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找人(上)

找人(上)

馬太福音:惡魔又帶耶稣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對他說:你若俯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秦望舒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她今日又罩了一件風衣,依舊是蕾絲領的襯衫,下身換成了緊窄的西裝褲,褲腳被規矩的塞在了靴子裏,時髦又幹練,正是時下西式女性流行的模樣。

她昨日從張雪口裏得知了不少消息,零零碎碎的倒也讓她琢磨出了一條線索。依舊是那山神和銅牛,與秦老爺子和秦奶奶口中相同卻又有所不同。但與這相比,讓她更在意的是張雪的态度。

人與人之間的親疏就像是上了發條的鐘表,一切有章可循,但女人的關系卻很難定位。她與張雪打過不少交道,在她眼裏張雪是一個十分好懂的人。

天下大部分女人會有的虛榮,張雪有,但極少部分女性的優秀潛質,她也有,甚至她還格外識相。所以秦望舒與張雪共事的日子,幾乎沒有一天是不舒心的,合該她們關系親密。

至少,秦望舒在昨天以前都是這麽認為的。

她見識過不少富家小姐或是身居高位的太太,翻臉比翻書還快,但幾乎同樣沒見過張雪這樣能伸能屈的。她回想昨天的一切,扪心自問,她做不到。

可張雪做到了,不僅冰釋前嫌,甚至還主動分享消息,乃至于今天一大早便以還風衣之名主動示好,以她對張雪的了解,那必定有鬼!

她嗤笑了一聲,敲了敲門,無人應答便一把推開。

秦家村鮮少與外界溝通,村中多少都沾親帶故,白日裏大門家家敞開。她踩在門框上,掃過兩人正拉着的手和錯愕的表情,突然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鐵盒子。

她個子高挑,站在張雪面前擋了大半的光線,笑意盈盈道:“最新口味,嘗嘗?”

秦望舒見張雪沒敢動,又把面前的鐵盒子往裏推了推,解釋道:“你不是喜歡吃巧克力嗎?昨天出發前路過店裏,聽夥計說有新鮮貨,我一瞧竟是沒見過的品種,便帶了一份。”

張雪聽了轉了轉眼珠,依舊不為所動,但拉着秦蘇的手不自覺間緊了幾分。

秦望舒裝作沒看見,一把握住張雪與秦蘇相交的手,姿态強硬地把鐵盒子塞進對方手裏,親昵道:“還生氣呢?昨日是我不對,可你也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張雪微微睜大了眼,不明所以。可還沒等她開口,便被強硬塞進嘴裏的巧克力堵了個嚴實。下一秒,熟悉的大力又按住了她腦袋,撲鼻而來的香味恍惚了她大腦一瞬,巧克力就這麽順着喉嚨咽了下去。

“金伊瑾掉下山坡是意外,你不必自責。”秦望舒憐愛地摸了摸她,語氣柔軟道:“燒才剛好,怎麽就飯都不吃就去找人呢?”

張雪窒了窒,就聽見秦蘇問道:“姐,你不是和我一直在一起,什麽時候去找了人?”

少女的聲音介于孩童與成人之間,帶着特有的輕靈,又因為秦家村的封閉不知世事,格外天真爛漫,所以當傷疤被揭下那一刻,也異常尴尬。

“啊——”秦望舒故作詫異,随即又十分體貼的打圓場道:“昨日沒睡好,是我記糊塗了。”

她放開了張雪,順勢坐在了秦蘇身旁,就着剩下的巧克力又掰了一塊遞到秦蘇面前。

少女的眼裏是分明的黑白,流露出的渴望幾乎凝成實質。就在秦望舒以為她會接下時,她搖了搖頭道:“謝謝姐姐,這是你給姐的,我不能吃。”

秦望舒一愣,這才注意到面前少女雖然衣着簡陋,卻十分幹淨整潔。不輸張雪的白淨臉蛋,配上了一個尖尖翹翹地下巴,厚厚的簾蓋擋住了大半眉眼,身前是兩條油亮的麻花辮。

她看着少女異常纖細的身姿,和并不合身的碎花衣裳,放緩了聲音道:“那你想吃嗎?”

秦蘇又看了眼秦望舒手中的巧克力,老老實實點頭道:“想,但我不能吃。”

秦家村偏僻,凡是貴重些的東西秦蘇都沒見過,更別說巧克力這樣西洋貨。她擡起眼,看着面色溫柔的秦望舒,湊過去聞了聞,驚訝道:“苦的!”

