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番外之飛蛾善拂燈五

番外之飛蛾善拂燈五

每個人都在憤世嫉俗,每個人都在同流合污,只是他們都沉浸其中,不自知罷了。

秦蘇看着金小姐與張雪熟稔的模樣,挪着腳步靠了過去。

地窖不算大,秦家村的冬天也不算難熬,平日裏積攢下的米煮上一碗稠粥配上些鹹菜就過一天。她聽過張寡婦說北方,一到冬季便大雪紛飛,雪堆在地上能有半人高,屋檐上都挂滿了冰錐。她沒見過,但冬日絕對算得上是她衆多讨厭東西中名列前茅的存在。

地窖的空氣不算新鮮,時間久了會有點憋,而且有股常年不通風的悶嘔感。她張開了一點嘴,小小的呼吸着,停在了手電筒完全照亮的地方。

張雪在金小姐這裏的待遇不算好,她在第一眼時就發現了,但因為看不太清也無法确定,直到現在——張雪身上依舊穿着那日的衣服,大片的血跡在幹涸結痂後成了發暗的褐色,大片大片的暈在衣裙上掩蓋了原本顏色,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灰撲撲的,但一張臉和頭發卻很是幹淨。

她瞧着對方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模樣,倒不覺得金小姐會有這種善心,便想到了秦望舒。

她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受,明明早就猜到了她們兩個關系匪淺,但依舊有些不悅。這種不快的情緒很淡,在她還未發現時就悶在了胸口,把心裏那點見到張雪狼狽時的小雀躍都壓了下去,她覺得自己可能并不是難受,只是對于姐姐這個字眼生出了太多不應該有的期待,從而莫名覺得被背叛。

這個地窖裏,沒有秦望舒,也沒有秦凱,金小姐瞧模樣大抵是個不好相與的,她與張雪又有明顯的過節,三人關系極其微妙。她說不上好或不好,只知道張雪是個有脾性的人,所以大家都不好,她便覺得好了。

“關你什麽事?”果然,張雪嘴裏手帕拿掉後,第一句話就滿是火藥味。

秦蘇忍不住彎了下嘴角,又很快低下頭掩住。

“你嫉妒?那你也去啊,慫貨!”張雪冷笑道。

她身上的繩子綁得格外嚴實,她眉頭皺得都能打出一個疙瘩,可金伊瑾就像是沒瞧見一樣。進了地窖後,時間的流逝沒有感覺,只知道自己被送進來後,秦凱已經送了兩次水和食物。

她不笨,在地窖看到金伊瑾時,就隐隐猜到了秦家村的事情怕是與秦望舒有關,而所謂的祭祀也不過是找個幌子掩人耳目讓她離開。可心裏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她滿肚子的火還未發洩出就被金伊瑾一手帕堵了個嚴實,美曰其名——清淨!

新仇加遷怒,到現在都沒有罵上一句娘已經算是她有涵養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轉頭就瞧見了站在身旁的秦蘇,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前有小鬼後見伥鬼,真是晦氣。

不知是真被她猜對了,還是金伊瑾比傳聞中好相處些,對方這樣被她下了面子也沒惱,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轉頭看向了沉默不語的秦蘇。

“小畜生。”

這是金伊瑾第二次這樣叫秦蘇。

秦蘇皺了下眉,強忍着羞辱感,擡起了頭正視着面前半蹲在地上的金小姐。對方穿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大大的裙擺落在泥巴不平的地面上,拿着手電筒的手腕上戴了一塊表,她瞧不清,只覺得和秦望舒給自己的那塊模樣有些相似。

她想到這裏,手不由得往身後藏了藏。突然一束光打在了她臉上,她下意識擡手擋住,切割整齊漂亮的表盤折射出道道熒光。

她轉了下手腕,可惜已經晚了。還未等她想明白,就聽見金伊瑾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外面第幾天了?”

“第四天。”

手電筒的光束一晃,落在她鞋子前。她不安地動了動腳趾,莫名湧起一股羞恥。張寡婦做的鞋哪裏都好,千層的底面換作平時在村裏誰都誇,卻遠比不上秦望舒精致的洋靴和金伊瑾的小高跟。

“秦家村有外人來了嗎?”

