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42章

隋忻枯站在原地。

沈夢從身後走過來,越過他,“為什麽不去追?”

“追不上。”

隋忻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轉身離去。

那張常帶笑容的臉此時黯淡無光。

他走出門,上了車,吩咐張叔:“回家。”

張叔扭頭看着窗外,見到只有隋忻一個人,心裏疑惑,“家主,不等小少爺了?”

“他不會來了。”

隋忻頓了一下,眼皮垂落。

張叔即使再遲鈍,也察覺到了隋忻的心情不太好,默默閉上嘴,踩了油門,車身移動,窗外的沈家逐漸遠去模糊。

隋忻也緩緩升起車窗,二樓窗口的影子徹底被遮擋于玻璃外面。

他徹底閉上眼。

沉默籠罩整個車廂。

“張叔,你覺得現在的小少爺怎麽樣?”

隋忻忽然開口,半睜的眼睛忽明忽暗。

“現在的小少爺呀,很好呀。”

張叔摸不清隋忻的想法。

等了一會沒聽見聲音,以為是對自己的答案不滿意,又繼續說:“小少爺比以前開朗很多,還關心人呢。以前的小少爺可不會這樣。”

張叔感慨着。

隋忻越發不吭聲了。

“小少爺是和家主鬧矛盾了麽?”張叔試探性地詢問。

隋忻仿佛被戳中了嗓子眼。

啞着聲音,“不是,只是回到了最初而已。”

回到了最初?

張叔用腦子思考,想起家主和小少爺小時候的樣子,兄友弟恭,可愛得很。

于是爽朗笑了一下,“小時候,家主和小少爺的感情還是很好的。”

隋忻沒了聲響。

他雙手抱着腦袋,頭發散亂,全無在外面的社會精英形象。弟弟的影子如同陰霾将他拖入記憶的深處。

[哥哥,媽媽怎麽了?我剛才去看她,她好像睡着了,不理我。]

年幼的弟弟鑽入他的被窩,哭唧唧的。

那時候的弟弟還不是現在桀骜難管的模樣,整個人像極了現在的沈黎,乖軟柔弱,總是拽着他的衣角叫哥哥。

他如果不回複,弟弟就會敏感得覺得哥哥不喜歡自己,然後趴在他的床上嗚嗚咽咽地哭。

一點都沒有男子漢的氣魄。

可也是最依戀他的。

[那我去看看,你先去睡覺。]

聽到弟弟的話,隋忻已經隐隐猜出一些東西,但沒有聲張。等親眼看着弟弟跑到他的床上,蓋上被子,閉上眼,才輕輕出門。

[別關燈!]弟弟睜開眼,像是兩顆黑豆子,[我想等哥哥回來。]

[好。]隋忻輕快地答應了。

之後他走近了母親的卧室。很久之前,母親就和父親分房了。

屋內,窗簾拉了一半,晚風吹動白紗,攪動床前昏黃的燈光。

隋忻關了窗戶,白紗不動了。床前的整個房間籠上一層昏黃的光,像是防塵袋。

而他的母親,那個容貌姣好的女人躺在床上,面容安詳,似乎在酣睡。燈光照在她細膩柔和的肌膚上,好似是中世紀油畫的聖母。

隋忻屏住呼吸,走近,發現今天母親換了一副新床單,是紅色潑墨的,鮮紅得好似活過來一般。

他沒有在意,繼續走近,足以看清母親的面孔,同往日一樣。

[媽。]

他小心翼翼地喚着。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可他能看清女人脖頸上的淤青,而枕頭旁是一片濡濕。

隋忻心中的猜測落實,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燈,鑽入被窩,原本閉上眼睛的弟弟立馬睜開眼,往他懷裏鑽。

[哥哥,我怕。]

弟弟幼小,有些嬰兒肥,真是可愛的年紀。

隋忻看着,沖散了心裏的哀愁,捏了一把弟弟的臉蛋,輕聲說:[沒事了,媽睡了。]

[可是媽媽不理我。]

[媽心情不好吧。]隋忻面容隐忍。

弟弟的身子抖動起來,将自己完全縮成一個球,緊緊抱着隋忻。裸露的手腕上是幾處掐傷的青紅。

[哥,我怕。]

[哥哥在,不會讓你受傷的。]隋忻拍着弟弟,背上的抽痕仍在隐隐作痛。

[嗯嗯。]