“對,苦的。”秦望舒笑了笑,突然塞進了自己嘴裏,又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塊包好的蜜餞,放進秦蘇手裏。“小孩子應該是吃甜的。”

成人的世界鮮少會有甜,回憶起來大多都是苦澀。如非特殊,她希望像神父一樣,盡力給每個孩子一塊糖。

命苦的孩子早當家,秦蘇坐了一會兒便要去幹活。幹淨到簡陋的屋子又只剩下秦望舒和張雪,兩人平和的氣氛維持在秦蘇踏出家門的第一步,便滿是硝煙。

“你什麽意思?”張雪不悅地皺起了眉,許是擔心秦蘇會回來,她壓低了聲音道:“金伊瑾的失蹤和我沒有一點關系,你應該清楚。”

“如果我有罪,那你是什麽?”張雪冷笑一聲,她瞧見鐵盒裏放着的巧克力,又突然笑道:“我們都一樣,這叫共犯。”

她掰下一小塊巧克力,放入嘴中。醇香伴随着苦澀的味道順着蓓蕾立馬散開,巧克力是不好吃的,尤其是黑巧克力,可卻因為是西洋緊俏貨,賣得格外貴也格外火熱。

她喜歡吃巧克力不為別的,就是那背後的金錢。

秦望舒瞧着她得意的模樣,翹了翹嘴角道:“我們都知道金伊瑾其實死了,所以你沒去,我也沒去,但他們不知道。”

“夏波知道。”張雪突然插話道。

有些人會盡力掩蓋自己所做的閹髒之事,而有些人卻大大方方地露給人看,那些肮髒的無處遁形的被太陽一曬,反倒幹淨的讓人無話可說。

“他不知道。”秦望舒看了幾眼張雪,突然轉向門外道:“還疼不疼?”

屋外的天氣不甚明朗,密布的烏雲沉得仿佛随時會砸向秦家村。

“貓哭耗子假慈悲。”張雪腦子轉了一會兒才明白秦望舒說的話。

她昨夜洗漱時特意看了,膝蓋磕掉了一層皮,手掌也磨破了,腿上那些淤青更是不用說。你要說她不怨,那是假的,可若要較真起來,她也只能說願賭服輸。

但現在作勢慫恿者突然親切慰問,她只覺得鱷魚的眼淚。

秦望舒笑了笑,沒做解釋。可能沒人會信,但她自己明白,她是喜歡張雪的。喜歡張雪的識趣,喜歡她姣好的皮囊,喜歡她風華正茂的銳氣,更喜歡她弱者生存的自知。

“我昨晚看見山神了。”她想了一會兒,決定如實相告。“我不知道那只手和它有沒有關系,但秦家村确實有問題。”

她的視線落在張雪脖間的十字架上,那是她的。神父把十字架授予了她,以此希望她能獲得神的庇佑,她又如此給了張雪。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或是鬼?”秦望舒看着張雪陷入沉思的臉,微微一笑道:“我不信。”

“秦家村就和那腐朽的清王朝一樣,愚昧,不可理喻,但我們不是。我們受到了華國最好的教育,我們崇尚科學,而科學也告訴我們神鬼都是迷信。我一直都堅信,如果世界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那一定不是鬼神,只是科學還不夠發達,或許十年二十年後,這一切又會有了科學的解釋。”

“但我見到了山神,我動搖了。”

信仰于信徒而言是一件似喜似悲之事,信仰的破滅無異于謀殺了他們的靈魂。秦望舒不是信徒,但她有着自己二十多年的認知。

“聖經中有講述,神庇佑世人,魔鬼引誘世人,不管哪種他們都與世人共存。山神的存在于秦家村心照不宣,金伊瑾的出事不是意外,只是開始。”

“你這算是什麽?”張雪嘭地站起身,她雙手抵在桌面,與秦望舒挨得極近,就連彼此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個棒子一個甜棗,我是狗嗎?”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張雪。”秦望舒推開她的臉,拉着她走到門邊。“你覺得普通的樹能長到這麽大嗎?”

白日裏的槐樹遠比夜晚看見的還要大,郁郁蔥蔥的,幾乎籠罩住了整個秦家村,地上的人只能從樹冠間隙中依稀窺得幾分天色。

秦望舒眯了起眼,過遠的距離讓她看不清樹下的銅牛,但樹下聚集起的人卻讓她輕易猜到銅牛的位置。

“你看他們,”秦望舒沒伸手,只是盯着人煙雲集處道:“槐樹吃香火,成了山神,銅牛吃香火,成了山神的傳聲筒,上香供奉就像是教堂裏每日必備的早課,深入了秦家村的骨血裏。”

“他們靠樹駐村,這種自然原始崇拜,不稀奇,但山神吃人。”秦望舒閃了閃眼,目光轉到了張雪白膩的臉上,一字一句道:“人吃飯而活,山神吃人而活,什麽東西才會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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