“有。”她約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唇瓣翕合了幾下,鼓起勇氣道:“金小姐願意和我做一個交易嗎?”

對方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手電筒一轉,光束直愣愣地打在了身後。沒有了散射的光,她幹澀的眼睛頓時得到了緩解。她舔了一下嘴皮子,修剪整齊的指甲突然點在了表盤上。

相撞的噠噠聲很小、很脆,但地窖足夠安靜。她才學會看手表,對着上面的羅馬數字一個個點過來,輕輕地數數聲在地窖響起,等了幾秒鐘後,她道:“現在是七點半。”

“天亮沒多久後銅牛就奏樂了,之後有一夥陌生人綁着秦老爺子闖進來,把她也帶走了。”她口齒清晰,話語有條不紊,想來是沒少花時間準備。“我知道一些消息,金小姐不知道的消息。”

在柔和的光線下,人物臉上細微的表情都像是一幅被放大的畫。秦蘇走上前,卡在她眼力極限的範圍內,不多不少正巧能看清。

“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金小姐和她合作過,應該更清楚。”她喉頭滾動,咽下發苦的唾沫。手指甲掐在了掌心肉裏,頓痛頓痛的,她輕笑道:“她這個人,十分話對外人說不到一分,即使金小姐和她關系不一般,說到底也不過是半分,不能再多了。但我不一樣,我是她妹妹,我和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很清楚她在想什麽。”

她見金伊瑾皺了下眉,眼看就要反駁,搶先打斷道:“我知道金小姐和她也是姐妹,真要算起來,我和金小姐其實沒有任何關系,對嗎?”

金伊瑾表情有些微妙。她是知道秦蘇這個人的,從秦望舒的口中,簡單到不值一提。她想着山中長大姑娘是該如此,光是知曉都算看在秦望舒份上的施舍,更何況輕談?

金家是商賈之家,她是金家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繼承人。優秀的商人,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對自己有利的交易,她想通這些左右不過幾秒時間,便眨了下眼笑道:“秦小姐真是說笑了,有句老古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只要秦小姐想,我們就可以有關系。”

“我這個人最是貪心不過,不知道的都想知道,但你姐姐總教育我——好奇心害死貓。”她拿着電筒的手又轉了一下,光束亂晃,腳下的影子突然拉長到猙獰,又立馬萎縮成一團,來回變幻,像是生了自主的想法要脫離人。“我不想成為貓,秦小姐能理解嗎?”

盡管金伊瑾比預料中要好說話,但秦蘇知道對方是個不好相與的。她其實沒有做交易的資本,強撐的勇氣在時間流逝下也要一點一滴地消耗幹淨,現在是騎虎難下。

“金小姐和我姐姐也是這樣做交易的嗎?”她沉默了幾秒,又笑開。

商人最是貪心不足,她早在猜到秦望舒的安排後,就能想象出金伊瑾的胃口有多大,她滿足不了也不可能滿足,所以不能露怯!

秦家村的所有人都知道——秦蘇是個乖巧、聽話、懂事、最讓人省心不過的孩子。她無論做什麽,都是因為張寡婦教得善心鋪就,不會有一點壞和惡與她沾邊。這虧得她自記事起,就本能地懵懵懂懂開始編織謊言,像是蜘蛛結網,十年後網成開始狩獵。

“這天底下的買賣都是虧賺分半,穩賺不賠的叫糊弄傻子。金小姐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我雖然年紀小,卻也不傻,我沒有看到金小姐的誠意。”她站久了覺得腿有些麻,走了幾步。或許是因為不用直面金伊瑾,她心上驟然一松,覺得格外自在,原本有些羞于啓齒的話,也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她不喜歡我,不管是面上還是心裏都不喜歡。”她忍住了轉過頭想要看金伊瑾表情的沖動,梗着脖子站在對方身後。“想必金小姐也是,畢竟小畜生這個稱呼,是她告訴你的吧。”

閉目養神的張雪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黑色的長發散亂在臉上,順着臉龐的起伏在地上攤開,像是上好的綢緞。

“我什麽都知道,且有誠意,金小姐是不是再考慮考慮?”她轉過身,腳邊是張雪的頭發,秀澤的光亮讓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是不是如想象中那般順滑。“這筆交易對您絕對不算虧,我要的很少很少。”