弟弟閉上眼睛,依偎在隋忻的懷裏,睡熟了,

而睜眼的隋忻眼裏一片愁悶。

次日,隋家的房子內喧鬧。沒等到天亮,隋忻睜開了眼睛,就發現弟弟兩只眼虛虛閉上,抓着他的衣服在發抖。

[別怕,你待在這裏,我出去看看。]

隋忻說着就要起身,被弟弟拉住,乞求,[哥,別去,我怕。]

弟弟裹着被子,露出的睡衣上印着卡通小熊的的圖案,有些可愛。如果不是要哭不哭的狀态,那絕對是惹人喜歡的。

隋忻把弟弟抱起來。

弟弟只有幾歲,不算重,很輕松地就被抱起來,然後藏到了書桌下的書櫃裏。

[你在這裏待着,我出去看看。]

隋忻見到弟弟點頭之後,塞入一些東西,然後把櫃子的門關上。櫃子的門原本向外,但被他做了些手腳,移動方向,形成一個一個假象。

之後,隋忻出去,見到了不同的父親。

[爸。]

男人聽到聲音,後知後覺地轉過頭,看見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小孩,眼神迷茫。

[你是……]

[我是你的第二個兒子。]

對此,隋忻已經習以為常。

他的目的不在男人身上,在那扇有些吵鬧的房間內,那是母親的房間,他昨夜還進去了。

此時裏面被三四個人占據了,他們手上拿着奇怪的東西,說着奇怪的話。

隋忻把整個房間看了一遍,都沒有找到那個女人。

[我媽呢?]

房間內的吵鬧上無聲地落地了。

房間內,沒人回複隋忻,都是同情的目光。

不過隋忻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他看見了那張紅色潑墨的床單,暗紅粗糙,好像是真的血。

連氣味都很像。

隋忻見過很多次血,知道血是什麽樣子。

但這次,他瞪大了雙眼。

[孩子,別傷心,你的父親會好好陪着你的。]

有人不忍心,拍了拍他的肩膀。

隋忻面容扭曲,似是譏笑,似是痛苦,又似是暢快。或者說,是混合物。

男人這時候也嘆了一口氣,走到隋忻身後,摸着他的頭。

[孩子,別傷心,以後我陪着你。]

隋忻身子劇烈顫抖,只覺得惡心。

[滾開!]

尖銳刺耳。

躲閃的動作同樣尖銳刺眼。

男人的動作僵硬在半空,一時之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繃着臉,頂着其他人的目光。

[你又不聽話了。]

[你昨晚在哪?]

隋忻紅了眼。

男人皺眉,[小孩子不要過問大人的事情。]

[我問你,你昨晚在哪!]

隋忻執拗逼問。

男人頓時不悅,這動作在他眼中,意味着駁了他的臉面。

于是怒斥,[小孩子就要乖一點!]

隋忻咬着牙,沒有說話,反而開始脫衣服。

這動作令在場的幾個人摸不清頭腦,有人以為是隋忻遭受的打擊太大,着急地勸慰:[孩子,別着涼呀!]

隋忻壓根就沒有停下,直到上半身徹底暴露在衆人面前,他才停下。

不約而同的冷呼聲。

只見孩子光潔的肌膚上傷口縱橫,煙頭的燙傷,皮帶的抽傷,手指的掐傷,拳頭的打傷,慘不忍睹,觸目驚心。

沒人能預料到衣衫整潔的內裏,是醜陋交錯的傷口。

[你怎麽不打了?]隋忻冷冷開口。

幾個人的目光紛紛看向男人。

而男人仍沉浸在震驚之中,此時面對隋忻的指控,措手不及。

[你在胡說什麽?]

[是不是胡說,你心裏不清楚麽?]

隋忻赤裸上半身,垂下眼皮。

[先生,你這是家暴,我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的妻子不是自殺。]為首的瘦高個皺眉。

[他在撒謊,你們不能相信他!]

男人有些慌亂,去看其餘的人,同樣是譴責的目光。

他有些焦急,大步走上前将扯着隋忻的胳膊,瘋狂搖晃,[快說你在撒謊,快說呀!]

