前廳那一刻,我愣了——當下立着同衛洪講話的背影實在太過熟悉。

“囡囡,快來見過你未來夫婿。”衛洪道。淺光應了一聲,低頭走上前,瞧了一眼魏觀,又迅速将頭埋了下去。

“在下魏觀。”魏觀彎腰朝我們作揖。他實在像極了魏延,眉毛、眼睛、鼻子無一處不像,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像極了。

我怔怔望着,陡覺此地不宜久留,怕是個幻境,便匆匆打欠道:“今日還有要事在身,在下先告辭了。”

“姑娘請留步——”衛洪見我要走,趕忙道。

“不了不了,要事在身,要事在身。”我緊走幾步,沒多久便出了衛府大門。日頭高高照着,身後隐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忽而小臂就被人拉住了:“阿硯,你快同我回去。”

我扭身盯了一眼說話的來人——魏觀的眉眼實在同魏延太像了。我不由得低聲道:“不要逼我在這裏動手。”

“阿硯,是我,我是魏延,并不是魏觀。”他道,“我來帶你回去。”

手裏的珈藍已經出鞘,我握着珈藍于他腹前劃出一個道界。他迅速退身,雙臂卻依舊擒着我的雙肩。

“阿硯,真的是我。”魏觀說着,将左手提起來,道:“我手腕上的血線怎麽來的,你清楚。”

我控制住道界,盡量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道:“我術法不算精,若你再不消失,小心匕首無眼,道術無情!”

“阿硯,真的是我。”他低吼,“你看着我!看着我!”

我握着珈藍在空中劃出泛青光的道界,将他逼出一丈遠。周圍熙熙攘攘的行人不知為何立刻停了下來,皆向我們看來。眨眼的片刻,他們齊齊向我奔湧而來。一張張發青的臉在我面前晃過,我呈低伏之勢,迅速在四周釘下五個道界,将行人抵在外圍。那些個猙獰的臉龐漸漸展露出黑氣來,眼窩深陷,衣袖褴褛,不一會兒就成了兇煞異常的魖。它們見一時近不了我身,便朝那自稱是魏延的魏觀湧去。魏觀被餓魖圍着啃食,卻不見還手,身上的衣服頓時被撕扯去大半。

“阿硯,你快救我!”魏觀佝偻着身子,聲音裏滿是苦楚。

“你若是魏延,你的真火呢?”我冷哼了一聲。

“我的腰傷還未痊愈。”他說着跪了下來,一條腿勉力撐着地,腰際漸漸有鮮血滲出。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魏延的腰傷确實要命。我放出兩個道界釘在他周圍,小跑過去,順道驅散開那些餓魖。

“你沒事吧?”我将手搭在他的肩頭,低頭查看。魏觀斜倪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待我察覺到這是圈套時為時已晚。魏觀的右手锢住我,一個側身将我死死壓在青石地上,他的面龐逐漸幻化出姑蘇臻的樣子來,狠狠道:“梁硯,你給我去死!”

“姑蘇臻,若是殺了我,你也休想擺脫中陰間!這玩意兒是我造的,要死一起死!”我吼道。雖然肩臂被姑蘇臻重重抵着動憚不得,但我的手沒有閑着,對着姑蘇臻的小腹便是一刀。珈藍龍吟一聲,迸發出我從未見過的紫色光芒,灼得我睜不開眼。姑蘇臻驚叫一聲,一頭栗色長發披散開來,緊緊裹挾住我的頸項。我被那粗密的發絲紮得窒息,握着珈藍的手有了一絲松懈。姑蘇臻将我淩空支起,朝一旁的廊柱狠狠擲去。落地的時候,我噴了滿地的血,只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摔碎了。

“梁硯,也讓你嘗嘗我這些年來受的苦。”姑蘇臻的長發細細密密地纏上我,朝我的口鼻耳朵鑽進去,猛烈而尖銳的疼痛瞬間刺穿了我。被疼痛絞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意識出乎意料地清醒。不是沒有過悔恨,但選擇冒險就要懂得承擔,想逞能便得吞得住苦果。我掙紮着擡起右手,緊握珈藍對着大腿便是一劃。珈藍蘸了我的血,迸發出一陣刺目的藍光,周遭的景致如風似火般地退去,我于一片虛無之中沉沉浮浮,随即落進了一個泛白的閘口。

“魏大人,太子妃娘娘在回廊下等您,請您随我來。”說話的婢子步子疾,領着穿朝服的魏觀往我所在的方向走來。此時的魏觀雙頰已生虬髯,步伐穩健,已有中年之姿。我避在王城廊下一處灌木叢中,大腿上的傷口雖不深,卻不斷滲着血。

過了一會,廊下走來一個披深綠鬥篷的女子,魏觀和婢子趕忙迎上去。那女子将鬥篷放下,露出一張臉保養得甚好的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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