頭發和人的皮膚不一樣,它沒有知覺。秦蘇垂眸盯了幾秒,不動聲色地踩了上去,果然張雪毫不知情。她翹了下嘴角,莫名覺得大仇已報,卻沒有預料中那般痛快,大抵是身份互換得太快。

金伊瑾的高跟鞋出現在她視線裏,她低眉斂目,擡起頭就看見過分放大的臉。白皙粉嫩的臉蛋,上面敷了一層薄薄的脂粉,淡淡的香味傳入鼻中。她眼神很穩,尤其是對上那懷疑打量的神色,甚至頗為鎮定地扯出一抹笑意。

這一刻,秦蘇想到了很多人。死去已久的張寡婦,滿是風霜的臉上因為愁苦久了,不管怎麽笑都讓人覺得不搭深處,笑不由衷。冷血寡情的秦望舒,優越的生活和淵博的知識讓她能完美地僞裝自己,所以十分假話沾上了唾沫也成了十二分的真話,哪怕事情敗露那天也總能讓人情不自禁地替她辯解。

還有張雪和金伊瑾——每一個人都朝着目标勇往直前,卻也都被纏住,然後不得不痛苦掙紮。

“你詐我!”突然出聲的金伊瑾打斷了她的神游。

她心裏一驚,本就在掌心肉中的指甲又掐進了幾分,強自鎮定道:“我怎麽會騙金小姐,又怎麽敢呢?”

“金伊瑾。”一直沉默的張雪開了口。她艱難地轉過身,目光落在了秦蘇踩在她頭發上的腳。她看了幾秒,移開視線淡淡道:“你是不是玩不起?玩不起就別玩,空手套白狼算什麽本事?”

很淺顯的激将法。秦蘇不知道張雪為什麽會替自己說話,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退了一步,放出了對方的頭發。

“張記者有何高見?”金伊瑾看了一眼秦蘇,蹲下身。手電筒一轉,地窖暗了大半,尾端架在了張雪下巴處,微微擡高,讓對方不得不跟着揚起頭。“我是個商人,商人權衡利弊不應該是天經地義的嗎?”

或許是這個姿勢太累人,張雪堅持了幾秒,便扭過頭。她依舊狼狽,躺在地上,與盛氣淩人、高高在上俯視的金伊瑾無法相比,但卻驚人的美。

她想到了槍柄上的花,秦望舒說是玫瑰,她沒見過。野花稚嫩鮮活,淳樸得如同簡陋的秦家村,窮山惡水是養不出富人家的東西。

她沒有小姐的身子,也沒有小姐的命。

“權衡利弊?”張雪冷笑一聲,譏諷道:“是不敢吧?”

她不等金伊瑾回話,又轉回頭對秦蘇道:“交易和誰不是做,她不做,我來做!”

她掃了一眼金伊瑾,額角的頭發因為之前的動作,半遮半掩了大半張臉,只剩下細直的鼻梁,和殷紅的唇瓣,在昏暗的光線下驚心動魄。

“你所求的,無非就是她不要你之後的一口飯。我沒什麽本事,是花瓶一個,報社工資不高,但我手裏還有一間鋪子,不大手大腳過日子養你綽綽有餘,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張雪的話精準的戳中了她的心坎,她捏緊拳頭的手有些顫抖,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她跟着蹲下身,主動低下頭顱,态度堪稱絕佳,卻一字一句道:“沒吃到嘴裏的大餅,我不信。”

秦蘇目光驚人的亮,在暗處像是狼。被簾蓋兒遮擋得眉眼明明沒有一絲相似之處,張雪卻從這張尚還透着稚氣的臉盤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心下有些信了她們是姐妹的話。

她到底不是秦望舒和金伊瑾,心腸本就不硬,被灼灼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後移開了眼,口氣透着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緩和道:“你不信我,難不成信金伊瑾?”

“不信,我誰都不信。”

她閉了下眼,心裏湧出一股淡淡的同情。這樣的秦蘇,與之前還被蒙在鼓裏的自己何其相似。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那些酸澀道:“空口無憑不信,那白紙黑字寫下來,總能信了?”