隋忻垂頭站着,任由男人動作,可一雙黑色眸子已然死寂。

瘦高個看着莫名心痛,将兩人分開。

[先生,我認為你現在需要冷靜一下。]

[我冷靜什麽——]

男人沒說完話,就被其他的幾個人拉了下去。

房間內只剩下隋忻和瘦高個。瘦高個蹲下來,站在隋忻面前,刻意溫柔聲音。

[孩子,你告訴叔叔,你的父親真的打了你麽?]

隋忻木着眼,不說話。

瘦高個吃了閉門羹,不放棄,繼續循循善誘。

[叔叔是來幫你的,你告訴叔叔事實的真相,好不好?]

仍舊沒有回應。

瘦高個仍舊耐下性子,[聽說你有一個弟弟——]

[不要,不要打他!]

隋忻倏地睜圓了眼睛,神情慌亂。整個人陷入恐慌之中。

瘦高個側開眼睛,覺得有些難以直視。

[那你告訴叔叔,事實是怎麽回事,好麽?]

[不要打他!]

[叔叔不打人,你只要告訴叔叔真相,叔叔就能讓你和弟弟以後會挨打。]

隋忻看上去意動了。

[真的?]

瘦高個點頭。

于是隋忻就說了全部的“事實”。

瘦高個越聽越痛心,最後由于過于氣憤,幹脆站起來了。

[你先去安慰弟弟,叔叔還有事情要忙,回來再來找你,可以麽?]

隋忻點頭。

等到瘦高個出了房間,隋忻的眸子沉下來,轉身把弟弟拉出來,将剛才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所以如果有人問,誰打的你,你就說是爸,知道麽?]

弟弟還小,歪着圓乎乎的腦袋,小小的眼睛裏是大大的疑惑。

[可是哥哥之前說過不能說謊。]

[乖,你說了之後,就能和哥哥住在一起了。只有你和哥哥,沒有其他人。]

弟弟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還有些遲疑,[包括爸爸麽?]

[嗯。]

[那我聽哥哥的。]

弟弟撲入隋忻的懷抱,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朝着隋忻預想的方向發展了、

母親死了,父親被隔離。

他和弟弟生活在一塊。

曾經,隋忻以為這就是一輩子。

可誰能想到,一輩子這麽短。

“他現在可讨厭我了,明明當初那麽依戀我。”隋忻勾唇笑了,卻是苦澀。

“唉,小少爺只是不知道家主的良苦用心而已。等再過幾年,小少爺長大了,就能明白了。”張叔寬慰隋忻。

可惜,這句話隋忻已經聽了六年。

六天前,隋忻還有可能抱有幻想,可等了六年之後,隋忻不想再聽了。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他苦笑。

可如果再給隋忻一次機會,他還是會來的。

因為他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那個幼時的弟弟。

……

沈家,房間內,隋意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人哄好。

“終于不哭了。”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沈黎拍開他擦淚水的手,口上抱怨,可眼神時刻粘着隋意,生怕一眨眼的功夫,隋意又和以前一樣,消失地無蹤無影。

“怎麽會呢。”隋意反手握住沈黎的手,語氣溫柔,黝黑的眸子裏盛滿了沈黎的身影,“隋哥是沈黎的,隋哥就算把自己賣了,都不能把沈黎扔了。”

“不要!”沈黎捂住他的嘴,“我不要隋哥把自己賣了,隋哥只能賣給我。”

“好好好,賣給你。”

隋意失笑。

“你這次還離開麽?”沈黎忽然發問。

原本融洽的氣氛因為這句話而顯得有些異樣,沈黎見到隋意不吭聲,就知道答案了。

扭過頭,連同身子一起背對隋意,帶着自暴自棄的意味,“我就知道,隋哥你還是會不要我的。”

“哪裏,只是暫時分開而已。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隋意看得心裏難受,連忙把人掰過身子,定眼一看,果然又哭了。

于是手忙腳亂地哄人。

“以前你就是這樣。”

“是是是,我的錯。別哭了。”

“你下次走的時候,能不能跟我說一聲?每次都讓我等好久,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來。”

沈黎壓抑着哭腔,啜泣着抱怨。

“你知道我來了?”隋意卻是大吃一驚。

“廢話,我當然知道了。”

“那之前?”

“我知道隋哥是怎麽樣的,我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沈黎環抱着隋意的腰身,把頭貼過去,“我知道裏面有你的手筆,所以沒有戳穿。可我只是怪你,怪你什麽都沒有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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