她等了許久,才聽到有些喑啞的聲音道:“我不識字。”

她愣在那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大概人與人之間的優越,都是對比才有明确地感覺,她之前多少對秦望舒是有些埋怨的,但現在又犯賤地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

“識字而已,”她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巨大的吞咽聲讓她有種錯覺,整個地窖都聽得見。“我雖沒什麽文化,教你認字還是可以的。報社工作最是要臉面的,我寫了字據你可以去問,如果沒有做到你可以去鬧,我總不至于拼着丢了前途的風險去騙你。”

一道水痕滑過人中,沒入嘴裏。她慶幸此時的狼狽,所以沒人注意。她笑了一下,繼續勸說道:“信我總好過信金小姐,金家高門高戶的,就怕沒人來殺雞儆猴。”

秦蘇顫了顫唇瓣,最終伸出了手撥開張雪面前的頭發。她看見一雙有些紅的眼睛,水光閃爍,漂亮極了,就像是槍柄上那樣精致嬌貴的玫瑰花。她終于承認了自己那時的閹髒,她陷在淤泥裏,就想着把天上的雲也拉入其中一同沉淪,不然她為什麽會明知張雪和秦凱差距時,仍要多嘴。

她擦去對方鼻尖的鼻涕,無視了心裏催促她應下的聲音。機會難得,她知道,但雲和泥本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就像是她看月亮看星星那樣,沒有人會看腳下的地,也沒有人會為它鼓掌。

“我還是不信。”她指腹忍不住碰了碰張雪的臉,觸感細膩溫潤,明顯不如金伊瑾講究。淤泥向往天上的白雲,明知不可為卻心神馳往,不着痕跡地擦去對方臉上所有水跡後,她才道:“高門高戶,才更要臉面。我不信金小姐,但我信做生意立足的根本是誠信。”

她話剛落音,就看見張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被整齊別在耳後的頭發露出了一張素淨又過分漂亮的臉,她還記得那樣的觸感,她沒摸過玉,但幼年與秦老爺子關系好時碰過對方的煙杆,也是這樣讓人愛不釋手。

她蜷起手指,掌心的月牙印提醒了她未完的事。她不忍再看張雪的目光,轉頭對金伊瑾道:“我來時見他們都聚在銅牛那裏,她走之前特意提醒我銅牛奏樂一事,算算時間也應該再響了,金小姐得出去了吧。”

金伊瑾沒說話,她捋了捋思緒。她鮮少腦袋轉得這樣快,秦家村的生活太過平常,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也太過平庸,但凡有些腦子都看不上那些長舌的婦人。她沒有自戀到誤以為自己一身本事,只是在這樣“淳樸”的秦家村,确實毫無一身用處。

額頭微微發熱,她不讨厭這樣集中精神快速思考的感覺,因為會短暫地讓她忘記身處泥塘的事實。她歪了下腦袋,回想着秦望舒的模樣,笑不達眼底。

她和秦望舒其實是一類人,和金伊瑾也是,如果給她一樣的生長環境,她或許成為不了秦望舒,但她也絕不是站在地上擡頭仰望他人的存在。她會爬得比絕大多數人都快,就連金伊瑾這樣含着金湯勺出生的人,也只能與她平起平坐。

“秦凱,金小姐應該知道這個人。”她撚了一點張雪的頭發,在指尖揉搓着,讓無處安放的視線有了一點着落。“在姐姐的計劃裏,金小姐和秦凱都是絕不能缺少的存在,我猜猜——金小姐第一天掉落山坡是姐姐的安排,按照事先計劃應該是秦凱,可實際上是山神。”

“這個、畜生。”她舌尖在上颚繞了一圈,最後兩字咬得有些微妙。“吓壞了吧,金小姐?她知道這件事,很早就知道,一個月前,她來到秦家村找上秦凱,然後在我窗前吹了一首曲子,也是這個時候,銅牛腹下突然燒起了火。我沒聽過銅牛奏樂,你們到來的第一天,是我第一次聽到,巧合的是我在一個月前就聽過,所以我誤以為銅牛早在一個月前就奏樂過。”

“我以為這是秘密,在她找我詢問山神的時候,一同說了。”她捏了捏鼻梁,大量的信息被組織成話,勞神費力。她昨夜休息的不算好,現下多少有些犯困,強打着精神道:“其實稍微想想就能猜到,山神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第一天金小姐失蹤被山神帶走,她深夜看見了山神。第二天,山神之事由着張小姐的嘴傳開,她再從我這裏‘得到’山神藏在後山的消息,回來後張小姐犯衆怒,晚上由秦凱藏起來。第三天,張小姐消失不見,她正好有理由去殺山神。”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點道:“山神的事是秦凱故意藏起來的,他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山神和她的計劃沒有任何沖突,但她還是殺了,然後剖腹取子讓夏波交給了秦凱,金小姐知道為什麽嗎?”

“一個棒一個棗兒,是威懾。”

“沒錯,是這樣。”她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吐出來。“秦凱有二心,解決的辦法其實很多,但她卻選擇了這樣的辦法,金小姐想過嗎?”

金伊瑾目光閃了閃。秦蘇的話正是她一直以來最不解的地方,她假設過無數種可能,但對方總能在下一秒輕易地摧毀。她想不通,所以誠實地搖了搖頭道:“你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秦蘇笑出聲,清脆又悅耳。她湊到金伊瑾耳邊,壓低聲音快速道:“我是她妹妹,最親的妹妹!”

她拉開距離,兩人視線交彙碰撞。她又是一笑道:“我的姐姐,其實最好懂。她繞了這麽一個大圈子還能為什麽?無非就是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

“我有一個養母,她很疼我,家裏的農活重活從來不要我幹,輕松一些的,像是拔菜澆水之類的,我其實可以幫忙,但我沒有,因為會髒手。”她松開手指,任由張雪的發絲掉落。雙手攤開,舉在金伊瑾面前,掌心的指甲印清新的泛着紅,細看還有些腫。“但我又要保住自己聽話、懂事、乖巧的名聲,所以我選擇和她做繡活。不用面朝黃土背朝烈日,只要在家坐着,拿上針穿線在布上繞來繞去,幹淨又有面子,多好啊!”

“她是教堂的人,是一位名聲頗好的修女。她對夏軍官說,她的處境很危險,因為教堂有人想要她死。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真的有危險的話,她會來秦家村嗎?夏軍官,秦凱,金小姐,張小姐,還有今天的外來人,以及其他的,這麽多人,沒有人保證不會有意外發生。”

“她之前問我,伊甸園中夏娃為什麽會選擇吃蘋果?我告訴她是夏娃想吃。這個問題金小姐應該很耳熟,她不可能想不到這點,她只是覺得我們想不到這點,想不到自己為什麽做選擇,想不到選擇能得到什麽。在我看來,選擇就是一旦你做出決定就要承擔所有不知道的意外,蛇在欺騙夏娃吃蘋果的時候不會說,她在找金小姐的時候也不會說,她只會告訴你,能得到什麽,然後一步步逼你走上她安排好的道路,哪怕你突然醒悟反悔,她也只會說所有的選擇都是你做的,是你一步步走上了這條路,她什麽也沒做。”

她語速越說越快,到最後擲地有聲,又突然安靜。

她想了想,又道:“昨天她給我看了一把槍,和金小姐手中的是一對。她給了我一個機會,裝睡後看我會不會偷槍。兩種可能,一是我沒偷,二是我偷了,我偏偏選擇了第三種,做到一半又退縮了,于是她覺得我沒有一點好。她說,如果是張小姐拿到了槍一定不會開槍,而我會。我之前不信,現在信了,張小姐是真心善,不怪她明着要利用卻還多花心思保張小姐平安。”

“她用一個選擇斷定了我的未來,縱使沒感情,可我也算是她妹妹。金小姐和我不一樣,金家的身份總是有幫助,對她而言有利用價值,我沒有,一點也沒有。”她垂下眼,捏緊了拳頭,露出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密布在手背上有些吓人。“今天是第四天,我可以猜猜,您和她的圖謀是在于您的父親對嗎?”

她沒看見金伊瑾臉上的驚訝,但意料之中的事一點也不值得驕傲。她多少能體會到秦望舒的感覺,就像是她腳踩張雪頭發那一刻時,沒有人會為輕易能做到的事動容,一只螞蟻踩死便死了,但屈辱的是,你連踩都不屑。

“金小姐,她從不與人交心,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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